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破碎的人。

  “尊主真是料事如神, 知道你回来救。沈宗主。你也太好骗了。”鬼歌一个挥手,头上的红盖头如一张大网朝着沈席玉铺天盖地扑了下去。而那奇怪的咒语在虚空中一一铺开, 就如武器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朝着沈席玉打去。

  战力是这般强烈。沈席玉一时接受不住。他才明白, 这一切估计都是个局。娇娇不是新娘,他救错人了。

  符咒击在沈席玉的胸上,滚烫异常, 像是把他整个人灼烧完。

  沈席玉想也不想,发送玉简。让谢臻他们进来。

  但此时, 外面魔兵已然惊动, 鬼哭在魔宫中响起,无数的魔兵让魔杖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喉咙里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叫声。

  他们的上空, 形成了一道道华丽的魔纹。把谢臻他们拦在了外面。他们没想到, 魔尊为了困住沈席玉, 不让他们救走他, 连魔纹阵都开启了。

  阵法开启, 是有一定的风险的。原因在于, 一旦开启, 困是把人困住了。同时, 也把自己的阵法给泄露出去了。

  周南湘迅速地记住了阵法布置,想着日后破解。

  只是魔纹阵困住了沈席玉,一圈又一圈的魔纹击向了沈席玉。眼看他的灵气逐渐衰微。

  谢臻见状,跟发了疯似的,冲入了阵法里。要知, 谢臻这么冲撞, 极有可能会反噬, 会有性命之忧, 但谢臻根本顾不了太多了。

  林羡风也没想到自己一向视为情敌的谢臻能做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能为沈席玉做到这个地步吗?他失魂落魄地想着。

  沈席玉拉住谢臻的手,厉声喝道:“你怎么那么傻?”

  “师父。我不能看着你死。”谢臻道。刚才入阵差点了让他的心魂被魔气带走,好在他稳住了。

  “好。那我们便一起会会这个温期。”他拔出琢玉剑,将剑举到眉心处,口念剑诀,有金光从他眉心泄出,光芒万丈,几乎是同时,剑劈向针眼,强行打破已形成规律的魔纹。

  正在此时,琴声四起。温期从高空出现,衣袖飘飘,手抱着一把琴,

  “想破阵?沈宗主,回去修炼个一百年吧。”他挥弹手中的魔琴,琴声极快,直接把谢臻又震出了自己的阵外,接着飞落下地,死死地抓住沈席玉衣袖。

  “你干什么?”沈席玉喝道。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温期笑笑,“与归于尽。”他手一扬,已拉着沈席玉席地而坐,阵法两边束起了一道高塔般的光环,把两人笼在了一起。

  温期手再下放的时候,布阵的魔兵全部都倒下,而两人也从阵法里消失不见了。

  ……

  沈席玉独自一人,还是那个魔宫,四周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倒退。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在宫殿很偏僻的地方,因为他没看到什么人,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几声吵闹声。往前走,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被一群人按在地上。

  沈席玉一眼就看到这个少年,他有着亮眼的蓝发,浑身是血,下一刻,就被人扔到了井里。

  “你这么想下去,就下去呆着吧。”几个少年笑嘻嘻地离去了。

  沈席玉想,这个魔纹阵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温期的年少时,到底是想干什么?

  最关键的是,如何破解这一个境呢。

  这是魔纹阵,他早闻大名,这是温期的心魔阵。据闻,魔尊温期长年头疼,心魔缠身,发起病就会被困这个阵中。

  难怪刚才温期说要与他同归于尽了。

  想要破阵,就要破除他的心魔。只是这个心魔连温期自己都破不了,他又如何能破?另外,他也懒得顾及他的心魔。

  沈席玉对阵法研究不多,但大体知道一些解决办法。比如第一种,阻止那些人欺负温期,温期便不会心态大变,魔纹阵的威力就无法发挥。第二种,限制温期的能力,把他杀死,使魔纹阵的威力无法发挥。第三种,稳住温期,不要让他跟那群人碰面,及时将事态往另外一个方向引导。第四种,控制温期的心理,让他为自己所用,魔纹阵自然也就为他所用。第五种,综合以上几种,灵活应用。

  一般人的阵法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温期这个人复杂,连带的他的魔纹阵也跟着复杂起来了。

  少年还孤孤单单地呆在井里,沈席玉走到井边,向下看去,伸出手。

  “上来。”

  温期蔚蓝的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席玉。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你不想上来吗?”

