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如何?”

  霍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原本说是等着他一起回来大家一块儿吃个饭的,只是一去迟迟没给见着回来。

  想着大家伙儿都赶了一日的路,这个点早就饿了,客栈厨房的菜烧好后桃榆便叫大家先吃。

  吃了饭该洗漱的洗漱,该歇息的歇息,如此大家都休整好了,也不耽搁明天的路程。

  全部等一个人,反倒是将大家的歇息时间都拖晚了。

  他给霍戍留了些菜,放在锅里温着。

  这赵见着人总算是回来了,连忙叫了小二哥把菜给送到屋里来。

  “本是费不得多少事,交钱过了文牒就能走。只是关税今年突然涨了,不少商户在驿站处鸣不平,起了点事耽搁了时间。”

  桃榆闻言睁大了眼睛:“又涨了?关税花费多少?”

  霍戍道:“一个劳力人头一千两百文。”

  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十余人得缴纳十多两银子。

  “去年同州府的关税不过才八百文,这才翻了个年头,怎么就涨了这么多!”

  别说是那些商户嚷嚷了,桃榆听了都想闹。

  “这么高的关税,独行的货郎只怕是都不肯来做生意了!”

  霍戍道:“各州府的关税本就因地制宜,有高有低,连平府不仅毗邻商业繁荣的同州城,南下的几个府城要想入京或是北上都需从此经过,连平府本就未有什么闻名于外的产业,自也就只有从关税上做文章。”

  小二把饭菜端了进来,桃榆把菜给霍戍布开。

  自取出了他的小账本儿又记下今天的花费。

  “按照路线,咱们还要经过渝昌府,白云间,最后才抵达北域府城。这已经是所经行府城最少的一条路线了,却也足足要跨四个府城。”

  “还不知道剩下几个州府的过关税是多少。”

  成本每多上一分,挣的钱也就少一分。

  霍戍吃着菜道:“渝昌府尚且未知,不过白云间和北域的关税并不高,两地地处边缘,南边和中原地带过去的商队并不多,物以稀为贵,为了鼓舞商队前去行商,并不会在关税上阻碍商队。”

  桃榆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放宽了些。

  翌日,商队出发的比之前要晚一些,等着天色大亮了才启程。

  连平府地域比同州广,但同州是一块儿偏圆的地,连平府则是横向板块。

  他们北上纵向行走,若是路上不出状况,十日应当就能通行。

  一路上倒是还挺顺利,穿行的路线大都有烟火气,且村镇和县城不少,都还挺安稳。

  不知觉间就进了三月里,沿路上的草木也从枯黄中长出了生气,绿草叶芽叶开始探头。

  虽然拂面的风尚且还有些倒春寒的冷,但天气晴朗,春时渐近,比之终日阴雨绵绵之时要叫人心情舒坦得多。

  桃榆在马车里不是坐着便是卧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见着外头的天时好是再在马车里坐不住了。

  平坦的官道路段,霍戍便将他抱到了马上。

  一行人经过了十多日的相处,早也是熟稔。

  见着共骑的两人,还是稀奇了一眼,毕竟桃榆这些日子都不曾出来。

  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嘴也荡,调侃道:“纪夫郎马背膈人不?文良的板车怕是还稳当些咧。”

  纪文良赶着牛:“那再稳当可没哥夫的臂弯稳当不是。”

  诸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桃榆脸微微泛红,把霍戍给他折下的新枝朝着纪文良丢去。

  “你竟是也学坏了,到时候回去你娘要是给你说亲,可别叫我提前去给你看。”

  众人的笑声又更大了些。

  “说来这都三月了,时间过得飞快。乡里当是下种育菜苗点豆了,再过些日子又该撒秧了。”

