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戍从山上下来时,便见着周家老二提了一篓子的塘虾,追着要给桃榆。

  几番推拒,也还把东西往人身前塞。

  “家里昨儿才起了塘新捕的,拿回去吃吧。”

  桃榆见着周正穷追不舍,推也推让不了,连忙去取荷包,道:“那多谢周大哥了,多少钱,我付给你。”

  周正却不要钱:“都是邻村乡亲,拿什么钱,只管拿回家便是。”

  “那怎么能行,管理塘子养鱼虾也不易,如何能白拿。”

  “不用客气,我塘子几个,送人点虾还是能做主的。”

  桃榆见周正此番,有些当不知应对了。

  正当此时,忽而头顶伸出一只手,一把拿过了周正手里举着的篓子,旋即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

  周正下意识的去接住丢来的东西,与此同时霍戍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们有事,先回去了。”

  话毕,也不管周正是何神色,霍戍径直拉着桃榆就走。

  周正反应过来,见离开的两个人,张了张嘴,瞧着霍戍高大的身躯,桃榆被他牵着,嘴里干干的又只能把话给憋回去。

  “你给了他多少钱啊?”

  桃榆的一只手被霍戍攥着,另一只手去颠了颠虾篓子的重量。

  霍戍垂眸,看着弓着背在晃荡篓子的哥儿,道:“你倒是节俭。”

  桃榆闻言仰起头:“你倒是大方。”

  “总规不过二三钱。”

  虾本就不便宜,这里得有四五斤,差不多是这个价了。

  又道: “我不见得大方,倒是这修鱼塘的出手阔绰,东西随意相送。”

  桃榆闻言直起腰,他看着面无异色,说话却是呛人的霍戍,挑起眉:“生气了?”

  “若他真有点能耐,也便不会在人成亲后再做些无用之事。”

  霍戍道:“我有必要见气?”

  桃榆挑动眸子,倒是想得清楚明白,就是想得太明白叫人觉着没劲儿。

  “不生气抓得我的手那么疼。”

  霍戍低垂眉眼看向自己牵着的手,捏的确实有点紧。

  他松开了些,却没松手:“方才打了拳,有些不知轻重。”

  桃榆眸子里有些笑,也没戳破人,转道: “和葛大哥商量的怎么样了?”

  “看了看操练的如何,改天再来规划路线。”

  教的都是些用刀枪的法子,大伙儿见是防身的手脚功夫,学的都用功。

  比霍戍想象中还要好一点,他上去又教了大伙儿一套拳,晨起时打上一套,可以强身健体。

  一通折腾,没得时间商量路线的事情。

  桃榆点了点头。

  回去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桃榆见着他娘在裁布做衣裳,于是自己挽起袖子烧饭。

  过了元宵以后,村户都逐渐从年节的热闹之中走了出来,日子回归于平淡中。

  晃眼的功夫就到月底,今年怕是开春的早,月底下日日天晴。

  纪扬宗已经开始走访村邻,询问各家各户今年预备种多少亩田地,家里的男丁是在村里务农,还是要出门去寻旁的营生。

  年冬里下了雪,山上死了些树木竹子,折断了枝丫,大牛一趟趟的上山拾捡了不少柴火回来。

  “霍戍啊,你过来瞧瞧,这衣裳的肩窄了不?”

  桃榆起了米,正准备洗虾,便听见了他娘的声音。

  他在灶台前的窗户边探了个脑袋出去,见着他娘拿了块尺,要给霍戍量肩宽。

  “这出门在外手脚活动的多,后肩这块儿要是不宽松绷着可不舒坦。你干娘说给你做的衣服都有些紧凑。”

  “有衣裳穿,娘不必多做。”

  黄蔓菁道:“我晓得你不爱做衣裳,可这朝出远门,不得做两身换着穿啊。难保路上衣服没有折损,虽是路上也能采买,只是自家能做何必花那冤枉钱。”

  霍戍应了一声。

  黄蔓菁量了尺寸,笑道:“差不多了,去吧。”

  她转进屋去,不一会儿进了灶房。

  “这虾要如何吃,油焖还是白灼?”

