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这样一问, 许愿不由愣了:“留、留下?我怎么留......”

  “不论这件事是谁的错,总之孩子是无辜的,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你能狠得下心来不要了么?”

  唐恬这辈子都无法受孕,自然很羡慕愿哥儿有机会当小爹。可他能做的无非是帮人遮掩或者借钱抓药, 最终拿主意的人还得是许愿。

  “我也知道孩子无辜, 但.....孩子若生下来, 我们都难逃一死。这孩子的爹跑了,与其白受一遭枉死的罪, 不如先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

  许愿一低头就落下几滴泪, 他手捂上小腹, 满心都是对腹中孩儿的不舍。

  从他去医馆瞧大夫得知有孕, 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要不是真愧疚舍不得, 也不会拖到眼前这个光景。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要是将这事缓一缓,告诉你外公,也许你们能去个没人认识的村落重新开始。反正那些村民不知你们的底细, 说是孩子他爹病亡之类的,权做个遗腹子?”

  这是唐恬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哥儿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许愿凄怆的摇摇头:“就算生下来又能怎么样呢,我外公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若是知晓这件事没准会被气到一病不起。再者他年纪大了, 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为我和孩子辛苦操劳。”

  愿哥儿的考虑也在理,他一个小哥儿挣不来多少钱,外公年纪渐大, 离了牙行去别的村落难寻到活干。一屋子四代人, 总不能眼睁睁等着被饿死。

  唐恬叹了口气:“你和孩子不能两全,要想两条命都保住, 看来只能从孩子父亲身上找找突破口了。愿哥儿,你同我说说,你和那负心汉是怎么认识的?”

  “他叫单成,原先也是牙行里的一个伙计,我在牙行时常受刁难,他给我解了几次围。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后来....后来他过生辰,我图好玩儿偷了一壶外公珍藏的好酒,那天我们都喝的有点多,不知怎得,醒来就在床上了......”

  许愿一说又要哭,唐恬忙拍他的背安抚:“那个单成,你对他了解多不多?可知道他是哪里人?家住什么村?”

  愿哥儿一个劲的摇头:“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急,我明白你现在很抗拒,不想提起他。但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理应出面和你一起面对。”唐恬拍拍他的肩,等人哽咽缓下来些才道:“我夫君认识衙门里的人,要不要请他们帮忙贴告示找寻一下?就说....牙行里头的账目对不上,让他回来问问详情。”

  “别别别.....”愿哥儿眼睛都哭红肿了,看上去好不可怜:“万一他听到风声给吓住,把这事宣扬出去了怎么办?我外公最忌讳这些,到时没受邻里戳脊梁骨,我怕是先要被他拿绳子勒死了。”

  这么说来,贸然通缉也是条死路。孩子在肚子里不能揣太久,头两个月过去,等到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该显怀了。

  “这些法子我都细想过,恬哥儿,我实在是没了主意,只能找你借钱抓服药送走他。我打听过了,前后加起来差不多要二三两银子,如果想尽快调养好身体以后再受孕,药得用最好的。”

  愿哥儿当真是怕,小哥儿没受孕的经验,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着,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唐恬不忍看他哭,又遗憾一条小生命要就此消亡,思前想后只得劝道:“你听我的,趁外公没回来先好好补一下气血,就算要送走这孩子,你也得保证身体不受损伤,以免到时候发生意外。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最迟半个月,要等不来孩子父亲,我陪你上医馆。”

  从孩子的角度来说,唐恬当然是希望许愿能留下。可从许愿的角度,舍小保大是唯一,也是最好的结局。

  “是我对不住这孩子....他托生为人,却连小爹面都没见过就要离开。恬哥儿,有时我会想,要是我不能受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白白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若是这孩子留不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许愿脸埋进手掌哭得伤心,这话倒让唐恬面上泛起苦涩:“不能受孕未必是件极好的事,孩子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你与他有缘。没有父亲算不得什么,他有小爹,有太公,你们照样能疼他爱他。日子是会过的拮据些,但只要你们齐心,那些吃糠咽菜的人家不照旧都过过来了。”

  没人愿意带着自己孩子吃糠咽菜,不过和白丢条性命相比,苦过之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唐恬所说正是愿哥儿心里所想,亲生的孩子怎会不疼不爱,关键世风如此,那些难听的刻薄言词就足以凭空逼死数条人命。