  不知谁感慨念叨了一句,无端怪是引人思乡的。

  在乡里是好,这时节里大家都在忙着春播,田地间最是热闹。

  抬头低头都是熟悉的乡邻,吹着牛侃着话,干一整天的活儿也不觉得累。

  要紧的是年轻小伙子在地间没准儿还能见着自己心仪的姑娘小哥儿,一个对视搭上一句话,那一日的活儿就更有干劲儿了。

  想着家里,心头都是一阵温热。

  可思乡归思乡,谁也没有后悔出来这么辛苦一趟。

  家里固然都好,只是日子过得艰难,若是这一趟能挣些钱回去,那日子也便有所缓和了。

  想到这一茬,大伙儿也都更振奋了些精神。

  桃榆见这方才三月大家都穿的轻薄了,还是提醒了一句:“眼下早晚温差大,倒春寒也厉害,吹了风不注意容易着凉,大家还是多穿些吧。”

  “我们都是糙汉子,不碍事。纪夫郎要好生保重自身才是。”

  葛亮笑骂了一句:“叫你们多穿些就多穿些罢,要是风寒着凉了大伙儿可不管哈。”

  “不过说来也是怪,连平府一路过来都还不少人烟,过了那刘家庄以后,咱们今儿一路上都没如何碰见人。”

  “这快到连平府的边境了,再两日能进渝昌府,地图上这片儿没有城镇,人少也是寻常。”

  桃榆听着大家的说谈,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二。

  同身后的霍戍道:“远处的田地里确实也没怎么见着人。”

  “遇上村里做席办事的时候,地里也都没什么人。”

  桃榆想了想好似也是,毕竟他们乡里也都是如此,也便没再多想。

  这一带已经没有了什么驿站客栈,为了保持好的精力明日一口气进入渝昌府地界儿,下午些时候霍戍便寻了一处靠近河流的平地扎帐。

  此次还是大家出来这么久头一回在外头过夜,等到了地广人稀的渝昌府,那在外扎营将是家常便饭,提前熟悉一二也好。

  大家分工行动,几个人扎帐篷,两个人结伴去捡柴火,外在还得要人看货看牲口。

  桃榆则肩负起给大家做晚饭的事务。

  纪文良把出行前准备的锅碗瓢盆给搬了出来,石头砌了个灶。

  “桃子哥,我们做什么啊?”

  “明儿有长路要赶,今晚上得吃好一些,明儿才有力气。”

  桃榆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腌熏肉干,以及一些白菜萝卜和豆角干,从河里打了些冷水先给泡着。

  虽然菜还是挺丰富的,只是都是些干腌货,要是有点新鲜蔬菜吃定然更好。

  好在是现在开了春,万物生长,是挖新鲜野菜的季节。

  驻扎的周围有水湿润,长得有不少水芹菜和水荠菜。

  他拿了把小镰刀,等着去捡柴火回来的人的功夫,和纪文良挖了不少新鲜又嫩的水芹菜和水荠菜。

  到时候水芹菜切碎了用肥肉干炒一炒,水荠菜用来煮粥,味道再好不过。

  “这水芹菜和水荠菜也忒多了,比咱们村里还好挖。”

  纪文良蹲在河边上,用镰刀割着水芹菜:“每年一开春儿,谁家的桌上没有一碟子野菜的。”

  野菜几乎只有春时有,富贵大户风雅,要尝一尝春月的味道。

  农户寻常老百姓也就实在了,野菜不用钱,味道特别自己去挖就成,是难得的实惠。

  为此春天野菜向来都还挺有市场的,能自吃又能卖钱,但凡有空闲的妇人哥儿都回去挖野菜。

  哪个山坡哪个凹子都叫他们寻得到。

  “许是这片儿来的人少,野菜还没被挖去。”

  桃榆道:“咱们把能挖的都挖了,今儿要是没吃完还能带在路上,明儿扎营又吃呢。”

  “还得是桃子哥会过日子。”

  两人正说着,噗通一声响,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桃榆吓得一哆嗦,闻声望过去时,啪嗒一下,一尾草鱼丢在了他的脚边上。

  霍戍从河里浮起:“师傅加个菜。”

  纪文良按住鹅暖石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鱼,起码得有两三斤重,一脸崇拜的看向河里的霍戍:“哥夫你也太厉害了!”

