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历时七日筹备期的上堂状告终于圆满结束, 纪远对马氏和宋冬生的惩处不仅大快人心,临了还给众人带来了一点意外之喜。

  马杏芳生怕宋冬生挨不住衙门的大板子,哭嚎着把罪行全都往自己头上揽。她要不提还好, 一提纪远才想起刚刚被气忘了的一茬事。

  “哦对....你从黑贩子手里买来的那个姑娘,是隔壁镇贾员外家的厨娘。本来人家也是签了卖身契的, 那姑娘一次外出时叫贩子绑了, 又重新给拐卖到了淮昭镇。”

  “按律法, 你这属于助纣为虐,本官该判你从犯非法拐卖人口罪。光是收监太过便宜你, 等三年牢狱刑满, 本官会将你上奉州府, 以兹奖励有功之士。”

  上奉州府是处置那些不足以判定死罪的犯人的常见手段, 也就是说本来马氏蹲完三年牢狱可以恢复自由身, 出去另谋生路。

  但现在她被内定为下等奴仆, 等州府做主,奖励给为百姓有功的官员名士,成为他们家里的家奴。

  这种人与正经牙行里买来的下人不同, 人身安全是没有任何基础保障的。做得好能称句戴罪立功,要是偷懒耍滑不听使唤,主家甚至有权利将其乱棍打死。

  曾经蛮横跋扈眼睛长在头顶的马娘子,日后要成为低等下贱的奴仆, 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很爽。

  唐恬当初被判定跟周娘子划清界限时都没这这么开心,这会儿见马杏芳被打得凄厉哀嚎,不觉心底升起一股子快意。

  “马娘子, 县令大人英明公证, 你要还有什么冤屈只管倾诉,想来县令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马娘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想减轻儿子的罪过,没想到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一时气急攻心,狠狠喘了两下粗气,白眼一翻便当场晕过去了。

  纪远才不管这些,令人拿水浇醒她,仍旧继续行罚。

  不想马娘子梗着股气,睁眼看见唐恬两手抱臂,好整以暇。没清醒几瞬,再次翻着白眼不省人事。

  “大人,看来光浇凉水不够啊,要不您遣人浇点滚水试试?”

  难得小夫郎这样坏,堂下的宋楚云无奈扶额,唇角扬起丝宠溺又欣慰的笑来。

  衙门的板子以惩罚为主,要一次性打完这五十大板,只怕会活活把马杏芳打咽气。旁观的百姓们数着数看完今日份的十五大板,而后在衙役的疏散下纷纷各回各家。

  廉哥儿也逐渐从激动过后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连握上唐恬的手都有些颤抖:“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们成功了。”

  唐恬以手借力,轻轻环抱住他。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去过你向往的平静生活了。可以自由的穿过大街小巷,去看春夏秋冬的不同美景。你别哭.....值得你期盼的美好时光,它们正在慢慢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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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情圆满解决完,因为还要等马娘子的赔偿款下发,所以廉哥儿还得在柳丰村再待上一段时间。

  原本他决定回去住,就是回之前那个所谓的‘家’里。可唐恬不愿他勾起不好的回忆,便诚心留他继续住在小院。

  “你在这住多好呀,吃喝都不愁,闲了还能教教我手艺。等衙门把钱送来,我和楚云帮你去寻个合适处所,别离我太远,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窜个门来吃两顿饭。”

  廉哥儿是真心喜欢他们小院的氛围,也十分舍不得离开小夫郎。只是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小嫂子别打趣我了,你那样聪明,我的手艺你才看了看就全都学了去,哪还有什么能教给你的?后日是我养父的祭日,他生前我曾允诺过他,等他百年之后会为他扶棺发丧,我想着事情已经结束,就不过多计较以往的恩怨了。近来气温陡降,不趁这个时节进山,等再冷一些里头结了冰,路会更加不好走。你不必担心我,我去曾经住过的屋子前转一转,给他上柱香就回来。”

  到底是父子一场,纵然狠过心用他换取赌资,可时过境迁,唐恬也没有权力去阻止廉哥儿的决定。

  “那好吧.....山里冷,你带件厚衣裳去。你一个小哥儿势单力薄,独自进山千万要注意安全。里面气温比外头低,你别在那待太多日子,我留些糕点,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唐恬细细交代完一阵,却还是有点不放心。在屋里小陀螺上身般转来转去,一会儿找包袱给他装干粮,一会儿又去组装宋楚云改良后的棍儿枪。

  “喏....这个给你,拿着路上吃吧。”