  “也罢,眼下孩子父亲没露面,说什么都没用。这两百文你先拿着,去买点红枣、猪肉好好补补,等下你跟我回去一趟,我装点鸡蛋给你带回家吃。”

  许愿来时慌得人六神无主,幸而有唐恬陪他说了会子话,心头焦虑归焦虑,但状态比先前要好多了。

  小夫郎牵着他一路往家回,怕宋楚云看出破绽,愿哥儿便等在远处的树下。

  唐恬原想让大金骑骡子送他,愿哥儿不肯三番两次给人添麻烦,就花三文钱叫了个牛车,抱着鸡蛋抹着眼泪向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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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出去这半会儿,大金小金早已把晚饭摆上桌。

  煎得两面金黄的蒜香豆腐、叶杆脆嫩的呛炒菠菜、猪大骨炖土豆,筷子一夹就能看见粉糯的里芯。

  “还有道大葱炒猪肝,内货放凉了有腥味,我特意让大金等你回来了再炒的。”

  宋楚云见唐恬似是心情不好,以为他还在为不得趣儿的事生气,赶忙切来香瓜哄:“刚从井里拿出来,吃着有些冰,我给你放在小桌上去去凉意,等饭吃完啃两块解腻最好。甜甜,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啊,饿着肚子等下哪有力气找我算账?”

  小夫郎被他转来转去的献殷勤,饶是之前那事惹人气恼,在愿哥儿遇到负心汉的对比下,也显得宋楚云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

  “......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不相干。”

  唐恬终于肯接话茬,宋楚云欢喜不已:“无妨无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在院子里乘凉。有什么烦恼给夫君说说,夫君帮你一起想办法。”

  “嗯。”

  愿哥儿有身孕这事堵在唐恬心口,因而晚饭吃的食不知味,没夹几筷子就说饱了。

  大金小金疑惑是不是主家欺负了人,刚要婉劝宋楚云不要仗着唐恬好性儿就屡屡把人关在屋里弄哭,让小夫郎红着脸一人塞了块玉米饼才没伸张正义了。

  唐恬饭吃一半就下桌导致这顿晚饭提早结束,小哥俩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打水洗澡的打水洗澡。宋楚云则搬来两把藤椅,和小夫郎并肩坐着赏月看星星。

  他们的小院离山脚不远,七月盛夏,晚间还有凉风徐徐吹来。

  宋楚云拿了把蒲扇给人赶蚊虫,含笑看着唐恬埋头吃瓜,又看他吃撑了歇靠上自己肩头。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半晌,小夫郎憋不住心里话,率先惴惴开口。

  宋楚云轻捏他的脖颈,语气比动作还温柔:“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事必须要用钱,你准备拿来盖房的十几两银子,我能支一点出来用么?”

  唐恬问出这话时就想好了说辞,以便堵住他夫君关于银两去向的追问。

  不料宋楚云连犹豫都没犹豫,脱口便道:“你若有需要只管随时支取,缺的银两不必担心,我会设法补上。”

  “你....你不问问我,要这些钱做什么?”

  “这些钱呢,从律法层面来说,有一半归你所有。怎样支取做何使用是你的自由,即便我是你夫君也没权力过问。”

  宋楚云莞尔一笑,握住小夫郎的手缓缓摩挲:“况且我相信你,既是要用钱那肯定有合理的去向,我得尊重你的隐私。”

  “你怎么——”

  唐恬话头一滞,神情里不禁涌上几分感动。

  “......对我这么好呀。”

  “甜甜,你是我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人呐,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再说支取点银两用就算对你极好了?我要反省一下,以后得对你更好才行。”

  “这样我就很知足了。”唐恬吸吸鼻头,扭身钻进他怀里:“那你以后会不会抛弃我,一去不回,躲起来不见人影的那种?”

  小夫郎越说越不着边,宋楚云失笑,柔声宽慰:“不会。你那么乖巧可爱,又那么聪明贤惠,这么好的宝贝我不珍惜,一去不回的躲起来,什么品种的畜生才能干出这事儿。”

  “万一呢?”

  “万一....甜甜,这么说吧,倘若有一天我执意要离开,一定是为了不妨碍你奔向更好的选择。”

  唐恬清明这是他对美好未来的承诺,便凑上头去吻他唇角:“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楚云,你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