  桃榆擦了一下脸,看着浑身都在滴水的霍戍,道:“也不怕着了凉去。”

  “喝个鱼汤暖暖身当不会。”

  桃榆道:“两斤来重的鱼可不够十几个人一人一筷子,既都下水了,不如再寻寻看。”

  霍戍未置可否,只是一跃便又沉进了河里去。

  纪文良喜滋滋的河边上剖鱼,桃榆又挖了些野菜,却是迟迟不见得去捡柴的人回来。

  眼看着这边的帐篷都搭好了,桃榆怕迟迟生不起火来,霍戍又在河里抓了鱼浑身湿透了,不烤干着凉。

  正想叫人去寻看,却又回来了。

  “先弄了些容易烧的柴火回来,待会儿我再跑一趟,那边又大的树干,燃起来经烧,烧成炭了晚上可以用。”

  桃榆看着回来的农户,问道:“不是分了两个人去拾柴火么,怎只你一个?”

  “方才我跟田富一道去捡的柴,半道上撞见了个老大爷,似是病了,昏昏沉沉的晕坐在路边上。瞧着这也是快要黑了,怪是可怜,问了老人家说就是附近村里的人。”

  “田富背着送过去了,到时候在村边路上吆喝一声,老大爷自回去也比在这边强嘛。”

  桃榆应了一声,青壮年的帮一把老弱倒也应该,更何况又不着急赶路。

  “好,那我这边生火做饭了。”

  桃榆煮了些米,烧了热水把肉干给清洗干净。

  有鱼有肉有菜,他索性把肥瘦相间的肉干给切成了块儿,盐腌松木熏制过后不管是炖是炒皆然风味十足。

  铁锅烧辣,腊肉入锅立时便发出了油脂化开的声音,凝固的肥猪肉变软变透明,香味立马就出来了。

  几个空闲了的农户嗅着香味儿便围了过来:“腊味的香气,在乡里都少有吃得上,今儿可真有口福。”

  桃榆把切碎的大蒜花椒和姜倒进锅里,香味的层次更见丰富,把泡发的干菜一并炒香,加水成为汤底。

  “今晚上简单些,就吃个家常的咕咚煮。”

  汤沸腾以后,桃榆便将处理腌制好的鱼下进锅里。

  他把洗干净堆放在小筲箕里的野菜端了过来,吆喝道:“差不多能吃饭了!大伙儿都把手头上的事儿先放放!”

  诸人闻到这饭菜的香味儿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

  用不着桃榆喊,自拿了碗筷为着火堆锅炉坐成了一圈。

  一大锅的鱼肉菜,热腾腾的冒着气儿,在姑且还夹着冷风的春夜里吃上一锅这么菜,心窝子里都是暖和的。

  “这些野菜都是新鲜挖的,夹到汤里汤一会儿就能吃了,最是鲜美不过。”

  “暧!”

  大伙儿七手八脚的动着筷子,腊肉炒出的汤底就是香,河鱼在浓郁的汤汁里闷熟,肉质劲道又很入味,没有一口菜是不香的。

  “这鱼肉是一点也不腥,纪夫郎方手艺也忒好了些,怪不得霍哥要把人栓裤腰带上。”

  “家里过节都没吃上这么一顿香的,这走商可走得正值当。”

  一群农户吃的赞不绝口,桃榆倒是也挺是喜欢把鲜嫩的水芹菜叶子放在锅里涮熟吃的。

  霍戍给桃榆夹了不少菜,只怕他筷子动的太慢太斯文,待会儿都要叫这群老爷们儿把锅都给舔了。

  见他烫菜吃,道“等到了北域,可以去吃涮羊肉。”

  “羊肉多贵啊!”

  村户道了一声。

  “北域牛羊比南边多,价格会实惠些。”

  农户们听得嘴馋:“那等到了北域可得好生吃上一顿。”

  桃榆看着坐在他对面埋着头吃饭的田富,问了一嘴:“听说田大哥送病了的老大爷回家,大爷怎么样了?”

