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叫楚承久等,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皇帝秦观海便宣布了对秦凛的处置——前往南越就封为王,且需要在两年内上供总计十万石粮食。若两年内不能凑齐, 则要以死谢罪!
听着传旨太监念出这段圣旨时, 秦凛的脸色瞬间漆黑一片。
在大齐,一石约等于60斤, 十万石粮食即600万斤, 换算一下单位, 就是3000吨!
而南越多山林,瘴疠丛生不说, 大部分土地皆为越人占领。越人不事生产, 偏以打猎为生, 遇上灾年, 则出林抢掠。而齐人在南越地界只建有一座府城, 以及十几个县城, 农田数更是少得可怜!
再加上如今正值大旱, 虽然南越地处大陆最南方,遭受的影响不大,但不大不代表着没有!周边百姓只能勉强温饱,想要两年内凑齐十万石粮食,根本不可能实现!
简而言之, 秦观海就是要秦凛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后名正言顺地将人处死。当然,要是秦凛提前被那里的蛊毒或瘴气弄死了更好。
“大皇子, 还不接旨?”前来传旨的太监鼻子都要翘上天。
身后的武威三人神色不忿, 但好歹知道轻重,克制着没有发作。
秦凛于是抬手接过圣旨, 深深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凛色,开口:“儿臣接旨,叩谢隆恩!”
那太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尖着嗓子说:“另外,陛下口谕,限您十日内收拾完行装,立即上路。”
“遵旨。”再抬头,秦凛脸上已恢复平静。
无论这太监是否在故意激怒他,他都不会就范。
然后,秦凛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发病了。
这自然是楚承的功劳。
想到楚承,他的心情奇妙地轻松了许多。
转念又想到对方要陪着自己去南越受苦,这心情顿时又转变成凝重。
楚承医术高明,瘴气和蛊毒或许难不倒他,但人祸呢?听说南越许多混不下去的百姓都会落草为寇,与越人为伍;更别提自己这灾星的身份,根本得不到百姓的拥戴和配合,想要整顿南越,实在道阻且长……
忧思间,那太监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公公很有眼色地挥退其他下人,只留下秦凛的一众心腹。
待下人全部退去,武威立即忍不住骂道:“虎毒尚不食子,陛下却分明要殿下去南越送死!他的心怎么这么狠哪?”
“噤声!”一旁的季云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这对殿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没错。”贺宁晨附和,“留在京城死路一条,去南越说不定还有活路。”
秦凛将三人的话都听了进去,随即平静地望向楚承,目光深深:“这便是你要孤等的时机么?”
楚承弯唇:“正是。”
秦凛想了想,颔首:“孤知道了。”
说完,他便叫王公公安排下人开始收拾。
其间,楚承还建议王公公筛选一下府中下人。愿意跟着去的,且值得信任的,可以许诺一定的好处,不愿意去的,则归还卖身契,让他们自便。
王公公从善如流,短短五日便将一切安排好。
而这五日,秦凛与楚承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得很。
即便如此,在情报方面却一点没耽搁。
楚家的账本果然有问题,楚方墨收受贿赂是一方面,另一边的韩蕊同样在赈灾时以次充好,给流民吃发霉的米。同时,她还大肆在周边城镇收购粮食,导致粮价剧增,然后再高价卖出,赚了大笔钱。
秦观海可不觉得自己是昏君,只觉得如今民不聊生,既是天灾,也是贪官导致的,因此一怒之下,直接薅夺了楚方墨的官位,令其将家产全部充公!
嗯,没错,他惩罚的是楚方墨。
因为这些事儿全被楚方墨揽了下来。
谁叫韩蕊是宰相嫡女呢?
楚方墨能当官,靠的正是宰相的提拔,哪怕如今被罢免,只要宰相还在,要不了多久还能起复。
不过,他心里未必不会有怨言就是了。更甚至,如果他知道自己被韩蕊当做接盘侠,养了十几年的哥儿是别人的种,那乐子就大了。
楚承弯唇。
秦凛手下的效率很高,短短几天便将韩蕊的过去扒了个底儿朝天。
因此他决定在离开后,送楚方墨一份大礼。
当然,楚含也不会落下。对方也遭到皇帝的申饬,被罚禁闭半月,抄写经书为灾民祈福,自然没空来找茬了。但以对方对秦凛的恨,他们的南下之路不会顺遂,还是给对方找点儿事儿的好。
而在此期间,秦凛送予楚家的聘礼也全被禁卫军搜罗出来,在季云杰的监督下,全部用于赈济灾民。这倒是为秦凛带来了一些良性评价,但不多。毕竟秦凛那“灾星”的称号在楚含的经营下早已深入人心,一朝一夕根本无法改变。
“在做什么?”
这时,秦凛踏入书房,走到楚承身边。
楚承撑着下巴笑道:“整理一下王公公送来的情报。”说着,他注意到秦凛手中的信封,便问:“新的情报吗?”
