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粮食咧,收粮食!这边走这边看!”

  “好价收粮,卖了不吃亏,卖了不上当!”

  上了新街,板车缓缓挪动,田小佃扒在板车围栏上,冲着沿街吆喝的起劲儿。

  桃榆坐在板车前头,偏头看了眼,笑道:“这小子先前在粮行做伙计,这事儿果然是干得得心应手。”

  霍戍慢悠悠驾着马,先行小东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新街门口上把马车停下。

  一番游车下来,小西街上的有心卖粮食的自都留了意。

  秋后城里收粮食的人其实不少,各有来路。

  像是大型的粮行,小粮铺,还有从别地前来倒卖粮食的粮商,也有城中大户需要自行买粮吃的等等……

  不过大户多是自己产业下有粮田,但事非绝对,总之卖粮的农户佃户多,也不乏收粮食的大商小商。

  霍戍他们出来收粮食也并不惹人稀奇。

  田小佃特地吆喝了价格优势,耳尖的卖粮人便随着板车过来,见停以后围了上来询问价格。

  昨日霍戍和桃榆已经大致的了解了城里现在的粮价,目前精粮一石一千文到一千一不等,粗粮七百五到八百五不等。

  一般来说大粮行的价格是最低的,反倒是那些来路不太明晰的粮价要高些。

  农户多是老实人,就信服大粮行觉得卖过去结钱还是一系都有保证,即使价格低还是卖粮过去的人很多。

  不过也有想要多卖几个子儿的会选择这些不是粮行而收取粮食的商人。

  “我们这儿精粮一千文一一石,粗粮八百。现卖现结,一次性把钱结清,卖得多路远可以派遣人去接运。”

  田小佃不厌其烦的给前来问询的农户解释。

  “那究竟多少才算多嘛?”

  桃榆道:“五石粮以上就能派人去接运。”

  “那一家卖不得这么多,与乡邻合卖五石以上能不能派人到村里接啊?”

  桃榆闻言不由得看向了霍戍,昨儿商量的时候他们还没想到这茬。

  霍戍道:“同村的盘在同一个地点拉运地点,也行。”

  围着打听的农户一听这个都说着好,粮行的派人去村里拉运粮食,但是价格收的太低了。

  有些卖得少的农户要么自己费苦力把粮食背来城里,要么就得花钱雇车,本就收入不多,还花钱,入账也就更少了。

  现既有价格更高的,又能去接,这当然更好。

  “老板收几天嘛,我们好回去跟乡邻商量。”

  桃榆道:“我们一直收粮到过年。就在新街口上,若是没见人在这边就往里头走,有个安顺弓坊,进去问就行。”

  “要卖粮食,卖多少,提前过来登记日子和数量,到时候这边按时按量派人和车过去运。”

  听闻是城里有生意的坐贾,倒是叫前来问询情况的农户觉得更靠谱妥帖了些。

  且收的时间还长,倒是不必急着赶来。

  “一直到年底我们都是这个价格,量多量少都收,到时候送过来就成。钱都直接现结。”

  农户一阵沸腾,当即就有几个人卖了散粮过来。

  霍戍和桃榆在这边忙活了一日功夫,当日就收到了三石精粮。

  数量不多,能快速收到手的都是农户自己运到城里来的粮食。

  一个人一次也就背个百十来斤的粮过来,能收到这么多也不错了,多的还要等后头的来联系。

  下午收活儿霍戍大方的给了田小佃一吊赏钱。

  田小佃看着上百文的吊钱,有些被吓到。

  他干小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也就才几百文钱,东家一下子给那么多怎么能不惊。

  霍戍道:“今日开了收粮的口子,弓坊又是你在看,往后还要你费心收粮的事情。”

  他和桃榆是不可能一直忙这事儿的。

  田小佃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东家是给遣散费了。

  他小心的收下钱:“嗳,我一定好好办。”

  晚些时候,蒋裕后来弓坊这边理账,见着霍戍和伙计正在往里头搬运东西。

  诧异道:“这是进弓箭材料了么?”

