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流言愈演愈烈, 没能拥有神力的百姓把矛头指向了神像。

  待沈初霁一行来到第四座神殿所在城池——天域时,城中百姓已自发前往破坏神殿。

  “大师兄,要阻止他们吗?”

  众人站在人群外围, 听见里面传来摔砸之声,不约而同看向沈初霁。

  沈初霁像置身事外的过路人, 神色平静望着躁动人群, 脸上没有悲喜,亦看不出真实情绪。

  平淡眸光落在仙儿身上时,看着她皱紧眉头, 神色忿忿不平,笑了笑:“无碍, 随他们去罢。”

  这些百姓未必真的认为神像夺取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神力, 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 将苦难推到他人身上。

  “住手、住手!你们做什么?”

  男人看见混乱人群,一时大惊失色。

  “你们疯了吗?!”男人焦急扒开人群,闯进被毁得不堪入目的神殿, 神像遭到剧烈攻击已然倒塌在地。

  “让开!就是因为他在,我们才没有神力!”

  “他偷走了我们的神力,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我们只是想让他还回来!”

  “混账!!!”男人怒骂一声, 因为愤怒脸色胀得通红, “你们以为那神力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去外面看看!如今世上还有比天域更和平的地方吗?!”

  “滚开!有了神力我们还怕什么?我们处处节衣缩食, 可那些拥有神力的人呢?他们轻松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用挨饿受冻, 不用担惊受怕。”

  “你再不让开我们就不客气了!”

  男人眼睛通红, 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看着这些人眼神失望至极:“既然如此, 就连我一起打死罢!我绝不做你们这等忘恩负及之辈!”

  或是被即将得到的神力蒙蔽眼睛,手中铁锹高高举起,重重砸向男人。

  只听“铮”的一声,一把银白骨剑穿过人群,削铁如泥般将铁锹削成两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骨剑则没入神龛之中,将其彻底瓦解,四分五裂。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惊愕回头,一袭云金长袍的男子面沉如水,缓步向走来,他身后跟随着十来个人,皆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死物砸便砸了,岂敢伤人?”

  沈初霁出手不似普通人,再加上他身后那些人就连四五岁的孩童看起来都极为不好惹,手持武器的百姓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待他走上前,立刻如洪水猛兽一般后退。

  沈初霁白靴踏过一地狼藉,走到跌坐在地的男人身边,俯身将他搀扶起来,神情冷淡地看着众人,说道:“砸也砸了,走罢。”

  “滚!”

  “看什么看?赶紧滚!”

  江阔和宣夜凶神恶煞地恐吓,为首之人知道他们不好惹,没敢继续逗留离开了神殿。

  “多谢公子。”

  男人向他道谢,随后来到倒塌的神像前,企图将沉重的神像重新扶起来。

  沈初霁抽回神龛上的骨剑,还剑为笛系回腰间,让楼西北制止了他的行为。

  但是楼西北这厮向来不知轻重,直接握住鱼骨鞭“啪”的一声将神像抽了个粉碎。

  “别扶了,只要神像在,他们迟早还会再砸一次。”

  男人身体僵住,背对众人看着碎裂的神像,无助地哭了起来。

  “楼西北你小子,油盐不进啊!人家刚才都要和神像一起死了。”

  梁浅则面带迟疑地看着沈初霁,问道:“师兄,这样没问题吗?”

  秦少宁朝他摇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沈初霁走到男人身边,满地碎屑中,男人跪坐其中,掩面而泣。

  他弯下腰,指尖捻起碎沙,说道:“神像迟早会有风化的一天,他无需端坐高处,只需存在你我心中。乱世之道,明哲保身足矣,神殿已无必要,带一捧金土,必要时候可保你性命。”

  沈初霁咬破指尖,血液滴入神像碎裂后的金土,一道白色阵法涌现,青色小蛇熟稔地将阵法吞入腹中。

  沈初霁要来一个瓷瓶,将沾了自己鲜血的金土装进去,放到男人手中。

  男人脸上挂着眼泪,无比震惊地看着沈初霁。

  “您、您是……”

  沈初霁笑了笑:“多谢。”

  “楼西北,我们走。”

  男人怔愣看着手中瓷瓶,再抬头时神殿中只剩下他一人。

  适才那群人像是凭空出现,最后又凭空消失。

  他颤抖着手臂,眼泪滚滚而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俯身一点一点将神像聚拢。

  没有再耽搁,他们即刻前往下一座神殿所在城池。

  正是午夜时分,众人走进颓圮的神殿。这里早已受到流言影响,大殿神像遭到破坏,殿内除神像以外的东西被抢夺一空。

  破碎神像倒在一地月光中,令人感到惊讶,一位三岁小童衣衫褴褛地蜷缩在神像怀中,安然入睡。

  他依偎着冰冷神像,脸颊沾了些污渍,睡得很是香甜,好似做了什么美梦。

  “你们别进来。”沈初霁放轻脚步,回身叮嘱众人。

  他独自一人走到神像旁,垂眸看着熟睡中的小童,从随身携带的纳物匣中取出一把长命锁,轻轻套在他脖子上。

  小童睁开朦胧睡眼,看着沐浴月光的男人,好似痴了一般,笑喃道:“嘿嘿……神仙……”

