霍戍递了一封信传去了渝昌府后,这才开始囤吃用。

  吃用上最要紧的无非是粮食和盐。

  稻谷在去年底的时候已经囤了有三十石,这些粮食说起来已然不少,可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止纪家几口。

  霍戍见过太多场战事,一旦打起来,并非是三五日就能结束。

  短有十天半个月,长的三五年之久也不在话下,像是北域,他不也在前线待了十年么。

  不过若只是同州境内动乱,三五个月之间结束倒也寻常。

  可若牵连边境或是朝廷,那就难说了。

  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尽可能多的囤积粮食,要是到时候战事结束的快,手头上的粮食太多大不了再转卖出去就是,至多降低些粮价亏点钱。

  霍戍原谋计再囤进七十石凑个整,不想前去粮行,一连跑了几家,粮食的价格都已经涨了起来。

  年前一千余文能买到一石的粮食,现在已经涨到了一千五百文一石。

  州府消息倒是封锁的很有技巧,老百姓对这些事情懵然不知,商户却已经知道涨价了。

  这时候也计较不得什么,霍戍并未自己亲自前去,而是找个了跑腿儿替他开口。

  他一口气同粮行要五十石粮食,不想粮行听闻这么大的量未曾喜悦反而直接拒绝了贩卖。

  说是至多一次性卖五石出来。

  霍戍早有预料粮行会限量,不想却限的那么紧。

  于是他分跑了城中粮行,让不同身份的人前去买粮,结果反倒是越大的粮行限量越多,小粮铺一次反而能卖出上十石粮食。

  三五日间,霍戍囤买下了四十石粮食。

  为掩人耳目,还只得将粮食整装做骑射场的马料给运进去。

  接着他也没闲着,动手囤盐。

  人离不开谷物,更是离不开这玩意儿,所幸是不必当顿管饱吃,二两盐已经能吃大半个月了。

  新街门口就有一家盐行,距离虽近,但购买一样麻烦。

  当今盐业官商并卖,能拿到朝廷盐引的商户凤毛麟角,非富即贵。

  盐虽并不控制量卖,但买多了难免会受盘问,怕有人买许多的盐在手上到小地方贩卖私盐。

  霍戍自去买了十斤盐,新街上的商贾都脸熟,晓得他两家铺子,人手伙计多,用盐大也不足为奇。

  十斤自然是不可能够的。

  霍戍另又让几个装做不同身份的跑腿去买,一个做地方上来帮村里乡亲带东西的买屋斤,一个打扮成大户人家的仆妇过来采买调料十斤,一个酒楼后厨办食肆买十斤。

  不同身份的人前去买盐,数量控制的不高盐行便不会盘问,且觉得这些人都是合理买盐的。

  很快霍戍手上就汇到了五十斤盐。

  这东西以后转卖不得,只有自己吃,要么送人,他没囤太多。

  再者数量过大,要是遇上搜查,万一被查出来就说不清了。

  桃榆看了堆的满满的仓库,心里好似也被填的满满的。

  除却这要紧的粮食和盐,桃榆又再让囤了些面和肉干,其实即便是肉干也不太好保存,得长期放在通风的地方才行。

  霍戍把后厨灶上给隔了个空间出来,买了两头猪的肉量放在上头。

  平素这里烧火煮饭就能熏制到肉干,不会坏,再多就放不下了。

  旁的就像是油酱醋调料这些平素能用上的,都简单的囤了一些,数量并不大。

  桃榆想着这是为了战乱做的储备,并不是冲着衣食丰足的好日子去大肆采买好吃好喝的,囤的东西越实用越好,花里胡哨的虽能叫日子过得更有滋味一些,可彼时未必有这条件能享用的上。

