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俗世游记【完结】>第44章 读书人(七)

  祝行路的话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挪到了那副悬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的字上,左下角所盖着的章,的确如同祝行路所说,四个角只有一个角是完整的,这下众人看向祝行路的目光都变了,只有徐德璋捋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惜,阮修永似乎接受不了这幅字是假的事实,瞪着眼睛喘了几口粗气,忽的道:“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刚刚看到字临时想的说辞?”

  “诶我说你个阮修永,一口一个老倔驴的骂我,你怎么比我还犟?”徐德璋受不了阮修永这幅样子了。

  不过祝行路似乎早就猜到了阮修永会有这一问,只见他立即答道:“这样吧,烦请阮大人拿来笔墨,我再写一次,不就可以证明这幅字的确是我所写了吗?”

  阮修永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大手一挥,让人去拿笔墨去了。

  不得不说,阮修永是真的节俭,他这么喜好字画的人,用的是最便宜墨,最劣质的纸以及已经开了叉炸了毛的毛笔,就连镇纸都是河边捡的石头。

  祝行路并不在意这些,他拿起墨条正准备研墨,却被龙子穆给接了过来,亲自将墨给他磨好,刘二刘三见此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想过来代替龙子穆给祝行路研墨,又像是不敢过来似的,如果祝行路能听到他们的心声,便知道这二人此刻一直在念叨着德忠,如果德忠在场,定然不会让龙子穆来做这个差事。

  祝行路写字是飞快的,他不似他人,临摹别人的字迹需要细细的看,再慢慢的写,他好像很了解高曲老先生的笔迹似的,看都没看便重写了一幅,除了没盖章之外,与阮修永墙上挂的那幅一模一样。

  阮修永这次彻底没词儿了,一屁股坐在屋子里唯一的凳子上,垂头丧气的,看来这事情对他打击不小。

  倒是徐德璋,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凑了过来看着祝行路的字,摸着胡子道:“你这字有点儿意思,得了不少高曲的风韵,要不是我认识高曲那个老家伙,你这字我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还在垂头丧气的徐德璋登时抬起头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向了徐德璋:“老倔驴,你认识高曲先生?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徐德璋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谁能想到你认识高曲先生?”阮修永腾的一下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这老倔驴,是不是专看我笑话来的?”

  徐德璋没说话,但这会儿谁都知道他一直没说就是为了看阮修永笑话。

  云飞英这会儿则是瞠目结舌的,他以为他的老师只是个普通的有学问的倔老头,怎么好像他的老师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龙子穆倒是没什么表情,好似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令众人向往的高曲先生似的。

  见阮修永气的呼哧带喘的,徐德璋终于乐了,他说:“行了修永,这小家伙能把高曲的字临摹的这么好,自己定然也是有本事的,让他给你写一幅自己的字,你就挂在原来挂他临摹高曲的字那儿,保证你不亏。”

  阮修永气归气,但他也对祝行路起了好奇心,也没拒绝徐德璋的提议。

  祝行路是个好说话的,都不用他们费口舌,他便自个儿写了起来。

  阮修永虽好奇,但并没有想过祝行路的字能好到哪里去,他还是个年轻人,即便有极其高超的临摹技术又如何?这又不代表着他有足够的阅历去写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字。

  然而祝行路的字,远超了阮修永的想象。

  他本以为祝行路擅长临摹高曲,那他的字里应该带着些高曲的影子,但阮修永没想到,祝行路的字非但不像高曲,甚至谁都不像,他的字行云流水,似高山霭云,又似碧波净水,是展翅而飞的鸿鹄,是邻水而栖的鸳鸯,他自成一派,字里行间满是自由与洒脱,他就像是一个行过了千山万水的行者,将自己所见到的秀丽壮美用墨笔横铺到了纸上似的。

  阮修永愣住了,他时不时地倒抽两口冷气,感叹道:“好字,好字!”

  祝行路写的很快,他本就是自由洒脱的性子,写完之后只见祝行路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了刚刚写完的字上,印章上刻着祝行路的名字,缺了三个角。

  “鸳鹭分行皆接武,金兰同好共忘年。”

  看着祝行路写的字,徐德璋乐了,道:“祝小娃子,你这是给我跟阮修永上眼药啊。”

  阮修永也明白过来了,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做什么,但这次事情跟你们想的不一样,只有两条路,一徐德璋当众道歉,二徐德璋离开岐城。”

  “为什么?”云飞英有些不解,“阮大人,你与老师素来交好,为何这次如此不依不饶?”