  沈初霁屈起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此物可保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除非你愿意,他人取不下来,好好戴着。”

  片刻后,沈初霁走出了神殿。

  窝在神像怀里的三岁小童,下颌轻轻抵着长命锁,一股银色灵力萦绕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

  沈初霁一行赶到剩下几座神殿时,已经全部遭受破坏,只剩下残骸。

  可是或多或少,依旧信仰着神像的人在那里留下了不少印记。

  至此,沈初霁收集到了八座神像的阵法,如今只剩最后一座,也就是他一百二十一年前最后一次下界前往的地方——宁安县。

  正因为这次下界让沈初霁意识到,单凭凡人之力已经不可能改变现状了。

  当年,宁安县所在的齐国,在这里做了一个试验。

  齐国丞相拥有了神力,向当时的皇帝提出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制造出可以依附在空气中的毒.药,逐步瓦解其他国家势力。

  为了成功实行计策,齐国丞相制造出第一批毒.药就在宁安县试验。

  而他的制造过程相当简单,在灵力中掺杂传染病源,凡人接触到传染病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进入能够聚成灵核的人体内,就会形成剧毒,能够解毒之人只有丞相本人。

  也就是说,齐国想通过这种方式,在除掉他国百姓的同时,逼迫能够聚成灵核的人,不得不为齐国所用。

  即使灵力催生了凡人心中的欲望,沈初霁也万万想不到竟有人恶毒到这种地步。

  宁安县这座城池足足被传染病折磨了半年之久,朝廷只给予有用之人治疗,对于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死完全视而不见。

  看到那些病患时,即便沈初霁也不由头皮发麻,他不敢想象,若是此举在整个凡间界实施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当年,就算沈初霁带着无数灵草丹药下界,救回来的也仅仅只有宁安县三分之一的凡人。

  沈初霁杀了齐国丞相和皇帝,将此事公之于众,并表示二人因触怒天道遭法则绞杀。

  随后,事不宜迟,将救下来的女童安顿在客栈,承诺会下界接她,沈初霁一刻不停赶回修真界,引了飞升雷劫渡劫。

  然而飞升遭到重创,再加上楼西北之死、自己身负重伤,沈初霁恢复过来已是三年之后。

  届时他带着封神榜下界,想起了曾经被自己安顿在客栈、承诺会接她的女童。

  待他重回故地时,客栈掌柜告诉他,那名女童双亲病故,自己无依无靠,身上银钱用完后不愿离开,寒冬腊月也守在客栈门口,最终没能熬过次年冬天。

  沈初霁一行进入宁安县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神殿并没有遭到破坏。

  阿絮牵着沈初霁的手,穿着他赠与的披风,将苍白小脸埋在领口中。

  “哥哥,你记得这里吗?”阿絮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斥希冀。

  沈初霁点头:“记得。”

  阿絮立刻露出笑颜:“哥哥,你知道吗?那位大人救了我们整个宁安县,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他的神像。”

  街边人来人往,日子平静而祥和。

  江阔走到一位店家面前,买了几个包子,趁机问道:“店家,你们这儿砸神殿了吗?听说砸了神殿就能拥有神力呢。”

  “去!”店家笑骂一声,“可不许你打咱们神殿的主意!”

  “听他们胡说八道作甚!神力有什么好?咱们宁安县百姓险些死在神力上呢!若不是那位大人出手相救,我爷爷他们早就病死了,哪儿还有我的事儿?”

  “你是不知道,那病有多吓人!灵丹妙药都治不好!”

  “是吗?那倒是可怕。”

  江阔买回了包子,分给三个小家伙。

  楼西北厚着脸皮上前讨要,江阔不给他就自己抢。

  沈初霁垂眸问道:“阿絮,你来自宁安县?为何会在相隔那么远的地方?”

  阿絮捏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小声说:“我在找一个人。”

  沈初霁神色一怔。

  阿絮抬起泛红的眸子,问道:“哥哥,你知道吗?就在前面那间客栈,曾经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女孩,她冻死在了门口。”

  “她当时很冷、很饿,那天还下了雪。兄长明明答应她,三日之内就会来找她,为何一直没来呢?”

  “哥哥,兄长为何没来找她?”

  “哥哥,你说一百多年过去了,兄长还记得她吗?”

  “如果她现在不是人了,兄长还会带她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