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宋楚云一语道破身份, 纪思年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其实那伤口虽说看着吓人,但没伤到骨头,止住血好好休养一阵就能正常走路。只不过事出突然, 加上实在疼的慌,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哥儿独自在外, 总免不了心里害怕。

  宋楚云拿长弓往县衙跑了一趟, 照料纪思年的家丁正急得要死, 听闻这话便赶忙差人拿软轿去把这位小公子给抬了回来。

  本来把人送回县衙,宋楚云就准备告辞了的。

  淮昭镇县令纪远在外铁面无私, 最是不讲情面, 却极度疼爱家里的幺子。得知纪思年被野兽所伤险些失血丧命, 非得把义士留在家里当面嘉奖一二。

  宋楚云无奈, 淮昭镇是上通县辖区内最大的镇, 连县衙都没设在县里, 而是设在了繁华的淮昭镇上。县令的面子他高低得给,几番婉拒未果只得耐着性子多喝了两盏茶。

  “不是爹说你,想吃野味哪儿买不到, 怎得就非得自己跑出去打?跑就算了,也不多带几个人跟着,这回是遇到好心人搭救,下回要再出点别的事, 你要活活把爹吓死才高兴吗?”

  “还有你们这几个伺候年儿的都是怎么在做事,那山林里有野兽,如何能让年儿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以后若再敢疏忽大意让小公子受伤, 看本官不揭了你们的皮!”

  纪远一回来就数落起了不省心的小儿子, 连带随侍的小厮也半个不落。

  纪思年伤口上了药,擦过药粉痛感缓了些, 这会儿终于有精力和老父亲顶嘴了:“阿福跑的慢,阿禄眼神又不好,剩下个阿寿胆子比我还小,我才不要他们跟着呢,累赘的很。”

  “再累赘身边也不能没个人跟着照看啊,幸好你娘亲这几日到崇济寺上香请愿去了不在家,否则她看见,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当着宋楚云的面被数落,纪思年只觉得丢脸极了:“有客人在呢,爹爹先谢过这位大哥再来教训我吧。”

  纪思年不提纪远都差点忘了,还有个搭救小儿子的义士在旁边等着挨夸。

  “多谢小郎的救命之恩,老夫膝下就这一个哥儿,适才担心情急,让小郎见笑了。”

  “哪里,在下只是碰巧路过,贵公子身体无大碍就好,救命之恩一说在下实乃愧不敢当。”

  宋楚云拱手抱拳,县令都亲自发话道谢了,他自当要还礼客套下。

  纪远见他不卑不亢,举止气度浑然不似那些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辈,不觉另眼高看了三分。

  “不管怎么说,得亏是有小郎出手相救,年儿才没拖延出什么好歹。我这小儿被娇宠狠了,身子骨一向不大强健,又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症,要不是小郎知会的及时,恐怕真会遭遇不测。”

  有心症还敢撒丫子跑着追赶猎物?这小公子可当真是没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啊。

  宋楚云瞧纪思年和唐恬年岁相仿,不由想着要是小夫郎也被娇养着长大,或许就是这副矜贵且任性的活泼样子吧。

  他一时想的入神,直到纪县令着人捧来满托盘银子的谢礼方才凝聚思绪。

  “这二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小郎收下,另外,不知小郎怎么称呼?”

  “我姓宋,县令大人叫我名字就好,宋楚云。”

  “原来是宋小郎。”纪远对这个救了自家儿子的青年有种别样的好感,举止得体,出言大方,眉眼五官亦是相当出挑。

  白花花二十两纹银放在托盘内,宋楚云却只扫了一眼就浅笑着回绝了:“多谢县令大人抬爱,这些银子宋某愧不敢受,还请您收回去吧。”

  “宋小郎可是嫌少?”

  “怎会。”宋楚云摇摇头:“在下听闻县令大人清正廉明,是淮昭镇的父母官,您对我们多有照拂,今日这件小事不足挂齿,宋某不敢居功受奖。”

  ——鱼他当然想要,但他更想要根能钓鱼的杆子。

  纪远身为本县县令,下辖淮昭镇、晏平镇、云枣镇等诸个城镇,可谓是本地一把手,话语权最重的人物。

  宋楚云盘算好了将来要攒钱给小夫郎开甜品店的事,与其拿这现成的二十两银子,不如让县令欠自己一个人情,来日遇到什么麻烦都好解决。

  纪远鲜少碰到这般不为钱财所动的人,当即对他的满意度噌噌上涨:“宋小郎如此谦逊实属难得,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等吃完老夫再派家丁好生送你回去。”

  纪远看他的眼神和刚进门时明显不同,宋楚云心下清明。这哪是要留他顿吃便饭,是要留他给纪思年相看相看才对。

  “多谢县令大人,只是宋某家中尚有夫郎在等候,实在不宜久待。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您留步,宋某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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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楚云几乎是跑着从县衙里出来的,一气溜出去老远见没人跟上来方松了口气。