  黄蔓菁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今天青虾多,油焖白灼都够,左右白灼好做,留些白灼便是。爹喜欢油焖的,也做上一盘。”

  黄蔓菁应承,翻看了一下盆里的大个头的青虾,道:“红梨村那边的虾就是养得好。”

  “要是天气好些,用盐闷了以后风干,密封装整起来,还能让霍戍带着路上吃。”

  说起这个,黄蔓菁恍然想起什么,忽而去取了个大竹箱子来。

  “瞧,这些干菜都是去年收的,轻巧又能储存许久,赶远路吃最好不过了。”

  桃榆看着竹箱里的干菜,种类繁多,有萝卜、白菜、笋子、黄花菜、豆线……不同时节的菜都汇聚在了一块儿,抓一把都是干舒舒的声音。

  “这么大的一竹箱,当是够他们吃上些时间了。待着要走时,我在做些大饼,今儿我嘱咐了你爹,寻着合适的给多买些猪肉回来,我赶着熏制干了也叫他们带上。”

  桃榆见他娘已经开始准备霍戍北上的盘缠了,心头乍然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这些日子都在愁忙着盘货,算着手头银钱的事情,他尚未去想霍戍要出远门。

  今儿看见他娘的准备,瞧着一大篓子的干菜,他方才意识到霍戍不久就要走了,且起码一去就是小半年的光景。

  准备这么些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就凭霍戍只会煮个白水蛋的手艺,他心头忽而堵了起来。

  夜里,桃榆腾出了几个箱子来,是该准备着给霍戍收拾出行的东西了,不能临到头了方才赶着收装,届时少不得少这少那的。

  霍戍同纪扬宗谈问了一番采买牲口运送货物的事情,回到屋里来,就见着房间乱七八糟的,还被大箱子挤得没个落脚地儿。

  桃榆正在折夏时穿的轻薄衣服往箱底放。

  他瞧着人凝着张小脸儿,显然是不大高兴,夜里喜欢的虾也没见得吃几只。

  纪扬宗跟黄蔓菁问起,还说是在城里小食吃多了,还不饿。

  爹娘不晓得他吃没吃,他还能不晓得么。

  霍戍提腿跨了过去:“衣服随意带两身即可,无需太多。”

  “再少也得够换,出门在外就不爱洁净了不成。”

  桃榆把大裤衩子往箱子里塞:“这是出门生意,又不是给人押镖。”

  “谁惹你了?”

  “没啊。”

  桃榆道:“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那饭也不吃,垮着张脸。”

  桃榆抿了抿嘴,折身去拿披帔,以此躲开霍戍审视的目光。

  “我、我就是在想今天红梨村的事情而已。”

  “周正?”

  桃榆闻言睨了霍戍一眼。

  “我是说今儿闹起来那户人家。”

  那户家里日子过得清寒,为着寻出路,男子只好出门做活儿,留下妻子在家中照料双亲和孩子。

  那妇人起早贪黑料理田地,又得照看家里洗衣做饭,日日苦熬着不比男子在外头闯荡轻松。

  这男子好不易回来了,结果没带着银子回来也就罢了,竟还半路捎带回了个年轻秀气的小哥儿来。

  男子在外四处给人务工做活儿,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想着节俭一点多带些银钱回去,不想他乡受伤断了腿,黑心雇工只给了点钱便想将人打发。

  男子花光了银钱治病,幸得是遇上了小哥儿救治照顾,这才熬了过来,否则便落得个客死异乡的命。

  两厢是各自有理,妇人觉着心中委屈,男人常年不在家独自支撑着家里,早练就的悍蛮,任由旁人如何说,左右是只认自己的理儿,死活不肯要人进门。

  男子也是左右为难,两头都有恩情,这朝才闹得人来看笑话。

  桃榆便是再那儿看热闹,叫周正瞧见了,前来招呼。

  霍戍听完,眉心微动。

  “你担心我也半道上带个人回来?”

  “我没有。”

  桃榆在桌边坐下。

  就霍戍这性子,想来也不是会招蜂引蝶的。

  只是那村户也没想过要招蜂引蝶,可出门在外,谁又晓得会撞见些什么意外。

  说来他不也是霍戍出门在外半道上救下的人么,后头发生那么些事儿,兜兜绕绕的,竟还给成了亲。

  他抿了抿嘴,道:“我以前还听说城里有个商户啊,常年在外走商,一去便是一年半载的。有一回突然返乡,竟撞见了自己夫郎与人苟且。”

  桃榆眨了眨眼睛,看向霍戍:“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惨?”

  霍戍倒了杯茶,未置一词。

  桃榆见状,又道:“若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霍戍直逼桃榆的眼睛:“能作何,自然是宰了奸夫。”

  桃榆后背一凉:“那、那夫郎呢?”

