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疼痛好像让他抓到了记忆的尾巴。

  被抽离的记忆开闸泄洪般涌进他的脑海, 楼西北闭着双眼,鲜血淋漓落下,染红苍白脸颊, 他用力捶打着面前的结界:“沈初霁!你骗我!你骗我!”

  “西北!”桑儿大惊失色,看见垂在楼西北身边染着血的鱼骨鞭, 顿觉双腿发软。

  “沈初霁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他近乎疯狂地咆哮, “你敢骗我!沈初霁!把记忆还给我!”

  沈初霁内心一瞬间的动摇,让记忆退回到了他们脑海。

  他远远看着楼西北,鲜血刺痛他的眼睛, 可是他没有再停下,封神榜继续抽离着他存在的痕迹。

  如果只是修补结界而已, 沈初霁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他到底想做什么?分明不会飞升为何要洗去他们的记忆?

  “爹……你放我出去!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楼西北无助地跪坐在地上, 记忆仍在源源不断消失。

  桑儿看着他满脸的鲜血, 眼眶泛着涩意,咬牙道:“他要死了!”

  “他不会飞升!他是骗你的!他要用神魂修补结界!以魂为界,化骨撑天;他的神魂将散于域海之中, 与天地灵力融为一体,彻底湮灭于三界之间!”

  “沈初霁……”楼西北眼泪融合鲜血滑过下巴。

  “沈初霁!!!”楼西北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尖锐,“你看着我!”

  他神情变得阴狠又决绝。

  沈初霁听不见他的声音, 只能怔愣地看着他, 神魂已经在脱离躯壳, 仍有泪水不断落下。

  “沈初霁!你若敢洗去我的记忆, 我立刻震碎心脉陪你一起死!”楼西北声音冷得像一把在寒潭泡了数万年的刀剑。

  即使沈初霁听不见声音,依旧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决心。

  记忆仍在不断流失。

  楼西北一把拽下腰间的桃花香囊, 一掌将其击得粉碎:“沈初霁, 我陪你一起死。”

  “西北不要!”桑儿惊恐地喊道。

  楼西北运起周身灵力,将它们积攒在体内, 瞬间就可冲破周身经脉。

  被抽离的记忆静止在半空。

  “把记忆还给我!把记忆还给我们!所有的记忆!”

  “不然,我们一起死!”

  被封神榜吞没的记忆接二连三吐出,好像生怕晚上片刻就会酿成沈初霁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过往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包括那些早就被楼西北遗忘的记忆。

  “啊!!!“楼西北跪伏在地上,洪水般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令他痛苦不已。

  那些和沈初霁有关的、曾经的、所有的记忆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别死。

  在刀子似的风中,他耳边好像响起了沈初霁的声音。

  楼西北不能死。

  谁都可以死,楼西北不可以。

  沈初霁不敢拿楼西北的性命来赌。

  同一时间,沈初霁神魂完全脱离了躯壳,早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如同风化一般,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沈初霁……你好狠啊……你好狠啊……”楼西北双手锤着地面,像是无力泄愤。

  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他?

  那道金色神魂飘到楼西北面前,落在一粒种子穿过结界没入楼西北体内。

  “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他感觉到了,沈初霁的身体消失了。

  他双手狠狠砸着地面,直到血肉模糊,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沈初霁你好狠啊……为什么这么对我……”

  落在他身上的种子开出一片花丛,修复着楼西北身上的伤口。

  那道神魂俯身在他头顶落下一道轻吻,随后缓缓飘向天际,缠绕着朱雀的翅膀,与青龙一起飞向了域海。

  “沈初霁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看看我啊……看看我……求你……”

  他近乎崩溃地大哭,声音嘶哑哽咽。

  或是已经没了必要,被封神榜吞没的记忆全部散了回来。

  “大师兄……”

  “大师兄呢?”

  “他是骗子……他根本没有飞升……”

  “兄长……”

  记忆逐渐回笼,宣纸上的字迹也变得一清二楚,一切仿佛没有发生。

  “西北……”桑儿泪流满脸地想去扶她,被鱼骨鞭狠狠抽在手上。

  “沈初霁呢?沈初霁在哪里?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了?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

  悬浮半空的封神卷轴一点一点风化,如同沈初霁的身体,化作齑粉湮灭于风中。

  “沈初霁在哪里?!沈初霁呢……”

  眼泪与鲜血混合,他脸上已有癫狂之色。

  楼外楼站在结界外,看着封神卷轴最后一角也消散在空中,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楼西北,他把神魂凝成的神府种在了你身上,好好活下去罢。”

  神府乃灵核所化,神府一旦离体,本体势必不复存在。

  楼西北失声痛哭,手指紧紧扣在地面,因为太过用力指甲翻转鲜血横流。

  “爹……我怎么活啊?没有沈初霁我怎么活啊?”