  这是个很浅的井,温期垂下长扇般的睫毛,摇摇头。“我不敢。”

  “不敢?”沈席玉没有什么耐心。“你怕什么?”

  “他们会打我的。如果我现在出去,被他们知道,我会被打死的。连你也会被打死。你快走吧。”

  这一点可笑的仁德,几乎让沈席玉笑出来。原来魔尊大人还有这么一面,为他人着想。看来,谁也不是天生的坏人。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你先出来吧。”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沈席玉面容沉静,因为他打从心里看不上温期,他承认他实力强大,但他从未觉得这是个好人。所以他对他从来不假辞色。可如今在温期的境中,他又确确实实只是个受苦的病弱少年。

  他必须消除偏见,慢慢获得他的信任。否则他就永远留在这个境里。

  他深吸一口气,“我叫沈席玉。是上天派来接你的人。”

  “上天?你说的是母后?”温期的母亲早死,他所认为的母亲就是在天上的。沈席玉故而这么说。

  “是。我是。相信我吧。”

  温期垂着眸,他真的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该相信他吗?“可是,我出去会被他们打死的。”

  “你不会。相信我。我会保护你。”至少在这个境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会杀你。

  “你很厉害吗?”温期还不死心。

  沈席玉额头隐有青筋暴起,“厉害。”沈席玉手一凝力,指了指温期旁边的水波,但水波没有一点变化。

  他略显尴尬,在境中,是不会有任何法力的。

  也许是沈席玉难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让温期放下了戒备,他递出了手。拉住了沈席玉给的绳子。让沈席玉拽上来。好不容易拽到岸上,温期得以近距离看沈席玉。

  这个人也许真的是天上派来的。他不知为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沈哥哥。我们现在去哪?”

  沈席玉想了想,现在尝试给这小子催眠,让他放松戒备,让他放松对阵法的控制,趁机再杀了他,自己就能从阵里出去了。

  “你住哪?我先去你那。”

  “我,我那里不太好。……沈哥哥。……您还是,……别去去了。”温期低着头期期艾艾。

  “我不嫌弃。走吧。”

  温期没法子。只能带沈席玉去了。到目前为止,他对沈席玉的感觉挺复杂的,一会儿觉得他真的好好看,一会儿又觉得这个人有点凶,凶巴巴的。所以沈席玉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压根都不敢反抗。

  到了之后,沈席玉才明白,为什么温期说这个地方不太好了。

  这个地方真的不太好。

  因为这根本不是人住的,这只是个马厩。

  少年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与畜生住在一起……沈席玉想起自己口口声声还骂过温期数次畜生。也难怪把人家给气得半死。他小时住的就是畜生住的地方啊。

  他心中受了点震动,微哑道:“你不是皇子吗?你怎么住这里?”

  温期啊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我只能住这里。”

  沈席玉叹口气,这个境太难了。他真的没有耐心。要深入温期的心境,他不想过多地了解这个人。了解了又如何。上了场,两人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温期别妄想他会手下留情。

  见沈席玉的脸阴晴不定,还道他嫌弃了自己。温期小心翼翼:“沈哥哥。要不。我们去花园坐坐?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我有时候就去那里。”

  总不能真的在马厩催眠他。沈席玉想了想,点点头。

  花园离马厩不远,那儿有一处假山,还挺大。小温期在里面摆了些东西,都是捡来的。一个小皇子在魔宫的地位竟然是这般低下。

  也难怪。魔域弱肉强食比哪里都甚,富贵者更富,弱小者更若。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温期的母后为正宫魔后,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家都巴不得温期死。

  他能活到现在,靠着就是不过是意志力罢了。

  小温期还挺高兴,对沈席玉道:“沈哥哥。这里挺好,就是冬日太冷,夏日太热。下雨就更糟糕了,雨一直下,一直下。可我还喜欢这里的。”

  他有句话没说,沈席玉是他第一个带来的人。他想,这个人应该不会骗他吧。他虽然冰凉凉的,可他的眼睛很美,很清澈。跟那些皇兄不一样,虽然也很好看,但他们的眼珠子都是污浊的。

  ……

  沈席玉随意地听着,就跟听弟子汇报,嗯了几声。

  “你坐。”他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温期小心翼翼地也跟着坐下。

  沈席玉决定在催眠掌控这个人的思想前,跟他谈谈心。他承认年少的温期让他对他的态度产生了一丝改变。让他在厌恶他的同时多了一丝同情。

  但仅此而已。

  “他们对你这么坏。你有想过怎么做吗?”

