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沈初霁只是凡人之躯,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再加上怨气和煞气侵蚀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他在城主府足足昏睡两日,醒来后天阴和小猴子守在塌边寸步不离。

  “大师兄……你醒了?”天阴揉着惺忪睡眼将他扶起来,“身体可有不适?”

  沈初霁头脑浑浊,身体各处传来久睡后的酸疼,腰间伤口倒是没什么知觉。他微微摇头,垂下纤长睫毛,苍白唇瓣抿起,问道:“刘家母子呢?”

  天□□:“刘易自毁元神后阿玉就离开了少城主的身体,将小猴子他们放了出来。城主了解来龙去脉后,得知刘夫人除了引火自焚一事没有参与其中,就让她独自离开此生不得入城。”

  沈初霁脸色泛白,皮肤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坐起身后削薄的肩膀向前倾,捂唇轻咳两声又问:“秦公子可有大碍?”

  “阿玉只是将他们困住,没有伤害他们。只是……”

  “什么?”

  天阴坐在脚踏上,抬头看着沈初霁神色苦恼:“少城主一直昏睡不醒,秦公子也没有办法。”

  沈初霁掀开被褥翻身下榻,取下挂在屏风上的云金道袍穿在身上,让天阴要来清水洗漱随后前去探望城主。

  他腰间伤口不深,已经自行修复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痕迹。虽然沈初霁只是凡夫俗子,但是毕竟生存在修真界,身体和人间界的普通人到底有所不同,经过灵力滋养修真界的凡人修复能力强上许多。

  “拜见城主。”沈初霁来到门外,与满目忧愁的丁显撞到一起。

  丁显神色沧桑,两鬓霜白,几日不见肥硕身躯似是瘦了大圈:“道长,你醒了?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丁显没齿难忘。”

  沈初霁含笑道:“不必,令郎情况如何?”

  丁显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锦儿一直昏睡不醒,其他几位道长都没有办法,道长……”

  他哀求地看着沈初霁,双腿一弯跪在沈初霁面前,额头狠狠往地面一砸:“道长,我听说是您救了我们,您神通广大,救救锦儿吧!您要我当牛做马要我的命都可以!我求求你了!”

  沈初霁没有立刻回应,思忖片刻道:“城主,令郎年幼失了魂,大概因为害怕躲在某处不敢出来,长久以此便无法进入体内,若要重新安魂恐怕需要他和我们走一趟。”

  “没关系!只要锦儿能够醒过来,怎么着都可以!如果道长愿意的话,还请道长将锦儿收入门下!”

  “你可知我师出何门?”沈初霁失笑道。

  丁显眼神恍惚:“大抵是知道的。”

  沈初霁眼神诧异:“当真?”

  丁显点头:“嗯……”

  见状,沈初霁没有多言:“如果令郎醒来后愿意的话就留下吧。”

  “多谢道长!”

  进入房间,锦儿如同陷入沉睡,面颊红润气息均匀,魏奚和秦少宁各自坐在一边,抬眼向他看来。

  “多谢沈兄救命之恩!”秦少宁郑重其事朝他拱手作揖。

  沈初霁淡淡点头:“无碍。”

  魏奚暗暗觉得心惊,青州秦家乃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仙门,秦少宁又是继楼家少主楼西北之后第三个可能进入飞升境界的人,能受得起他一拜的修士恐怕没有几个,沈公子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理应如此。

  沈初霁与他们说了自己即将带锦儿上路的想法,秦少宁提出想和他们一同离开,以免途中出现意外。魏奚没有表态,魏家弟子在神府中做了腌臜事他自然没有脸面继续同行,之所以逗留到现在就是想和沈初霁当面告别再离开。

  当日沈初霁三人道别离开了城主府。

  临行前,魏家弟子将身上所有宝物赠与了沈初霁,他没有推辞让小猴子全部收入囊中。

  面对丁显不舍的目光,沈初霁叹息道:“他若愿意留下,日后你可随时上山探望。”

  丁显弯腰一拜:“多谢道长!”

  “告辞。”

  沈初霁一行离开后,魏家弟子也纷纷告辞。

  “城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等就先行离开了。日后若有需要,尽可以到定州魏家求援,我等绝不会弃之不顾。”魏奚抱拳道。

  丁显眼中泛着泪光,神情却是骄傲的:“那位道长下山了,天州的百姓不会再受苦了。”

  魏奚神色微怔:“沈公子?他是何人?”