  “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不是喜欢我吗?他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啊?”

  即便楼西北死过一回,楼外楼也从未见过这样绝望的他。

  他蹲下来,轻轻抚着楼西北的脑袋,声音沙哑:“西北,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九州倾塌。”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世人要死就让他们死!他们就该死!凭什么要沈初霁死!”

  “爹……我不要他死……沈初霁死了我怎么办?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他……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要让他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回来!”

  楼外楼道:“可是他想让你活着,就像一百二十一年前你想让他活着一样。”

  “少主……少主……我怎么办啊……”

  那些曾经的记忆此刻充斥在他的脑海。

  分明答应与他结成道侣,分明答应他去去就回,分明答应他飞升后就让他进入抚云顶,分明说好了要飞升,分明说好了要在神殿等他,为什么啊?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父亲,为了同门,为了秦少宁……那我呢?沈初霁你想过我吗?没有你我怎么办?”

  身体里好似有一股郁气乱窜,他揪着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想把郁气发泄出来。

  “西北!”桑儿震惊地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的鲜血,“尊主!他要走火入魔了!”

  楼外楼眉心皱起,运起灵力压制他体内的郁气。

  “滚!滚开!都给我滚开!沈初霁呢?把他给我找回来!我要他……我要他……”

  他体内郁气太蛮横,竟直接将楼外楼的灵力弹了回来。

  “沈初霁……我恨你、我好恨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跟你一起死……我陪你一起死……等等我……我来陪你……”

  “让开!”灾厄走到楼西北身后,手掌贴着他的后背,将他体内化不去的郁气全部吸到自己体内,“师兄不想让你死,给我好好活着。”

  他按住楼西北后颈,略微用力将他活生生掐晕过去,随后对楼外楼说:“他精神快崩溃了,不想他变成疯子就作法替他稳住心脉。”

  楼外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楼西北,神色复杂又心疼,朝灾厄道谢后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二师兄……大师兄呢?”

  “为什么封神榜会消失?他不是飞升吗?”

  抚云顶弟子愣在原地,迷茫看向四周,各处都没有沈初霁的身影。

  “楼西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师兄死了?大师兄为何会死?他不是、不是要飞升吗?”

  “大师兄……”

  阿玉揉着眼睛放声痛哭:“大师兄……我要大师兄……”

  锦儿眼中噙着泪,抓住梁浅的衣服:“大师兄呢?大师兄在哪里?楼西北什么意思啊?”

  梁浅神色惨白,看着朱雀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大师兄死了……”

  “不可能!大师兄怎么会死?!”江阔眼眶通红,愤恨抽出腰间的映月弯刀,“我不准你们胡说!大师兄不会死!”

  宣夜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的,大师兄不可能会死……大师兄明明要飞升,他不可能骗我们!”

  仙儿身体瘫软,跪坐在地上:“大师兄……”

  阿絮迷茫看着众人,紧紧咬住下唇。

  谁死了?兄长死了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兄长,好不容易才和兄长来到了修真界,好不容易才能永远留在兄长身边,兄长怎么能死?

  灾厄漆黑右眼掠过众人:“师兄死了,我们的大师兄死了。”

  与此同时,人间界,秦国回都。

  突然被抽离的记忆再次回笼,秦少宁狂喜地闯入皇帝寝殿:“我们还记得沈初霁!他没有死对不对?”

  秦子延靠坐窗前,与秦少宁的喜悦相比他显得异常平静,看向秦少宁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和怜悯。

  “你是他的神骨,你感觉不到吗?这世间,连他神魂的气息都消失了。”

  看着秦少宁瞬间惨白的脸色,秦子延缓缓闭上眼睛。

  “他死了。”

  星星点点的荧光落入域海,青龙在海面翻腾,朱雀于上空盘旋。

  困在深海中的魂魄相隔四百多年光阴终于挣脱束缚飘向了海面。

  沉没水中的江州大陆忽然发出一阵强烈震动,海底拔起一根无形神柱将它撑到半空。

  被淹没在水下数十年的大陆重浮出水面,飘落的荧光修复着枯萎的大地与草木。

  那些灵魂星点有的沉没于深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有的飘散在空中,以九天玄灵滋润着修真界一景一物。

  江州回到了水面,修真九州不会再倾斜。

  人间界不再受灵力侵害,或许数十年后就会一片欣欣向荣,建立一轮新的制度。

  平静的海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是啊,对世人来说,这本就是普通且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