  霍戍自是依他所言,另外去找了铁匠私下塞了钱让打几把趁手的武器。

  正当的铁器行是很难买到这些东西的,便是为了避免平民百姓像泉乡那般集结起事,对武器或多或少都管控着。

  为此铺子上寻常都是些镰刀农具,虽也有攻击能力,可真刀实枪干起来时,就晓得那些东西有多不济。

  要想弄点花样,要么是有关系,要么就是另外花钱。

  霍戍去年走商便准备了一些,不过彼时手头上紧,准备的武器不成什么气候,倒是段赤送的拿箱子是好货。

  不过今年他已经分给了走商队伍,好的不好的都已经带出去了。

  两人在城里待了五六日的时间囤积吃用。

  依次又去知会了黄引生和吴怜荷他们,让他们自己多加小心,尽量的弄点东西在手上。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两人才回村里去。

  泉村那头出了事,连带着整个州府衙门都十分忙碌。

  春月里本就是农桑耕种的时节,不论是农户忙着松土种地,还是州府官员,相应的庶务比其他时间都要繁多。

  泉村那头在此时机上闹事,可谓是挑准了时间。

  尤凌霄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一连有好几日没得空回村子里。

  这日临近午时他从城里回来,见着村道上好些农户或背或担着重物往回走,看样子像是才从城里返还。

  他从马车上下去,叫住一对夫妇:“大伙儿这是从城里买了什么?怎的都跟约好了似的?”

  村户见着尤凌霄,连忙道:“泉村那边闹起来了,怕是要起战事,可得赶紧囤些粮食在手上。”

  “尤举人还不晓得这事儿?”

  妇人攘了男子一把:“你糊涂不成,尤举人现在在州府衙门里做事,会不晓得这些!”

  背着粮食的农户见着这头,也放下东西都团了过来:“尤老爷,这仗是打还是不打嘛?我们要不要去山里躲躲?”

  尤凌霄瞧着村里人七嘴八舌的问,眉头紧锁:“谁同你们说要打仗的?”

  “连家颇那头都把守者不让进出了,听那边传来消息说泉村那片有人要起义嘛。”

  “又抢东西又杀人,要是冲过了关打到这边来怎么了得噢。”

  村户越说越激动,已然是惶恐不已。

  “休得胡言!”

  尤凌霄斥了一句:“不过是几个佃农闹事儿,现在逃窜在外头,州府派兵只是想把他们捉拿归案。”

  “时下正是农桑耕种之计,大伙儿不好生料理田地,秋收之时当如何应对。”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散播扰乱民心的消息,是何居心!”

  农户们被尤凌霄骂了几句静了下来,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还安心了一些。

  “真的没事么?”

  “同州是什么地方,太平安定了这么多年,岂是说乱就乱得了的。”

  尤凌霄振振有词道:“偌大的州府还能叫几个手里头武器都没有的佃户闹翻天了不成。”

  农户们迟疑须臾,点头称是:“也对,是大伙儿添油加醋说得太厉害了。”

  “同州乱不了,同州怎么乱得了……”

  尤凌霄见此道:“大伙儿只肖安心耕种即可,别耽误了时令,这消息估摸便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传出来的,好叫大伙儿都过不下去,大家别被扰乱视听了才是。”

  “是是是,到底是尤老爷饱读诗书把时局看得明白些,我们这等农户什么都不晓得。”

  “里正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了,这关头同我们说泉村那边出了事儿,害得我还把买肥的钱先挪去买粮了。”

  村户们嘀咕起来,这朝信了尤凌霄的话又把纪扬宗的话抛在了脑后。

  到底还是有头脑清醒的,道:“里正不过也是听说了消息告诉大家伙儿,警醒一声嘛,没粮的买点儿放在缸里反正都是要吃的,也是为着大家伙儿好。”

  孙鸢娘老远就见着自己儿子的马车回来了,她跑过去接的时候听见众人围着他说道了一通。

  待着人散去以后她才上前去,松了口气儿道:“可算回来了,去了几日没回来又听说泉乡那边出了事,娘心里可直打鼓。”

  “州府里太忙了,我也两日没合眼。”

