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俗世游记【完结】>第131章 四方之笼(十三)

  “行路!”李杌猛地坐起身,他慌乱的擦去祝行路口鼻之间不断滴落的血迹,“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没用的,”祝行路拂开李杌的手,“是诛龙散。”

  诛龙散,李杌最熟悉的毒,他知道这毒发作起来多么的令人难过。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打横抱起祝行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太医院。

  祝行路没有拒绝,亦或者说他没有力气去拒绝,他的五脏六腑痛的如同烈火灼烧一般,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焦叔!焦叔!”李杌一脚踹开太医院的大门,焦急的呼喊。

  被称作焦叔的男人正是太医院的院令焦安吉,他一听到李杌的声音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小杌,出什么事了?”

  “救他!快救他!”

  待看清楚李杌怀里的人,他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金樱子那丫头与他讲了许多祝行路相关的事情,先不说祝行路与李杌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单说祝行路与神医谷老谷主的关系,他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连忙道:“快把他放在床上!”

  李杌依言照做,他一边把祝行路放下一边道:“他中的是诛龙散!”

  “什么!”焦安吉神色一变,手赶忙搭在了祝行路的手腕上,他面色凝重,李杌也不敢打扰他。

  半响,只见焦安吉长舒了一口气。

  “他怎么样?”李杌连忙问道。

  “这小子运气好,服用的量再多一点神仙也难救。”

  此话一出,李杌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焦安吉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李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哎……”焦安吉长叹一口气,他一边叹气一边取出银针,朝着祝行路身上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他今后要好生养着,一点儿病都生不得,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李杌面色一白,几乎跌坐在地上,他缓了半天,才脸色惨白的道:“知道了,您先帮他解毒,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说罢,李杌趔趄着出了门,他像是失了全身力气似的,一路上踉踉跄跄到了金樱子住的宫殿。

  自从丞相府一事后,金樱子便一直留在宫内养伤,她那泼辣的脾气让宫内鸡飞狗跳了好一阵日子,然而今日,她的宫殿内却格外的安静。

  金樱子坐在窗前,她的目光看的很远,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听到李杌进门的声音,金樱子偏过头,看向了他。

  “你给他的诛龙散。”李杌的声音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不过看他的神情,金樱子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现在大概想将她碎尸万段吧。

  “对,”金樱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皇帝陛下,他要死了,你开心吗?”

  “为什么?”李杌忍者怒火,“你为什么要给他毒药?金樱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得什么心?”金樱子忍不住嗤笑出声,“你先想想你自己安的是什么心?把姓祝的强留在这无趣的皇宫之内,叫他哪里都不许去,怎么,你真以为自己能将自由的风抓在手里不成?”

  “你!”李杌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金樱子的话他无法反驳。

  见他这副模样,金樱子像是累了似的闭了闭眼睛,道:“你应该比我了解姓祝的,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与其让他自己对自己下狠手,不如我来,最起码我知道用什么剂量,若是他自己来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焦叔说,他以后什么病都生不得,不然……就会没命。”李杌暗淡了双眼。

  “哈,姓祝的姘头,说你傻你到底是凭一己之力坐上皇位的人,但说你聪明,你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李杌没明白金樱子话里的意思。

  “你忘了在你离开神医谷之时我师爷给你的药吗?”

  李杌一愣,像是刚想起来这件事似的。

  金樱子有些心累的摆摆手,道:“去把那药给姓祝的吃了,能护住心脉,之后只要仔细调养,不会再有什么大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李杌问。

  “药只有一颗,只能救他一次。”金樱子红了眼眶,“别在逼他了,他会死的。”

  李杌没有接话,他出了金樱子的宫殿,脚步不停地奔向他放药的地方,只是若是细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陛下!”德忠瞧见了在雪地中疾走的李杌,连忙拿了件大氅追了上去,“怎么穿的如此单薄,最近天寒,莫要冻坏了身体。”

  李杌朝他摆摆手,拒绝了德忠的好意,德忠没有由着他的性子来,执意将衣服给他披了上去。

  二人一同来到太医院,原本晕迷的祝行路已经醒来,他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正在细细的看着。

  李杌上前,抽掉他手中的医书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祝行路抬头看向他,难得露出了一个闲适的笑,他道:“你不是知道为什么吗?”

  “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吗?”李杌红了眼圈,“哪怕死也要离开?”

  或许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祝行路的心情相当之好,他眼带笑意的回答:“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不想留在你身边,是没有地方能让我停留,你又何必把一切归结在自己身上,徒增烦恼?”

  “如果我说,即便要了你的性命,我也不愿意放你走呢?”