  小夫郎那边还埋着脑袋在准备行装,倒是大金的赠礼先到了。

  比刚来时体型健硕一倍的汉子此刻面露臊红,不太敢和廉哥儿对视,就略带些慌张的把烙饼往他手里塞。

  “我自己烙的,赶时间.....可能有些硬,你就将着吃吃。”

  廉哥儿在这住的时日不长,和大金的交集也甚少,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个汉子憨厚又老实,会做许多美味下饭的菜肴。

  “谢谢你,大金哥。”

  廉哥儿一声轻软的道谢让大金脸颊更红了,粗糙的汉子说不来什么委婉动听的话,只是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脚尖给盯穿。

  “嗐...这有什么可谢的,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那个、外头还有很多活儿等着我干呢,我就先出去了。你、你路上小心着些,要是忙完那边的事.....”

  大金生性嘴笨,一着急脸颊红的似是能滴血。

  查出端倪的宋主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推波助澜的好机会,尽管他也不知道大金是何时瞧上了廉哥儿,但这份纯粹而莽撞的感情,总该有个正面回应。

  “大金是想问你,忙完那边的事,你还回来吗?”

  “不、不、我没有....”遭宋主家戳破心思,大金越发不敢抬头了。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他的耳朵像极只兔子,竟然可以高高竖起来听人回话。

  廉哥儿仿佛被他的真挚纯情所触动,荡出抹灿烂笑意:“会的,等给养父上完香,我就回来。”

  大金如愿得到回答,也顾不上遮掩窃喜的表情,嘴一咧,就傻笑着飞快跑远了。

  满屋里只剩一个不明所以的小夫郎,对着垂眸沉思的廉哥儿和笑得像只狐狸的宋楚云疑惑不已。怎么他收拾个行囊的功夫,就凭空出现了一包这么老大的烙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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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哥儿着急进山,来不及吃晚饭就踏上了路程,因而晚饭又是常规的两主两仆。

  算起年龄来,小金只比他哥小几岁,要不是先前手头太过拮据,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今这哥俩早该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的。

  晚饭时分正是八卦的好时机,宋楚云递过去只油光水滑的鸡腿,以此作为打听内幕的交换条件。

  “来吧,玩一场坦白局,请老实交代一下,你究竟何时瞧上廉哥儿了?”

  一言出,桌上除了问话的和被问的,同时抬起两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的眼眸。

  小金:“你们在说啥?”

  唐恬:“他们在说啥?”

  “主家,好好吃着饭呢...问这些作甚?”

  大金耳根瞬红,筷子戳着碗,把里面的土豆全捣成了泥。

  “别来这套,怎么?敢做不敢当啊?给人送饼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现在这都没外人反倒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不是不好意思.....唉,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廉哥儿....挺可怜的。我和小金还有您跟夫郎可依靠,他什么都没有,要是能对他好点,那就对他好点吧。”

  “你有这心自然是好的。”

  宋楚云微微正色:“大金,你现下尚未娶妻,他更是刚脱离一段不健康的姻亲关系,论起来你们的确都无牵挂不假。但廉哥儿终归嫁过人,曾经有过身孕,对此你心里可会有疙瘩?”

  “嫁过人又怎样,要不是迫不得已,我想他定然不会愿意跟那个畜生有所往来,有身孕也不是他能自主选择的。人活在当下不就好了,过去的事,我怎有资格对他评说介怀。”

  宋楚云知道大金活得通透,却不想这一年多他变得愈发洒脱,很有点万事从心,不拘世道的格局。

  “很好,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别的不提,若你想追求廉哥儿我第一个支持,不过不能追太紧,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愿。你是个踏实善良的人,要是廉哥儿对你也有意,我想你定能做到弥补宋冬生对他的伤害,让他余生有人可依。”

  宋楚云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大金心坎里去,几日短暂的接触必不会让他对廉哥儿产生何等深厚的感情。

  可他身为老宋家的下人,在情窦初开时不但被主家支持自由恋爱,还被鼓励去追求一个世俗所不能接纳的小哥儿。这份宽容大度怎能让他不诚服,这份尊重理解又怎能让他不感动。

  “主家!”

  大金一激动还哽咽起

  来,捏着啃了一口的鸡腿隐隐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哎哎哎!打住打住!控制下你的鼻涕不要淌进碗里,怪膈应人的,你不吃我们还吃呢。”

  宋楚云忍不住笑骂,一手一个按下两颗看热闹都看不明白的脑袋。

  “大人聊天小朋友不要参与,认真吃你们的饭。”

  唐恬:“所以你哥为什么会为廉哥儿哭的这么伤心?”

  小金:“不知道,估计是在心疼廉哥儿走的急,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