  真正的温期应该很快就会把他们杀死,真正地蜕变。

  但入了魔,就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境。沈席玉也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说教,不会对真正的温期有任何影响。但温期既然敢放任自己进入他的心境内。他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愧为大宗师的身份。

  “没想过。”

  “你只管说出来。”

  温期摇摇头。

  沈席玉双手按住少年的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那一双碧蓝的眼睛,被迫看着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只管说。他们让你住马厩,每天打你,□□你,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反抗吗?嗯?”

  “……我想。”

  “想什么?”

  温期一双碧蓝的眼睛慢慢渗出红色的血液,“想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头割下来,眼睛,耳朵……再切断他们的手脚,放在坛子里,坛子里要放慢了蛇,蝎子等毒物,他要他们尝尝我曾经尝过的苦。”

  这就是魔念了。天生的魔种,注定温期要成为魔神。成为那个一统魔域的人。

  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沈席玉并不想劝他为善。他对于罪恶的东西,从来都是下狠心直接除掉的。

  但温期这个明显不同。

  他要破境,就必须掌控他的心理,让他为自己所用。

  “不对。”沈席玉道,“你不能这么想。”

  “什么?”温期已经回过神。他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多。”沈席玉道。他当大宗师当久了,早就习惯教人。“他们打你,你就打他们。若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这世间不就乱套了。”他把曾对谢臻说过的告诉温期。

  “那按沈哥哥的意思,我该默默受?”

  “不是。他们作恶,该有正义处罚他们。但不能是你。你不能把自己当成正义的化身。”

  温期似懂非懂。“那什么是正义的化身?”

  沈席玉道:“一个世人都承认的代表,国无法则乱,私仇普通人无法量定。你明白吗?给你讲个最简单的例子吧。

  “如果你、我,还有你一位皇兄困在一艘船上。我们只是普通的俗人,已经一点食物都没有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杀掉你的皇兄,把他作为食物,从而让我跟你得救呢?”

  温期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告诉沈席玉答案。他当然愿意这样,他巴不得这样。

  牺牲一个坏人的命,去挽救另外两个人。

  “你在给生命标价格,你知道吗?一个坏人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吗?坏人就该被千刀万剐?就这样剥夺他人的性命,这跟野蛮人的行径没有任何区别。”

  “沈哥哥。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席玉道,“你只要能记住我刚才说的。在杀人前好好想一想,反思一下就好了。其他的,我们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扣扣旁边的椅子,“你过来点。”

  温期不太好意思地把椅子挪进一点,两人贴得很近。温期仰起头,憋着呼吸,他不希望自己的呼吸惊扰到这个美丽的哥哥。但一直憋气肯定也不行,不一会儿,脸就涨得通红。

  更让他脸红的是,沈席玉凑近了一点。他没憋住,猛地把一口气呼了出去。

  沈席玉皱眉,“放松一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他就是想控制他的神识。

  他把一根手指点在温期的额头上,闭上眼,尝试用意念掌控。但温期的神识跟一般人的不同,里面没有成体系的网,全部都是断裂的。别说控制了,他连抓住一根神魂都难。

  沈席玉在里头努力了半晌,终于放弃了。

  是啊。这样一个破碎的人。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神识全部都是破碎的。是无法愈合的。他一直像畜生一样活着。如果不是以杀反击,这个人早就活不下去了。断裂也正常。

  那么是否可以修复呢?尝试修复,修复好,是否就能让他的魔力降低,放松戒备,再将他杀死。

  如何修复?这个工程太浩大了。

  ……

  就在沈席玉被困魔纹阵之际,阵外。双方对峙着。

  枯骨老人也不懂为什么尊主会突然以自己为诱饵,强行拉着沈席玉入阵。

  这样的阵法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好处是沈席玉熬不过,耐性耗尽,就此救火入魔,终生被迫困在境中。坏处是一旦被沈席玉破境,尊主的修为就会有极大的损害。

  因为破境,是必然需要杀掉境主的。

  两个人对坐在两边,身边都有人护持着,额头渗出了汗水。而明显沈席玉的汗流得更多。在境中越久,对他的危害越大。

  谢臻被迫从阵法中出来,已经气闷,他更加无法容忍沈席玉被困在温期的境中。但再急也没办法。他若是再强行入阵,不止温期,连沈席玉都会暴毙的危险。

  周南湘见谢臻这般焦急,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你师父不会有事的。再难的境他都破过。”

  “再难的境?”师父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吗?