  “我夫郎不就是你。”

  霍戍挑起眉:“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没啊。”

  桃榆道:“我的意思是你出门可以,就是别半道上突然回来。”

  霍戍眉心一跳,眼睛微眯。

  桃榆乍然便双脚悬空,他连忙抱住了霍戍的脖子。

  霍戍径直走到床前,将人丢到了床上。

  床前的人挡住了油灯,落下了一片阴影,桃榆看着解衣带的霍戍,察觉到了危险,连忙缩到了床角:“做、做什么啊!”

  “教教你房中事,否则我不再你如何勾搭得上奸夫。”

  桃榆闻言瞪大了眼睛,却是没来得及张口骂人,嘴先被堵住压到了被窝里。

  油灯未吹,帘帐亦未放,被浪翻腾,临中霍戍抬起了桃榆的腿……

  翌日,桃榆昏昏沉沉的,不知醒来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被窝还很暖和。

  挪动身子间,双腿又软又酸,眼睛睁开还有一点涩痛,定然是昨晚上哭得久了。

  后知后觉,发现有只大手还圈着他的腰,他偏过脑袋,发现霍戍破天荒的竟然还没有起。

  “什么时辰了?”

  “晨时。”

  桃榆叠起眉:“不打拳了?”

  “打过了。”

  桃榆抿了抿唇,往常没见得打了拳还回被窝的,该干啥干啥去,还得说他赖床不吃早食。

  讨到了好果然是不一样,不仅没有嫌他睡得久,还回来陪他睡会儿的。

  他不愉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揉了揉自己的腰,朝霍戍身上靠近了些,脑袋低着他的下巴。

  “我们昨晚上是不是成了?”

  “成没成你没知觉?”

  桃榆哼唧了一声,疼得他牙酸。

  不过好在是疼疼也就过去了,先时是再疼也不行。

  看来大夫的药膏没白拿,这些日子也没白折腾。

  他拱了霍戍一下:“除了疼也没旁的,让你轻点跟聋了一样。”

  “我没用力。”

  桃榆觉着霍戍也不是哄他的,着实没太怎么折腾,否则依霍戍的力气,他没准儿腰都得散架。

  虽今早浑身都有些不得劲儿,不过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好似落下了块石头。

  他低声问道:“那、那你呢?”

  霍戍拉过被角把怀里的人盖得更严实了些。

  “我什么?”

  “就、就是问你什么感觉嘛。”

  霍戍眉心微动,垂眸看向怀里耳尖发红的哥儿,神色有些复杂。

  “挺好的。”

  “就这样?”

  桃榆听到这么个答案,不由得扬起头,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那小册子上说的绘声绘色,从霍戍嘴里出来怎么寡淡成这样。

  “那你觉着我合该什么感觉。”

  霍戍捏了桃榆的耳朵一下,嘴上轻描淡写,内里惊涛骇浪。

  怀里的人亵衣有些发皱,但质地丝滑,搂在怀间让人心里发痒,容易滋生再来几回的冲动。

  不过显然是没有这种好事,昨晚上不过一次人就不行了,他动一下抱着他的脖子哭一声,惹得人想横冲直撞。

  温香软玉头一次具象。

  奈何身下的人实在弱,多吮几下都有破皮的征兆,总不至于伤了他。

  “常言道金榜题名,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四大之喜,却也没见得你喜啊?”

  霍戍道:“你怎晓得我不喜。”

  “你又不说你高兴。”

  “我高兴。”

  桃榆闻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贴着霍戍的脖颈:“那我们会不会就有小崽子了?”

  “不会。”

  桃榆听这话乍然叠起眉头:“为什么啊?”

  霍戍把探出来的脑袋又给按了回去:“我没在跟前,不是有孩子的适宜时机。”

  为此,他有所克制。

  桃榆心里有股暖意,靠在霍戍身上,温存之余,又有些哀愁。

  “小桃子。”

  “嗯?”

  “是不是不想我去走商了?”

  桃榆连忙道:“没有!”

  起始他就答应了霍戍的提议,如今人手有了,货也盘了,箭在弦上哪里有不发的道理。

  他不是那样不知理胡闹的人。

  “那是想我一起走?”

  “我……”

  话到嘴边,桃榆却反驳不出来,霍戍把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可是他也不敢应承,他自己这孱弱的身子,只会拖累霍戍;从小到大家里就看得严,最远去的地方便是同州城,爹娘哪里会要他出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出来,也不过是让霍戍为难牵绊罢了。

  他扯了个笑,正想说没有,家里好吃好喝的,他才没想要出去吃苦,霍戍却先他开口道:“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