  阮修永没有多余解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瘪瘪的钱袋,塞进了徐德璋手里,叹了口气道:“老倔驴,不是我说,别倔了,何故如此啊,把自己搞的住没地方住,吃没地方吃的,你要不是有这么个好学生,我再见你怕不是已经阴阳两隔了,这里面是我上个月的俸禄,剩的不多,你且拿着,离开岐城吧。”

  “我又没错,我为什么离开?”徐德璋瞪着眼睛,又把阮修永的钱袋扔了回去。

  阮修永也不恼,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袋硬是塞回了徐德璋手里,他说:“徐德璋,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该为自己的学生考虑考虑,飞英是个好孩子,别因为你,闹得他们一家子也在岐城生活不下去,你是从外面来的没所谓,岐城可是他们的根啊。”

  徐德璋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刚刚与阮修永吵架时他还满面红光,而此刻他却像是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一般,神色徒然的萎靡下来,他说:“我知道了……我走,我这就走。”

  没了自己内心的坚持,徐德璋连被都佝偻了下来,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只是他连房门都没出,就忽的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倒了下来。

  “老师!”云飞英慌忙接住了徐德璋,此刻的徐德璋面色苍白,已然是进的气儿少出的气儿多的状态,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阮修永也开始有些慌张,谁能知道刚刚一个还冲着他大吼大叫的精神老头,突然就不行了呢?

  还是龙子穆反应快,立刻朝着刘二道:“赶紧去把金樱子找回来!”

  然而就在刘二准备动身的时候,一名衙役匆匆赶来,朝着阮修永道:“大人,有人告官,是否升堂?”

  “何事?”阮修永面色有些难看,只觉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好像是悬堂药铺的人,说是有一个小姑娘带着人把他们店给砸了,来找大人您做主。”

  此话一出,祝行路长舒了一口气,道:“快把那个小姑娘带过来,这边出事了!”

  衙役不明所以,看向了阮修永,阮修永也不明白祝行路的话,还是云飞英机灵解释道:“那位闹事的小姑娘是给我老师看病的大夫,她能救我老师,快把她带过来!”

  得知此事,阮修永急忙让衙役把人带过来,龙子穆怕金樱子那个祖宗脾气再闹腾些什么,叫刘二跟着一起去了,没一会儿金樱子便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刘一跟德忠,只见刘一跟德忠垂头丧气的,而金樱子则是叉着腰,原本梳的好好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发钗似乎也丢了一只,脸上还有几道指甲痕,虽然狼狈但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她一来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徐德璋,登时变了脸色,三两步跑过来,又是把脉又是掰开徐德璋眼睛观察的,末了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姑奶奶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徐老头人就快不行了?你们对人家干啥了?一群年轻人欺负老头儿?”

  没人敢接金樱子的话,尤其是阮修永,说起来他刚刚就是在欺负老头,只有云飞英一脸的焦急:“美女神医奶奶,我老师到底怎么样了?他,他还好吗?”

  “哈,”金樱子嗤笑一声,“姑奶奶我学的就是跟阎王爷抢人的本事,只要姑奶奶我在,徐老头想有事都难!”

  说着,金樱子居然解下了自己的腰带,云飞英看的面色一红,慌忙别过脸去,其他的男人也都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看着一个小姑娘解腰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过别扭也就那么一下,当金樱子从她的腰带中取出一排细长的针之后,也没有人再多想什么了。

  金樱子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给人看病也一样,没有那些老大夫的不紧不慢,只见她双手不住的在徐德璋身上的几处大穴按压着,只要摸对了地方,她便一针下去,非常之快准狠。

  不知道是不是人看到这种尖锐的针加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法都会有些害怕,渐渐地居然没人看金樱子行针,一群大男人不是看天就是看地,反正就不看金樱子,就连刘一刘二刘三都不例外。

  没一会儿,只听徐德璋一阵剧烈的咳嗽,金樱子将徐德璋上半身抬起,微微侧了过来,只听哇的一声,徐德璋吐出一口黄痰,虽然人还没醒,但气息明显比刚才平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