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珰色泽莹润, 泛着些白光的绿珠子好似倒映在一汪绿池中的月光。

  绿珠子下坠着白色穗子,仿佛湖边褪去绿意的杨柳,随风微微飘扬, 透着盎然春意与勃勃生机。

  沈初霁垂着眼睛,神情一时恍惚, 清风从耳畔吹过, 隐约回荡一声玛瑙珠子碰撞之声,发梢拂过颈侧,有那么一时片刻, 让他忆起从前那些不可言说。

  “嗯。”沈初霁诚实点头。

  楼西北眼中盛着星光,将帕子连同玉珰塞到他手中, 笑说:“那你收着, 就算原谅我了。”

  沈初霁接过东西, 并未言语,越过楼西北继续往前走。

  “喂!”楼西北不满追到他身边,“你不原谅我?”

  沈初霁瞥他一眼, 说道:“楼少侠梦中之事,并非真实发生,何来原谅一说?”

  闻言, 楼西北眉梢微抬, 他这话意思是要当做无事发生?

  楼西北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叹息一声:“那便算了罢。”

  寻到锦儿几人, 在街上游逛两圈便接近午时,沈初霁带着他们走进一家酒楼。

  途中遇到梁浅、仙儿等人, 便一同前往, 到了酒楼门口又与秦家几位弟子不期而遇。

  秦少宁心事重重没注意前路,险些和小猴子撞到一起。

  “对不住……”眼见小猴子要跌下七彩祥云, 他伸手拽了一把,将它重新捞回云上。紧接着抬眼看到沈初霁几人,目光复杂,神情闪烁。

  沈初霁眼神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大约这段时间没休息好,整个人看着相当憔悴,脸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秦公子。”沈初霁微微颔首,率先打了招呼。

  “沈兄。”秦少宁点头,应道。

  “愣着作甚,走罢。”楼西北走到他身侧,推着沈初霁的肩膀往前走,俯身在他眼前,气息温热,“秦少宁从梦蝶洞穴出来就不大对劲,不用搭理他。”

  沈初霁神色淡淡,没应声。

  秦少宁大抵在梦中看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具体会被唤醒哪部分记忆沈初霁并不关心,秦少宁是否发现什么他亦不关心,他们剩余时间不多,矛盾势必会爆发。

  众人进入酒楼,大堂人满为患,好在金家捧高踩低颇有手段,在酒楼单独为四大仙门准备了厢房,有楼西北在身侧,他们直接进入了为楼家准备的厢房。

  秦少宁一行亦没找到空位,掌柜的不想得罪秦家,听说秦、楼两家关系颇为不错,于是找到楼西北询问,是否可以让秦家几人一同用膳。

  楼西北想当然拒绝,被沈初霁拦下。

  “正好有位子,让他们进来罢。”

  楼西北眯起眸子看他,神情透着淡淡不悦。

  掌柜的窥伺两人表情,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这位沈道长倒是发话了,可是楼西北神情明显十分不愿意。

  半晌,掌柜的依旧没有动作,楼西北冷脸看去,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去?”

  掌柜的额头渗着冷汗,见他发怒不由躬身道:“那我将秦公子另外安排……”

  “另外安排什么?没听见他说让人进来?赶紧把人给我请进来,怠慢了沈道长的客人我唯你是问!”楼西北哼笑一声道。

  掌柜的乃是苍州人士,怎会不清楚楼西北为人,当即不敢再问回身将秦少宁一行请了进来。

  沈初霁斜睨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你这般作甚?”

  楼西北似笑非笑道:“我怕怠慢了他,某人又要给我脸色看,为他讨回公道呢。”

  听这意思,大抵对前几日擂台上之事心存芥蒂。

  “我不是为他。”

  “是,你不是为他。我的问题,他扯坏我的香囊,摔碎我的晶石,我还得开开心心邀他一同用膳,半点生气不得。”

  沈初霁无奈:“香囊和晶石我改日就给你。”

  楼西北嗤笑一声:“替他赔我,你果然是这意思。”

  “不是,我有事情问他。”沈初霁道。

  楼西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言谈间,秦少宁一行推门而入。

  锦儿两人上前招呼,邀他们一同落座。

  秦少宁与众人招呼后,目光落在沈初霁二人身上,随后迈开脚步走到长桌旁、沈初霁对面位置坐下。

  “沈兄,楼公子。”

  沈初霁淡淡应了一声,楼西北权当没听见,爱答不理。

  “楼公子,那日擂台实在抱歉,在下一时情急扯坏你的香囊,并非有意为之。”说话间,秦少宁从袖中取出一颗品相极好的上品晶石,“这颗晶石算是赔礼道歉,望楼公子笑纳。”