秦凛摇头,苦笑:“是老师送来的信,他知道我要去南越,打算跟过去,在南越广施教化。”
楚承眉心微动,倒没过于惊讶。
“那你怎么想的?”他问。
秦凛蹙眉,回答:“老师他身子骨不好,我不想他为我舟车劳顿。但我知道他有多倔强,肯定不会听我的。”
楚承笑了笑:“既然如此,索性答应宁老吧。有臣妾在,还需担心宁老的身体么?只是宁老与他的弟子皆是柔弱书生,一路上安全是个问题,不如先派季将军护送宁老一行,然后约好在某地汇合,一起南下。”
秦凛不觉赞同地点头:“好。”
楚承勾唇,意味深长地开口:“正好,臣妾有个计划需要宁老配合。”
*
又过了两日,一切准备妥当。
秦凛的车队低调地驶出京城。
无人相送,只有灞桥长亭边的垂柳随风飘动;亦无需人相送,因为当他们再回来时,京城将换了人间。
*
车队的下一站是北枝城,素有陪都之称。
北枝城位于大齐最大的江河——枝江上游,漕运发达。即便是在气候干旱的如今,水位也没下降多少。大齐的南方之所以旱灾并不严重,也是托了它的福。
因此,称枝江为大齐的母亲河也不为过。
车队将会在这里乘船一路南下,与宁知礼汇合,然后前往南越。
而船只,王公公早便安排好,无需等待,众人边登上船,顺江而下。
江水滔滔,湿冷的风仿佛要吹进人骨髓里去。
这样的情况,体质脆弱的贵人自然选择呆在船舱中。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船至江心。
天空有不知名的野鸟飞过,船首一盏油灯孤独地亮着。
忽的。
“咔嚓——咔嚓——”
有细微的木头碎裂声响起。
负责守夜的侍卫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正要提醒身边同伴,忽然一道道黑色的身影通过钩爪跳上船,不言不语地杀来!
“敌袭!敌袭!”
刺耳的警报几乎要被滚滚江水声遮掩。
若是从岸上看去,便能见江中的两艘船上突然火光大亮,熊熊燃烧,然后纷纷断成两半,逐渐沉入水中。
见状,这群于黑夜中偷袭的杀手这才功成身退,快速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江水悠悠,月华如练。
北枝城一处客栈内。
一只信鸽飞入客栈某处窗内。
武威将信鸽爪上的纸条取下,展开,不由黑着脸重重冷哼一声:“果然如王爷和王妃所料,有人在江中破坏咱们的行船,要取王爷性命!咱们的行动路线已经被叛徒泄露了,否则那些水鬼怎会如此精准地找到咱们的船?!”
“谁是叛徒?”一旁的贺宁晨忍不住问。
霎时,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苦笑:“两位将军别看咱家,咱家也不知道呀!但咱家觉着,无论如何,咱们还是按照王妃的计划行事吧。”
根据王妃吩咐,武威将会带领大队伍,继续大张旗鼓南下,而王公公需要去流民里招工匠,贺宁晨则要前往北方,联络齐大将军的旧部。
——皇帝秦观海也不敢将这些旧部抓起来全杀了,生怕引起整个北方边镇的兵变。但也容不下这些人,于是要么贬了,要么平调远离边镇。
这些旧部心里必然皇帝充满怨恨,而且,因为已经贴上了“大将军旧部”的标签,只要将来皇位上坐着的不是秦凛,他们永远不可能翻身。
所以,但凡他们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便只能跟着秦凛一条道走到黑。咳咳,好吧,应该说是只能坐上秦凛这艘大船。
至于招工匠,则是楚承需要的。
古代科技太落后,楚承想要攀科技树,只能靠匠人。
武威和贺宁晨面面相觑。
此时,两人对楚承已是心服口服,不由齐齐点头道:“好吧,只能如此了。”
原来,楚承早猜到南下之路不会太平,便故意大张旗鼓地做出要在北枝城坐船南下的姿态,引某人动手。
这个某人,自然是指楚含。
楚含很清楚,秦凛此次南下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既然他改变不了皇帝的决断,那只能在秦凛抵达南越前将人斩草除根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叛徒的配合。
至于叛徒是谁?
楚承也不知道。
在这个电力尚未运用起来的古代社会,111这样依赖网络的系统能力难免大打折扣,根本监控不了楚含的动向。
所以稳妥起见,楚承选择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说要乘船南下,实际上,他和秦凛只带了两个信任的侍卫,乔装打扮一番后直接走的陆路。
之所以不带上武威、贺宁晨和王公公这三人,主要是这三人都是秦凛的心腹,若是消失了,很难不会令对手起疑。
至于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从车队里消失的?
其实很简单。
秦凛不是派季云杰去宁老的家乡,护送对方南下了么?
楚承和秦凛那个时候就偷偷混入了季云杰的队伍,先行离开了。
也就是说,后来随车队一路前往北枝城的马车上,只有两个假货,是由信任的手下扮演的。
不止如此,因为知道宁老的弟子中有一个在上辈子背叛过秦凛之人,楚承还给宁知礼写信,让其故意告诉不同弟子不同的汇合地点。而实际上,楚承等人并不会跟宁老他们汇合,而是让他们在季云杰的保护下直接去南越。
这样一来,只要某个地点有杀手埋伏,就能证明谁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