  丁显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上空。

  烈阳当空,白云浮动,几只色彩绚丽的鸟儿飞过云端;微风和煦,柳絮飘扬,人间百花盛放。

  天州曾是修真界幽幽九州中最负盛名的地方。它坐落在最高处,站在天州边缘就能俯瞰整个修真界,而在天州的最高处,矗立于白云之巅的仙山有着一座仙门,因为门中弟子个个天资聪颖举手则可撑天,他们被冠上了至高无上的名字——抚云顶。

  那曾是修真界中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尽管在几百年内抚云顶迅速没落,沦为了修真界最不受待见的仙门。

  魏奚只觉瞬间心魂动荡,体内翻涌着说不清的躁动,似是极致的兴奋和激动,又似是灵魂深处的畏惧和后怕。

  竟是抚云顶!沈公子竟然来自于抚云顶!

  -

  “仙门大会在即,秦公子不回青州?”

  秦少宁神色复杂道:“我想知道刘易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从何处知晓此等禁术为祸人间。”

  沉默少顷,沈初霁笑容无奈,眼神充斥着淡淡悲伤:“大概是我一位故人?”

  秦少宁默不作声看着他,阳光下沈初霁白皙的皮肤像是瓷器,眼睫微微垂下盖住眼睑,一片阴影落在眼下,清风拂动让他看上去带着几分柔和,由于昏睡三天时间,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像一片纸似的。

  在沈初霁看过来之前,秦少宁率先移开目光:“我与我爹说好了,和抚云顶一起前往仙门大会,到时间与他们会合。”

  “那就有劳了。”

  天阴背着锦儿走在沈初霁左侧,嗡声说:“大师兄,这些年抚云顶从未收到过任何邪祟的消息,是不是因为……”

  起初刘夫人说过,他们明明是有派人求助抚云顶,可是抚云顶从来没有收到过消息。

  沈初霁眼帘垂下,语气叹息:“或许他们在来到抚云顶之前,就已经死在了途中。”

  前路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沈初霁决定先将锦儿带回抚云顶再做打算。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途径一座村落暂时落脚休息。

  来时沈初霁与天阴辗转过许多地方,回去便打算选一条路直接抵达抚云顶,所以并未来过这座村落。

  农夫热情为他们端来清水解渴,听说他们休息片刻就要赶路的时候,农夫脸色十分奇怪,问道:“几位道长可是来降服山上的妖怪?”

  “妖怪?”秦少宁疑惑道。

  沈初霁不动声色,笑问:“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农夫点头:“来过,这几天断断续续来了许多修士,不过他们大多是两人一行。”

  两人一行?

  沈初霁又问:“可从衣着看得出什么?”

  农夫道:“衣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沈初霁了然,必定是抚云顶弟子无疑。如今抚云顶上上下下,只剩他一人穿着云金道袍。

  农夫继续说:“昨夜丑时又来了一位傻子修士,我劝诫他不要深夜赶路,否则会着了妖怪的道,他可倒好兴冲冲就走了,不知道还以为那妖怪是什么可口的食物!唉,这些日子从此地路过的修士都跟脑子被门挤了似的,我苦口婆心告诫他们妖物夜里出没,尽量白天赶路,我不说还好,我一说他们专门等到夜色深了才离开,而且不见一人归来,我估计全部葬身在妖怪腹中了。”

  这时,他瞥了眼沈初霁几人:“几位道长与他们不同,一看就是冷静睿智之人,若是不嫌弃今夜就在我家中住下?”

  沈初霁歉疚道:“对不住,多谢阁下一番好意……”

  农夫立刻瞪圆眼睛,沈初霁没有继续说下去,否则就真认了“脑子被门挤了”。

  沈初霁话锋一转:“不知可否让家弟暂住一晚?我会留下一笔银两,若是明日日落之前我们还没回来,这只小猴子会独自带他离开。”

  意思是要把锦儿和小猴子一同留下。

  小猴子正坐在七彩祥云上抠脚,听到沈初霁说这话瞬间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地抗议,沈初霁不悦睨它一眼,立刻偃旗息鼓拍拍胸脯表明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农夫听后叹息一声:“你们修士当真不怕死吗?唉,也罢。至少告诉我你们的仙门,若是明日日落不曾回来,日后家中亲人寻来说不定还能为你们收个尸。”

  抚云顶名声实在不好听,沈初霁也不想引起注意便没有说话。

  秦少宁朝农夫拱手示意:“在下青州秦家弟子。”

  农夫面露诧异:“你是青州秦家的弟子?昨夜子时你们家少主独自离开,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你还是赶快回去报信吧。”

  秦少宁脸色微青:“昨夜?秦家少主?那个傻子修士?”

  农夫“哎呀”一声:“道长见怪勿怪,我多嘴了。”

  天阴捂住口鼻没让自己笑出声,沈初霁垂眸当做自己没听见。

  秦少宁手指搭在腰间佩剑上,骨节微微泛青,怒目切齿道:“楼西北这狗贼!”

  若是楼西北在他面前可能当场就被一剑封喉!

  他指着自己对农夫重申:“我不是秦家弟子。”

  “我是,狗贼,楼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