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烜这个准贤婿当然摸不清他身经百战的老丈人在想什么, 不过看他那吹胡子瞪眼的凶样,心里就凉了一大截。

  果不其然,纪远沉声道:“你说想娶年儿, 你手头可有房产没有?”

  “没有.....”

  “那积蓄呢,你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护卫, 钱总该攒下来不少吧?”

  “府里护卫每月才拿多少月银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什么?”

  林青烜老实巴交:“钱也没有.....”

  “你一无房产二无积蓄, 打算拿什么娶年儿?难道让我县令府中的小哥儿跟着你睡桥洞?吃糠咽菜?”

  “爹.....”纪思年听不下去, 忙小幅度拽拽了纪远衣袖:“您当年娶阿娘的时候还是个穷书生呢,又没有家业又没有功名, 最后外祖父还不是让您把阿娘给娶回家了。”

  “那是你爹我不要脸不是....是我有潜力!你外祖父慧眼识英才, 晓得我日后定会考取功名, 大有作为。”

  “然后就在这淮昭镇当了小二十年的六品县令?”夫人面不改色, 给自家夫君致命一击。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 我之所以愿意跟着你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 正是看重你自矜羽毛,不肯贪污纳贿的人品。当然,我不否认这里面还有你死缠烂打日日上门求娶的因素。”

  “这些年你我夫妻恩爱, 从不因贫穷或富有而起争执。我想年儿和青烜多年青梅竹马,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往后定会比我们更懂携手相伴要彼此珍惜的涵义。”

  夫人说的这些,纪远又何尝不明白。可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小哥儿, 说是当成掌上明珠般疼宠的也不为过。

  眼瞅着好不容易养到能出嫁了,怎忍心让纪思年跟着青烜去吃没钱花的苦。

  “老爷,夫人, 青烜无能, 自知出身家世配不上思年。若您二老执意阻拦,青烜不敢违拗, 但只求二老给我一个机会。我身强体壮,便是去武馆授徒或给镖局做镖师,不出三年五载,定置好房产基业上门求娶。”

  这些年在府里当护卫他倒是攒下来些积蓄,只是除了预备聘礼还要筹钱赎回卖身契。既是要讨媳妇儿,总不能以府中家奴的身份上门求娶吧。

  “三年五载?”纪远典型的是对试图拱自家白菜的愣小伙没甚好脸色,气的两个鼻孔直冒粗气:“年儿已有十七,要真这么等下去,等你攒够家业怕是小哥儿都要等成老哥儿了!”

  “那、那我再努努力,争取三年之内.....”

  “你看你,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你对他那么凶做什么?”

  夫人满眼只盼纪思年能得个疼爱他的人好生过日子,如宋楚云所说,没有的钱可以慢慢挣,没有的前途可以慢慢走。

  关键两个人的心得在一处,若肯勤奋努力发家致富,何愁将来无福可享。

  “就是嘛,爹,青烜在府里当差多年,他什么脾性您最了解。反正我已经认定了他,别说三年五年,就算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纪远当真是拿他们娘俩没办法,眼珠瞪来瞪去,最后只得恶狠狠落在青烜头上:“罢罢罢!人还没嫁呢,娘俩就都一个二个的胳膊肘朝外拐。你有三年五载的恒心想娶年儿,我可舍不得他没嫁人就在家白守着。”

  “我为官多年,没压榨过一分百姓的钱财米粮,家里的收入不外乎是朝廷俸禄和门下几家铺子。你也别出去当镖师了,我在庆福街上匀出一间来给你做生意,若经营的好,不出一年就能置办下屋宅。”

  这话的意思便是认可这门亲事了。

  青烜一喜,当即跪地重重一叩:“多谢老爷!青烜定当兢业打理,不负老爷所托!”

  “别谢这么早,我有话在先,这铺子是我看在年儿的份上才给你的。重置店铺所需的银钱我也一并给你,要是一年后你不能连本带利还给我,那你这辈子就都别妄想再娶年儿进门了!”

  “是.....”