  “那便要了我的性命吧。”

  “……好。”

  李杌颤抖着手将老谷主给他的那颗药从怀中拿出来,递给祝行路:“吃下去。”

  祝行路接过药,眼睛眨也不眨的将药吞了下去。

  “……我放你走,”李杌嘶哑着声音,“不过得过些时候。”

  “什么时候?”

  “过完年。”

  “太久了,”祝行路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能早些时候吗?”

  “不能。”

  “如果……”

  “没有如果,”李杌态度强硬的打断了祝行路接下来的话,“如果你想提前离开,那就继续服毒吧,待到你死了,我随你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李杌一起死的发言太过震撼,祝行路沉默了许久才应道:“好。”

  “那……你好好休息。”说罢,李杌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居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几乎刚走到院中,他就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雪地里,大口的喘着气,德忠慌忙来扶他,他却摆摆手让德忠离开。

  德忠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依着李杌,走到远处等待他。

  李杌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雪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洞,如同他的心一般,千疮百孔。

  他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曾祈求上天垂怜于他,结果呢,笑话,从头至尾都无人爱他。

  或许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来这世上。

  但他又能如何呢?如今他的肩上背负着家国百姓,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被命运推着走。

  ……

  李杌病了,病的很重,据焦安吉所说他烧的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可即便如此他却在清醒的时候下了道圣旨,不许任何人见他,祝行路也不行。

  直到七日后,祝行路才再度见到李杌。

  他瘦了一大圈,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他见到祝行路的时候想要去触碰他,却突的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的收回了手,只是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祝行路的脸上。

  他一直没有说话,是祝行路先开的口:“吃饭吗?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哦对了,还有晞儿,他很担心你。”

  “你不必提醒我,我有妻儿这件事我比你清楚。”李杌淡淡的开口。

  祝行路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把饭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吃吧。”

  李杌没有动作,他怔愣的看着祝行路,忽的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行路,这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十六岁那年就认识你了,那时候宫中几派争的厉害,他们想要让我娶一个对我没有任何帮助的人,从此退出朝堂争斗,我向你抱怨,你就笑着对我说‘那我俩成亲不就好了?’,到这里我就知道我在做梦了,可我不想醒,我想看看你与我拜堂成亲时的样子,但我怎么都梦不到这部分,你瞧,我多倒霉啊,连做个美梦都不行。”

  祝行路沉默着,自从回京城之后,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李杌的话。

  好在李杌只是倾诉,他说完了话便拿起了筷子,夹起放在桌上的菜放进嘴里。

  瞧见他愿意吃饭,祝行路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前几日据德忠所说,李杌病重到无法吞咽食物,全靠他们硬灌药与一些流食才保住了性命。

  他醒来之后依旧是不愿意吃喝,德忠这才让祝行路来看他。

  可谁知,祝行路的心刚落回肚子里,李杌便猛地低头,趴在桌前哇哇大吐起来,他吐的天昏地暗,似乎是要将心呕出来。

  祝行路连忙上前给他拍背,李杌却伸手推开了他,半响,他才止住了呕吐的欲望,坐起身来。

  下人赶过来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李杌坐在凳子上,刚刚剧烈的呕吐让他有些失神,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

  待下人收拾完毕,祝行路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睛道:“不想吃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不,”李杌低下了头,“总要习惯的。”

  说罢,他再度夹起了桌上的菜,结果这次比上次更严重,菜都没放进嘴里,李杌便再度呕吐起来。

  祝行路的眉头狠狠皱起,他对守在门口满脸担忧与痛心的德忠道:“去把金樱子叫过来。”

  金樱子来的很快,只不过她看都没看李杌一眼,一进门就对祝行路道:“姓祝的,不用瞧了,他这是心病,没得治。”

  “你不是自诩天下没你治得了的病吗?”祝行路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烦闷,几乎一看就能让人想到他在想什么。

  “怎么,看他变成这个样子你愧疚了?不打算走了?”祝行路没说话,他轻飘飘的看了金樱子一眼,意思很明确,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离开。

  见他这幅样子,金樱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病只能心药医,谁来都白搭!”

  李杌刚刚吐完,他想说些什么,却没力气开口说话,他吐的面色苍白,眼角发红,竟无端看上去有些可怜。

  可即便如此,他却给了祝行路一个安慰的眼神。

  祝行路突然觉得很难过,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无情。

  他懊恼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深入,便听到刚刚缓过来有了些力气的李杌道:“行路,你没有错。”

  祝行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金樱子现在看到他们两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就烦,拿出随身银针直接对着李杌止吐的穴位上扎了上去,边扎边打发祝行路道:“姓祝的,他大病初愈,吃不了这些东西,你去厨房,下一碗素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