  孙鸢娘闻言心里一疼:“可是劳累我儿了,幸好没事,亏得我也听风就是雨的定了一石粮食,既是无事我也便去退了。”

  话音刚落,不想尤凌霄却道:“不必退,娘再私下采买点油面吃用。”

  孙鸢娘睁大了眸子:“方才不是说……”

  尤凌霄冷声道:“泉乡那边闹事不歇,不光死了人,还害得那片春耕延误,知府大人已然十分气怒。”

  “若不这么说,我们村的人一心也扑在囤粮躲避战事上,春耕无心管理,秋收欠收倒霉的何止是农户自己,知府大人也得看考绩。”

  泉乡那头的事情闹着,府衙这边派了兵房士兵出动,一帮子没用的东西去了那么些日子竟然连一帮佃户都迟迟拿不下。

  知府大为恼怒,事情若再不平息下来,消息定然封锁不住,届时人心惶惶春耕必毁。

  为今之计只能让同州驻兵统领派兵骑迅速镇压下去,只是那驻兵统领并非与知府同一阵营,那头一旦用兵朝廷就得知道,彼时知府考绩必然不会好看。

  同州是块香饽饽,四皇子为把今任知府送来此处费了不少周折,邵恭德来同州是为四皇子成就大业而增添助力,而今助力未添,反倒是地方闹出起义兵来,朝中异党必然会捏着此事大做文章。

  到时候邵恭德固然吃不了兜着走。

  便是考虑到种种,邵恭德分明知道泉乡那边闹开了却还一直压着消息,凭州府的兵力镇压不住,也还迟迟没有让驻兵出手。

  这几日州府衙门里的官吏没少吃排头。

  孙鸢娘听见自己儿子一番言语,当即愣了楞。

  “那、那我们自囤吃用,就不管乡民了么,到时候真的打仗了……”

  “娘,咱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若是知府大人倒了,我能讨着什么好!娘以为有几个官员能瞧得起我这样的废人?”

  尤凌霄疾言厉色打断了孙鸢娘:“这些佃户便是都该死,若不是他们,我又何至于此!”

  孙鸢娘手指僵了僵:“我晓得了……”

  霍戍和桃榆回家时,见着纪扬宗正铁青着一张脸。

  “怎么了爹,出什么事了么?”

  桃榆在霍戍的扶着下小心从马上下来。

  纪扬宗看着回来的两人,先问了城里的情况。

  霍戍与之说了个大概。

  纪扬宗这才道:“尤凌霄从衙门回来说不会打仗,大伙儿信他在衙门里做事,囤了粮食的乡亲这朝反倒是话里话外的说我不是了。”

  “意思我叫他们把该花在春耕刀刃上的钱用在了买吃用上,真是吃力不讨好,好似春耕不顺我能讨着什么好一般。”

  “就连你大伯跟三姑也来嘀咕,说我小题大做了,作为里正怎么能叫村里人心惶惶的。我干了这么多年里正未必还不知道怎么干了!”

  纪扬宗一口气骂了不少。

  桃榆听闻此心中也不太安乐,宽慰了几句。

  霍戍道:“言尽于此,愿意信谁便信谁,爹也不必再与外人多说什么了。”