  “还有,在你置办好房屋前,年儿照旧得住在府中。我许你们白日往来,可为他的名声考虑,入夜不准你们在同一屋待着。”

  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就算不得是夫妻,两个孩子都年轻气盛,又彼此喜欢,耳鬓厮磨难保不会提前越界,纪远这番思虑合情合理。

  青烜自当认同:“一切谨遵老爷吩咐。”

  纪远现下看青烜平添出心肝儿肉要被抢走的愤懑,是以说完这话也不欲多待,转身便拂袖而去。

  剩下县令夫人一脸看小婿的慈爱,她伸手把人扶起:“傻孩子,地上凉,快别跪着了。老爷这是看重你呢,家里帮衬再多都不如自己有本事。那家铺子在集市正中,地段极好,只要你认真经营,有个三五月就能回本,届时我和老爷定给你和年儿办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多谢老爷夫人。”

  何夫人知晓此事是青烜与纪思年的心结,此刻定局,想必他们也有许多知心话要说。

  “一家人何须客气,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老爷。一把年纪了使起性子来还和孩子似的....晚饭没吃几口,等会儿怕是又要嚷着喊饿。”

  在使小性子方面,纪思年和他爹简直如出一辙。

  眼见求娶的事第一关是过了,两位家大人也留下独处空间各自离开,这小公子却闹起了脾气。

  “思年.....”

  “哟,万年水都跑不烂的木头脑袋开窍了?本公子的名姓是你能直呼的?”

  青烜满脸苦涩:“是我错了,明知不该辜负你的喜欢,却还胆怯于眼前的困境。”

  “可不敢,林大护卫多要强一人哪,本公子的喜欢算什么?横竖空等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如让我继续——唔!”

  做护卫的那个终于直球了一回,他吻住纪思年的唇堵回话头,每一记吮吸啃咬都势必要将这些年积攒的冲动给宣示殆尽。

  起初纪思年还假意挣扎,然而等手被捉去扣于掌心,纵是有满腔怒气的小哥儿也再架不住心上人的攻势。慢慢卸下力道,软进了林青烜怀里。

  这个吻来的太迟,以至于让屋里两个年轻人都沉醉其中,浑然不察窗棂上被烛光投射出来的两道身影。

  纪远扒在窗前,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大巴掌攥成拳并暗自发誓:要是林青烜日后胆敢对纪思年不好,他就是拼着这个六品县令不做,也要把人打进大牢大卸八块。

  倒是何夫人掩住唇边笑意,悄声揶揄:“某些人当年爬了整整一年的墙头,结果连手都不敢和我牵一下。这样看来,你这小婿,似乎比他丈老有胆气多了呢?”

  纪远:呔!不值钱的样子难道也会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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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思年和林青烜定亲的事是三日后晌午传到宋楚云耳朵里的,彼时他正在督促小夫郎补课业。闻言莞尔一笑,让大金装来两只老母鸡给人当贺礼。

  “今儿太阳好,要不我们一起去山坡的空地上放风筝吧?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心来,这拔丝千层糕外边买不到,是南域风味,你一定没吃过。”

  唐恬看着夹裹糖浆的点心自然食指大动,奈何宋楚云管的严,课业没补完前不让他出去玩。

  “下次吧....我还有一遍三字经没抄呢。”小夫郎扬起手,可怜兮兮把磨红的地方指给纪思年看。

  纪小公子对和他年岁相仿的唐恬很是热络,更觉托赖他们帮助才和林青烜有今天,于是正义感爆发:“姓宋的,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做为小哥儿要料理家事本就辛苦,不比书生要勤学苦练考功名。恬哥儿手都磨红了你还逼他抄书,怎么?这乖巧懂事的小夫郎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正兴致勃勃给林青烜展示咸鸭蛋的宋楚云:“?”

  “拜托纪小公子先弄弄清楚,抄书这话是甜甜自己说的,我只起个督促作用,不信你问他。况且家里的琐碎事全是我在打理,稍有不慎就得被扣光零用钱,你要伸张仗义也该为我伸张吧?”

  纪思年:“是这样吗?”

  唐恬:“手好痛噢.....”

  “我不管!晴空万里的天就适合吃点心放风筝,你自己娶的夫郎扣光零用钱也得自己受着。走!恬哥儿,我带你去山坡上透透气,咱们别理这两个臭男人。”

  无辜躺枪的林青烜:“.....所以关我什么事呢?”

  有县令少公子撑腰,小夫郎想去快乐玩耍的心思就压根藏不住了。

  “那边山上有松鼠,我知道在哪里。把背篓带上,我去抓只小松鼠给你带回去玩儿。”

  “好好好!”

  纪思年最喜欢这个,听见这话忙满院子去找背篓。

  两个哥儿生性都是活泼爱闹的,碰在一处从什么样的风筝好看聊到哪家点心最好吃,从松鼠毛茸茸的大尾巴又聊到珍珠鸡可爱的小爪子。

  宋楚云和林青烜相互对视一眼,双双挤出声苦笑。而后认命的跟上自家夫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贴身护卫兼苦力小厮。

  一路穿林打叶,这明媚的初夏阳光恰如林青烜对纪思年动心那日。

  也如一年前宋楚云横跨万千时光,向他的唐恬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