  楼西北眼底露着几分慵懒的笑,晶石这种东西不拿白不拿,他倒是接过晶石,玩物似的把玩在指间,却未言明原不原谅。

  “秦公子,敢问令尊在何处?仙门大会至今好似未曾见到过他。”沈初霁问道。

  说到此事,秦少宁眉头皱起,神情显出几分凝重,说道:“父亲在苍州遇见些麻烦事,暂时脱不开身,如今怕是在赶来的路上。”

  “原来如此。”

  沈初霁若有所思垂下目光,秦少宁的父亲——秦肆,曾是苍州一位富贵人家的庶子,后来机缘巧合去往青州自立门户。

  “沈兄,秦某有一事好奇。”秦少宁忽然说道。

  沈初霁神色平静:“何事。”

  秦少宁踌躇片刻,眼神从楼西北身上一闪而过,说道:“沈兄,先前见过你身上的神府,在下回忆起来实在好奇。倘若身死之后才能将神府转移,那神府主人还有可能死而复生并且成为一名修士吗?”

  “众所周知,神府乃灵核、识海所化,他将神府转移到你身上,灵核势必不复存在。”

  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初霁,不错过他脸上任何情绪。

  或是听见他的发问,厢房忽然变得安静,十几双眼睛朝他们看来。

  其中同样包括楼西北。

  他半倚桌边,手里端着一只茶盏,轻微摇晃,眼神则和秦少宁一样,一眨不眨盯着沈初霁。

  沈初霁好似没有察觉众人视线,风平浪静回视秦少宁,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笑意,说道:“若有机会我自然会寻得法子复生他,既然能够复生身死之人,不过再为他复原一颗灵核有何难?”

  突然,“咚”的一声,楼西北两指一松,茶盏猛然坠落,瞬间四分五裂,神情也逐渐沉了下去。

  秦少宁神色复杂,接着问:“若有朝一日你复生他,他却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待如何?”

  沈初霁垂下眼睫,心中叹息秦少宁试探太过明显。

  “我自会伴他左右,记忆终有恢复一天。”

  秦少宁神色微怔:“你会伴他左右?”

  沈初霁莞尔:“若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何必纠结于回忆?我又岂能舍得留他一人?”

  “好一个长相厮守!好一个白头到老!好一个不舍留他一人!”

  楼西北斜靠在桌上,嘴角虽是上扬,眼中不带任何笑意,反而似淬毒银针死死钉在身沈初霁脸上,半晌嗤鼻一笑,似是感叹,似是艳羡:“沈兄对他当真是深情呢!”

  “世间奇法多不胜数,沈兄尚能在诸神之怒中存活下来,复生他一人怕也是迟早之事。”

  楼西北踢开椅子,弯着眼睛仍无半分笑意,他看着沈初霁,对方却只是垂着眼睫,不肯看他,亦不作半句解释。

  无趣。

  楼西北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他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沈初霁心里念着他人,那些源源不断的爱意,那个种在他身上的印记,这段日子沈初霁偶尔表露的温情倒是让他忘了这些。

  “楼某今日乏了,诸位慢用罢。”

  楼西北收敛神情,说罢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秦少宁自始至终观察着沈初霁的表情,发现即使楼西北如此振袖而去,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沈初霁。”他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你真狠啊。”秦少宁不无嘲讽地说,“再怎么说,他为你也丢了一条命。”

  沈初霁不怒反笑,说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秦少宁眼神变得有些冷,“凭什么你的一意孤行,却要我们付出代价?”

  “修真大陆倾斜,江州灵力流失,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少宁你胡说什么?!”

  “闭嘴!这些和大师兄有何关系?”

  仙儿等人拍案而起,对秦少宁怒目而视。

  沈初霁不动声色,并未因他的言语有过一丝动容。

  秦少宁冷笑道:“枉我敬你重你,将你视为君子、救命恩人,原来你竟是这等冷血无情忘恩负义之辈!或许谢风清说得对,只有杀了你,熄灭诸神之怒,才能换取世间一片安宁。”

  “滚出去。”梁浅隐了脸上笑意,眼中杀意尽显。

  仙儿则红着眼眶,骂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滚啊!滚出去啊!”

  锦儿冷着脸:“秦少宁,我看错你了。”

  阿玉憋红一张脸,含着眼泪将杯子掷向秦少宁,哽咽骂道:“你滚!不准你这么说大师兄!”

  秦少宁拂袖而起,声色冰冷:“他不值得你们这般拥护。”

  “滚!”

  “关你屁事!滚出去!”

  秦少宁目光掠过众人,神色讥讽:“你们才是一无所知。”

  说完,他拿起桌上茶盏用力掷向地面,瓷杯应声而碎,茶水四处飞溅,无比失望地看了沈初霁一眼,随后与同行几位弟子转身走出厢房。

  沈初霁神情平静至极,只是在秦少宁即将离开时,轻声道:“秦少宁,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秦少宁脚步微顿,微微侧身:“自然。”

  此事本就与抚云顶弟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