  周南湘原本想说这些话安慰谢臻,可他不知,最了解沈席玉的人就是谢臻了。

  他尴尬地一笑。

  谢臻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就尽他的所有为师父护法。他必须要为师父护法。

  ……

  境内的时间跟外面的不同。就周南湘和谢臻聊天的空档,里面的温期已经长大了。

  沈席玉与他只过了几个关键的节点。每一个被欺负的点,他都成功帮温期避过了。

  既然魔宫里无法住人,他就把人带到了距离魔宫不远的一处地方,那有一片隐秘的竹林。沈席玉的灵气时强时弱,趁着强时,他就给竹林布上了一层结界。任何人除了他和温期,都无法进来。

  境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确是真真实实在过的。沈席玉又不得不养了个徒弟一般的人。

  在相处的几年里。他言传身教地教温期,试图改变他的思想。同时也教他一点玄门法术。

  沈席玉从来不打算把这个人往正道上拉,他只想希望限制温期的魔力,让魔纹阵法的威力无法发挥。

  除了这点心思。沈席玉在本质上,又实在是一个极富有魅力的宗师。

  他的冷漠冰冷,他的疾言厉色,让温期从一开始的畏惧,到稍后的痴迷。但凡沈席玉谄媚一点,也许温期便不会对他产生其他心思。

  但沈宗主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玉骨仙姿,总是在撩拨着人的心弦。

  仰望他,就像在仰望明月。

  谁不会对清冷明月产生向往呢?无论是天之骄子谢臻,还是卑微蝼蚁温期。

  这一切,偏偏还不自知。美而不自知就是最大的美。

  “你在听吗?”沈席玉皱眉。他的心态从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的被迫接受,到现在的忍受。他教温期的心态,绝对跟谢臻是无法同日而语。

  好不容易熬到温期长大,他决定是时候了。

  温期会在十八岁那年杀掉自己的皇兄和父皇。正式入魔。他肯定要阻止。这个时候,是他的魔力最弱的时候,他会趁机杀掉他,离开阵法。

  “在听。沈哥哥。”温期拿过书。

  “好。你背给我听。”他闭上眼。他让温期反反复复地背道德经。“上善如水”,必须刻在他的脑子里。

  在看看来,短短五千道德经,有什么难的。但温期反反复复地就是背不好。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错了。”沈席玉心更烦了,都要到那一天,温期为什么还是这副样子。若是那一天,他出不了阵,怎么办?

  温期低下头。

  “你在想什么?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沈席玉转过头问眼前高大的少年。十八岁的温期个子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魔族的人身材都异常高大,个高身壮,浑身就是结实的肌肉。

  碧蓝的眼睛,还有一头漂亮的蓝发。很有异域风情,但相貌又是中土的。乍看只是一个温吞的良好少年。

  他在发火。很想痛骂眼前的人。虽然这是少年温期,而不是未来的温期。可那有什么区别?这个该死的温期把他强行拉入他制造的境中。

  估计就想改变他对他的态度。看。你说我是畜生。我偏要你跟畜生在一块生活。

  “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这是你的人生。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你丢了哪句,知道吗?”

  “知道了。我就是记不住……”温期低着头,“沈哥哥。我给你拿东西吃吧。”他说着从背后拿出一早就买好的糕点递给沈席玉。

  沈席玉看都不看一眼,“不了。你出去吧。”

  温期忍不住地落下一滴泪,偷偷擦掉,低头想要出去。

  沈席玉知道自己又对人过分了。他想了想,喊住人,“对不住。是我过分了。”走上前,递出帕子给温期。

  温期含泪接过,委屈地摇了摇那一头蓝发,这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想象,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温尊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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