  桃榆在一头拨算珠,道:“不是,今儿囤买的粮食。”

  都是自家的伙计,而且以后一段时间还有农户进出,以及要从骑射场那边派人出去运粮食,也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蒋裕后多嘴问了一句:“囤来自吃?”

  霍戍把粮食都弄了进去,弓坊这头一开始便是为着囤放货物而选,外头的铺子不算大,但内里有很大的储物空间。

  他选了一间干燥通风的存放粮食。

  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蒋裕后的疑问。

  霍戍同蒋裕后倒了杯茶,这时辰坊里没旁人,粮食弄进去后田小佃都下工了。

  “手底下现在兄弟多,需要的口粮不少。”

  霍戍道:“外在也是为囤点粮以备不时之需。”

  他看向蒋裕后:“今同州知府有各自为政之嫌,唯恐天下有所变故。”

  蒋裕后闻言眸光微动,不由得深看了霍戍一眼。

  他初次见到霍戍的时候便发觉他似乎并非同州人,纪扬宗家中独只一个小哥儿,会把孩子嫁给他,自不必想也是个有东西在身上的。

  今听其无所避讳的一言,当即放下茶杯同霍戍拱手做了个礼:“霍老板不妨深做一谈。”

  霍戍应声。

  年初新任知府同州任命,在此之前蒋裕后便收到京中兄弟的信函。

  今临嘉帝已然年老,却迟迟未曾立下皇储,膝下皇子各怀鬼胎,朝堂动荡。

  皇室之中今已长成的皇子都有四个。

  大皇子为长子,年长而得皇帝喜爱。

  三皇子又强干,心怀野心。

  四皇子母家显赫,乃是皇后所出。

  还有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六皇子,自小养在外头,现今成年也已回宫。

  谁也不知皇帝究竟是何心意,去年北域站止,割让土地又赔款。

  朝中有鉴臣死鉴皇帝当早日立储,退位以享天福,不想老皇帝龙颜大怒,竟将鉴臣流放西边的不毛之地。

  一时间朝中再不敢有人多言。

  这临嘉帝上位之时已是中年,许是享受于大权在握,虽已年老甚至于有些昏庸,却还并不愿意将皇权让出,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

  朝中的皇子私底下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谁也不服谁。

  今同州知府便是四皇子阵营之中的官员,他兄弟提前嘱咐,勿要为其办超出本职以外之事,否则便是站队其中。

  他们此等微末人物,四皇子若是得位,他们未必飞黄腾达,若是败落,遭丢出顶罪乃寻常,落得个满门抄斩。

  保持中立方为上策。

  蒋裕后得知京中消息后背生寒,在州府官吏投诚之际未有表示,知府还曾私下笼络过,见其仍未有所动。

  于是直接将其踢出了局,且还行打压。

  蒋裕后也算见识到了知府为人,反而更为庆幸不曾与之为伍。

  此般秉性,他时如何可共谋大事。

  “如此说来,四皇子的人这是在为谋大计而敛财集粮了。”

  谁人不知同州物产丰富,想要做大事,钱粮是最少不得的东西。

  霍戍觉着先前所做的一切安排也都对了,但是却也并高兴不起来。

  宁做太平犬而不做乱世人,情愿所有应对兵变的安排都是枉费,也更想过安生日子。

  可若事情既要来,那能做的也只能是面对。

  两人谈了许久,蒋裕后离开时天已经擦黑了。

  桃榆听了两人的交谈以后,有些心不在焉的。

  虽然他一早知道了霍戍囤粮就是为了不时之需,但真当是听见局势混乱之时,心里还是发惴。

  同州自他出生起就都还算安定,但这两年确实有了些动乱的苗头,就好似是去年起的匪乱。

  “别怕,提前做些应对就好,也不一定真会乱。”