  还好纪年没起心思拉着他打听家境来历,否则给看对了眼非要整什么休妻再娶,那他就只能抱着小夫郎惨兮兮的远遁他县了。

  那会儿光顾着到县衙来找人,给唐恬摘的果子还放在树根下忘了拿走。宋楚云到饭馆外把宋初八牵了,在隔壁的点心铺打包上一份酥饼,而后一路嘚驾锣喝赶在放学前到了学堂。

  宋楚云说了放学时要来接他,散课的铜铃打响后小夫郎便匆匆收拾好东西。笔墨是不用带回家的,着急见夫君就只拿了一本新发的三字经,书册还没来得及装进布袋人就先蹿到了门口。

  “哟,跑第一个呢?是想回家了还是想我了呀?”宋楚云接过他手里的布袋装好书,脸上笑意盈盈。

  “都想。”整整一天没见,容易害羞的小夫郎也忍不住直言相思之情了。

  宋楚云把他抱到骡子上坐稳,等他和同课室的小哥儿们打完招呼才牵起缰绳往家走:“今儿第一天进学堂,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教我们的老先生很有耐心。先生说我们刚开蒙不必学那些饶舌的诗词,给发了三字经,我已经会背诵前十行了。”

  打包来的酥饼就挂在宋初八脖子上,唐恬拿了一块小口吃着垫肚子,坐一下午到这个点还真有些饿。

  “这么棒啊。”宋楚云竖起大拇指夸夸,见他吃酥饼,又心疼道:“学堂里的午饭还吃得惯吗?要是不合口味,以后我让大金中午也做了给你送来。”

  学堂中午管顿饭,两个课室的学生加起来近二十人,经费有限,想必不会吃得太好。

  “不用呢,课室里的同窗都在饭堂吃午饭,我要是吃家里送来的那多不合群啊。”

  小夫郎上了一天学堂连性子都变开朗了不少,以前村里的小哥儿常结伴爬树掏鸟蛋他从不肯参与,现下倒不愿意不合群了。

  宋老父亲心中甚慰:“课室里的同窗都好相处么?”

  “好相处,课室里每排有两张桌子,我和愿哥儿的在一处。坐我前边的是何家小哥儿,坐我后边的是范家小娘子。”

  养在闺阁和家中的姑娘小哥儿心性纯善,差不多的年龄,一日相处下来就很熟识了。老先生为让他们多积攒些同窗友谊,第一天上课让所有人都做了自我介绍。

  宋楚云把关心的问题问了个遍,向来话少的小夫郎却聊起了兴头,在宋初八身上颠颠簸簸,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事无巨细讲给他的夫君听。

  什么何家小哥儿家里是开的卤肉铺啦,这回上学来家里给备了一块卤好的猪耳朵和同窗们分享。

  什么范家小娘子家里的蜂蜜在镇上最为畅销啦,带来的一罐蜜汁煮成糖水喝了能提神醒脑。

  什么先生布置下课业啦,叫熟背今日学的十行新文,家大人检查过后得在书页上签字证明。

  诸如此类,细数云云。

  小夫郎去学堂,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了大金小金。晚饭一道鸡蛋菌菇汤做的很入味,唐恬喝了一大碗还觉不够,拿筷子挑着里边的菌菇吃。

  “给,夫郎,这是旧年的野核桃,吃了能补脑的。你读书辛苦最费脑子,吃了补一补。”

  小金不知从那儿寻摸来一袋核桃,装在袋子里,一晃就哗啦啦的响。

  这个季节本不是吃核桃的时候,要寻旧年的核桃,还得是山里野生的,只怕要去药铺当药材高价回购才有得买。

  唐恬和宋楚云对他们哥俩好,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送,就用积攒下来的工钱换来一小袋核桃,全当是为唐恬第一天放学当贺礼。

  “我们哥俩没那个福气读书认字,可夫郎不一样啊,进了学堂就是读书人了,说出去我们也跟着沾光。”

  小金龇牙一笑,把核桃塞到唐恬手上。

  一句读书人让小夫郎又羞又无奈,不过粗粗认得几个字而已,哪就说出去还光耀门楣了。

  “谢谢你们兄弟俩费力替我寻来这核桃,我去学堂上学,打理不了家里的琐碎事,你们操劳的多,从下个月开始就给你们一人涨二十文的月钱吧。”

  小夫郎手握财政大权,说要涨薪自然作数。

  大金小金欢喜不已,一个劲的乐呵道谢。

  宋楚云见状按捺不住激动,巴巴凑过去在唐恬脸上啄了一口:“那我呢?”

  “你啊.....”

  小夫郎闻言面露无辜:“唔,你也很操劳,那就奖励你去洗碗,然后给我砸核桃吧。”

  宋楚云:呔!使唤让干活就算了,给零用钱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