  田富怔了一下,自从上回他说道了桃榆不是以后,这些日子都沉默寡言的没显眼,心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躲着桃榆跟霍戍。

  这朝桃榆乍然同他搭话,他怪是不自在的。

  “我没进村去,送他到了村口便自回来了。”

  田富捧着碗道:“说来也奇怪,我到村口的时候见着村里田地间竟都没人耕种,这边的农户收活儿还真挺早。”

  “指不准儿人家这头的日子过得好,想得开,自是不必没日没夜的在地里打转。”

  ……

  锅里的菜一直有火热着,挖的许多野菜原以为吃不完,不想只有不够吃的。

  大伙儿围着火炉说着话儿,菜也不凉,肚子虽是饱了,忍不住又伸上两筷子,一顿饭吃的长。

  桃榆吃的有些饱便食困,他沿着小河边走了两转儿,身子热乎了,回去洗了个热水脚就先钻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地铺了不少干茅草,一床厚褥子铺着,马车上的被子给抱了过来盖。

  他还是头一次睡帐篷里,有些新奇,钻进被窝里头,帐篷隔绝了外头的风,倒是不冷。

  不过须臾,他还没把帐篷睡暖和,就钻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

  帐里一片漆黑,今儿月亮也不明,独只有火堆有些光亮,进来的人黑乎乎一张脸,弓着背才能过来。

  “你不跟大家坐会儿,这么早就要睡啦?”

  霍戍没应话,先解了外衣,随后掀了个被角钻了进去。

  他挨着暖乎乎的小哥儿,绷紧的肩背不知觉的放松了下来。

  “也不怕大家笑话。”

  霍戍伸出胳膊便将人圈进了怀里:“下过了河,有些冷了。”

  桃榆觉得这人很有装可怜的嫌疑,分明身上就跟个现灌上热水的汤婆子一样。

  霍戍伸手揉了一下桃榆有点圆鼓鼓的肚子:“撑不撑?”

  “吃的都是菜,我没吃多少肉,夜里不怕撑。”

  桃榆靠在霍戍的胸口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也便不怕外头呼呼的风吹着帐篷的声音了。

  “就快到渝昌府了,我以前也听娘说起过些那边的风土人情,那边虽然地势复杂辽阔,人烟少,可吃食却多。鲜笋野菜都很多,到时候我们在路上扎营,我天天变着花样给大家做饭。”

  霍戍淡淡道了一声:“你倒是对大家好。”

  “这是自然,谁让大伙儿那么夸我会烧菜呢。”

  霍戍扬起眉:“未必我没夸过?”

  桃榆轻轻哼了一声:“今晚上不就没有夸。”

  “你不也没夸我鱼捉的好?”

  桃榆拱了霍戍一下,没再继续和他辩驳。

  出来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早睡早醒,白日在路上拿医术打发时间,倒还充实。

  正微有些睡意时,他感觉揉着他肚子的手好似往上了些,指腹上的茧粗糙,从身体上抚过有些痒,不过倒是还能承受。

  桃榆半梦半醒的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于是未予理睬,懒得去动弹。

  然则疏忽间一阵酥痒如电击一般直通了浑身,他立马清醒了过来。

  “不行!”

  桃榆咬着牙,声音有点凶又极力压低的把胸口上的手拨开:“这、这在外头呢!”

  霍戍把忽然弹坐了起来的哥儿给按回了怀里。

  “我也未曾如何啊。”

  桃榆羞恼的咬了霍戍一口,竟还狡辩,在家里又不是没有过,接着预示着什么他又不是不晓得。

  “你要不老实睡觉可就去别的帐篷里睡。”

  霍戍闻言似是被唬住了一般,没再继续。

  却有身体的一部分自替他申诉。

  这样的荒山野地,若不做点什么,总叫觉着可惜。

  桃榆背靠着霍戍,隐隐还能听见外头还有说话声,他们却在帐篷里如此,羞的一张脸比火烤着时还热。

  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竟一点也不害臊。前些日子宿在客栈也便罢了,这在外头反倒是还……

  “不发出动静,可以么?”

  耳边响起有些喑哑商量的声音,桃榆更是心跳的厉害。

  “嗯?”

  桃榆从没听过霍戍这么为着一件事反复恳求的,他感觉到他手臂上渐起的青筋,鬼使神差的竟然低低应承了一声。

  应了他立即就后悔了,即便是是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却也被身边的人给及时捕捉到。

  桃榆反悔也没得反悔了,红着一张脸,咬紧了唇,紧张的跟又过了个新婚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