  霍戍出言安慰,他倒是早见惯了动荡。

  桃榆点点头,状似不忧,夜里还是做了好几场梦。

  年初在外头的时候外边乱,他想着回到同州回到家就好了,现下最为安定的地方也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怎么能不担心。

  过了两日,是初一。

  这日骑射场来的人诸多,不少显贵都是冲着霍戍来的。

  先时开业的时候漏了一手,前来看热闹的人叹为观止,纷纷想要霍戍陪同骑射。

  一问得知只有初一初六才下场,如此设立了门槛,反倒是引得这些人更为感兴趣。

  每逢霍戍下场的日子,骑射场的生意都比平素要好上不少。

  霍戍收费高,多有上下午都满客的时候,不单如此,前来骑射的显贵尽兴走时还额外有赏钱,出手甚是阔绰。

  桃榆翻看了骑射场的账簿,开业这些日子,每日至少能有二三十两的进账。

  霍戍下场的时候就更甚了,不说入场费用,单是他陪同骑射三四个时辰的费用就能有五六两,再者一般请得起他陪同的都给赏钱。

  少的三五两,多的能有几十两,远远超出了陪同的费用。

  通常霍戍下场的时候,别的骑射师的活儿也比平时更多,因着来场的人多,叫骑射师的人便会增加。

  就开业到现在,收入最高的一日抵达了百两之数。

  这骑射场开着,收入倒是超出了桃榆原本的预期。

  可也是因为才开不久,还够稀罕新鲜,久了未必生意长青。

  再来这只是毛利,骑射场的日常开支也大。

  养着那么多骑射师要吃饭给工钱,马匹也得吃草料。

  钱是在挣,不过距离回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现在又在囤粮食,花销还挺大的。

  十一月已然入冬,天气冷了很多。

  盘算着过了冬月进腊月,腊月就是年关,开年后一晃就二三月了。

  他们合该谋计着明年走商的事宜。

  有了头一次走商的经验,霍戍此次准备提前招揽人手,以人手来定准备多少货物。

  于是十一月他又扬了消息雇走商人手,为期一个月的时间招人,十一月最后一日截止。

  此次制定了完整的条例,包括工钱,吃用住宿医疗等事宜。

  找了赵盼过来抄写装订成册,还好几页纸的一本册子。

  得闻消息率先前来的是今年上半年那批人,竟一个都没少。

  不仅如此,还跟了不少同乡和熟识来。

  今年霍戍的商队从北域回来,还挺是低调的没宣扬挣钱这些话。

  嘴上都是说的不易,花销多,余头少,可村户也不是傻子。

  秋收村里人都在叫苦,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唯独是上半年去跑了半年的回来办事儿做席,缴纳赋税没为难含糊,挣钱没挣钱还能不晓得么。

  霍戍更甚在城里开了个弓坊和大骑射场,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先前还不看好这出门走商的生意,摇头摆脑说情愿是在村里穷着也不愿意出去刀尖儿舔血的。