  乱世之中,可帮不得什么头脑不灵醒的人。

  纪扬宗默着应了一句。

  尤凌霄一席话后,村里从囤买吃用的惶惶中又恢复了平静。

  村户又如以往一般起早贪黑料理土地播种,女子小哥儿的空闲间在山野上挖野菜。

  一切还真当是平顺似的。

  然则三月下旬,一条噩耗却横空而来。

  海临府上大批海盗登陆,边境来犯,一时间在海临府烧杀抢夺,已经有难民跑到了同州府境内。

  事情虽早有苗头,海临府知府去年便向朝廷递了奏折,可惜朝中党争正烈,并未曾将边境之事放在心上。

  这朝海盗突然上陆,来势汹汹,海临府根本难敌对。

  火星子落在了脚背上方才知道烫脚,朝廷那头着急,远水却救不了近火。

  情急之下,朝廷下令调遣同州府驻兵前往抗敌应战,等待朝廷那边的救兵。

  同州知府邵恭德彻底傻了眼,这朝他是舍得下考绩去求驻兵帮忙镇压境内的闹事也没人可求了。

  起义者原本忌惮同州驻兵一直没有进攻,只是在小片区闹事,此番驻兵调遣前去海临府应战,他们怎会放弃同州难得的兵力薄弱的机会,

  原本还只是在泉乡那片小打小闹的起义者突然加大了攻势,与官府守在连家颇起了战事。

  这朝打起来消息是再压不住分毫,一时间硝烟四起。

  老百姓尚未从海临府起了战事的惊悸之中缓过神来,甚至都还没时间担忧驻兵前去能不能抵御住外敌,到时候打到同州府来当如何。

  不想同州境内自行燃起了战火。

  城里的粮食一天一个价,涨势骇人,已然到了两三千文一石。

  “打仗了,真的打仗了!”

  村里的农户像无头苍蝇一样,从家里跑到外头,团在一起说议。

  连家颇那头离这边不足百里,要是打过来会很快,谁都慌得不行,动作快的已经收拾了东西,说要去别处躲躲。

  “怎么就打起仗来了,同州太平了这许多年,我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事。”

  “这些佃户不要命了,真是不要命了……”

  “尤凌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府那边很快能解决么,怎的非但没解决还闹成了这样!”

  “这可咋办嘛!”

  纪家大院儿里,几房男丁几乎是跑着来的纪家大院儿,个个面容惊恐。

  如同是安然睡眠中,半夜里来了贼偷粮一样,惊心动荡。

  事情发生的突然,原本是也听到了点风声,只是诸人都沉溺在同州的太平假象下不愿意相信,也不想去相信。

  以此逃避着就以为事情能够顺遂过去,哪曾想最后还是朝着最恶劣的方向演变了。

  一时间自都没太有什么心理准备。

  桃榆这头才刚睡了午睡起来,人还有点发软,霍戍蹲在床边正在给他穿鞋子,两人就听见外头嚷开了。

  桃榆顿时惊醒,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霍戍:“打、打仗了?是在说打仗了么?”

  他不太确信自己有没有听错。

  霍戍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是起战了,估摸是消息已经四散,官府的兵从官道踏过,沿路的百姓当都晓得了。”

  他从囤粮起便留意着同州一举一动,得知驻兵南下海临时就估摸着仗势必要打起来,在驻兵南下时便已经做好了及时动身转移的安排。

  驻兵才走三日,果然起义者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那…那……”

  霍戍握住桃榆不安的手:“心绪平缓,别急,我安排了。”

  桃榆微吐了口气,不过这么大的事情,难免还是心急。

  两人收拾好从屋里出来,几房叔伯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忙之间一张脸急的发红。

  霍戍先让桃榆在一侧先坐下。

  虽还未言语,几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他。

  还是纪扬开先张嘴:“大婿,打起来了啊!”

  “我知道。”

  “你上过战场,可有法子应对?”

  “起义兵忌惮驻兵只守不攻,现今驻兵已经被调遣离开,起义兵已然进攻,就府衙那些虾兵蟹将抵挡不了几时。”

  霍戍冷静道:“趁着还未打过来,走。”

  “走……”

  二房纪扬明急道:“我们纪氏祖祖辈辈都在此处,能走到哪里去?外头又未曾有什么产业,总不至一大家子都去外地女婿家吧。”

  纪扬开也道:“是啊,往外头走那就是难民,谁不是当做砧板上的鱼肉宰!”

  霍戍道:“年初我在渝昌府选了片地作为商队中转歇脚,已然开工建设,不过事出紧急,尚未建设完毕,但能暂时有个避难之处。”

  几个争论的叔伯闻言乍然噤声。

  惊讶的看向霍戍,不想他还真有地儿可以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