  瞅着是按照这光景过下去真要揭不开锅了,比谁都着急想把日子谋起来。

  在这头发出消息要招人前,就多是人询问了上半年跟着霍戍出去跑了生意的人,打听着消息看还要不要人呢。

  消息一出去,争先恐后的就来了不少人。

  这朝是全然求着来了,一改先时还要纪扬宗上门去寻。

  霍戍这头自也吊高了些,上半年跟着他的有走商经验自都留了下来。

  但此外再要的人,除却是要能接受他们条例的,也要挑选人,不是自来个应招的都收下。

  冬月就那么面着人淡淡的过着。

  倒是期间出了一桩大喜事,初十的时候院试出结果,赵盼那孩子出息的不行,竟头次下场就上了榜。

  家头这朝是出了个秀才,元慧茹高兴的不行。

  不单是她,举家晓得内情的都高兴。

  截止于十一月底,霍戍齐雇了二十人,加上这边准备派出去的三个领队北域老乡以及葛亮,也足有二十四个人了。

  人手上比今年多了一半。

  霍戍盘算着货物的话能新增三倍左右。

  除却布匹和茶叶,此次还谈好了瓷器,另外霍戍见同州府下挨着的海临府盛产海味,倒是能去拿些干鱼海味的运去北域。

  桃榆也觉得不错,北域物产过于贫瘠,要是能拿些最南边的特产过去也很好,虽然不如丝绸茶叶瓷器挣钱,可成本也低啊。

  头回去北域东西实在带的太少了,也单一得很。

  于是腊月里霍戍让葛亮范伯还有霍守去海临府盘买些海货带回来,临头上还有个纪文良要跟着前去凑热闹。

  腊月霍戍和桃榆去了十里布行还有方禾的茶铺以及瓷坊谈拿货的事情。

  他们铺子开业的时候,三家都还送了礼品。

  算是老主顾了,倒是都好谈,无非是选货品款式和要量而已。

  霍戍此次新谈了一项,货提先付款六成的款项,等六月商队回来的时候再行结余款。

  方禾那边在稳固生意,霍戍这头要量增了三倍,他倒答应的爽快。

  十里布行也不晓得吴怜荷帮了什么腔,汪隆笑说霍戍今有个大侄儿已经是秀才了,压着名誉在,不怕他跑路不给钱。

  独是瓷坊那头难谈了些,磨了有些时日,但陈普还惦记着霍戍从北域带马回来。

  等了些日子还是应承了此番请求。

  霍戍倒不是手头的钱不够盘货,这些货统算下一共两千两银子。

  手头上全然是能够拿出来,但先只给六成,也就一次性只需拿一千两百两,可以省下八百两出来。

  商队去到回来的几个月时间里,他手头上宽裕些,以便能有足够的钱办事。

  货定好以后,今年生意上的大事儿也便是终于告一段落了。

  月中时霍戍暂时停了去村里收粮,只收送到铺子里的散粮,骑射场的人就再不必去村乡跑了。

  铺子人手充足,如此,霍戍和桃榆倒又清闲了些。

  两人回了村子,不晓得今年冬天还下不下雪,趁着天晴的时候又把家里的房顶给检修了一遍。

  屋顶翻动,屋里全数掉些灰尘下来。

  左右是也要过年了,正好把家里清扫一遍。

  桃榆把窗户大开着,扫屋子的时候还是被屋顶落下的灰呛得直咳嗽。

  “你是把灰都打落在了咱们屋子不成。”

  “就我们屋子上头的屋顶有松动碎瓦,放了新瓦片灰落得自然多些。”

  桃榆拿了块帕子捂着口鼻,打扫屋子两人还给拌了几句嘴,清扫了大半日才除却了灰尘。

  等收拾干净时,桃榆累得直接摊倒在了床上。

  “这家务活儿干起来比跑生意还累人。”

  他埋在新换的干净被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这几个月里忙生意在城里落脚的时间多,回来住的时候反倒少了好些。

  过年这段时间可算是能踏踏实实在家里睡了。

  霍戍没去拾腾床上拱来拱去的哥儿,看着有些变了样的屋子。

  “还没全数收拾完呢,我明儿再接着做了。”

  桃榆仰头看着洗漱出来的霍戍。

  “大抵差不多了,干净了不少。”

  霍戍见着柜边堆了好高几摞书还没有收整完。

  他便走过去瞧了一眼,一应四书五经俱全,又还有许多神农百草医书,还有些戏文话本。

  倒真是个饱读诗书的哥儿。

  平素里这些书都放在了架子或是柜子里,没全部摆出,还不觉得多,都拿出来了就直观显眼了。

  他随手拾了一本戏文,欲要翻上一眼,方才拿到手上内里忽然便落出了一张纸。

  上头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字,占了大半页。

  “什么啊?”

  桃榆趴在床上问了一声。

  霍戍也没看清是什么就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捡了起来。

  正想着是不是桃榆以前写的什么笔记,誊抄的书稿一类的,落款的两个字却扎眼的先窜到了他眼睛里。

  霍戍脸色没变,倒是觉得头顶有点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