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柯墨那条信息毁掉沟通的欲望,顾玦好不容易找回的内心秩序又方寸大乱。
他花了两天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第三天,再一次来到隽城。
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按照习俗,人们要这一天给逝去的亲人上坟。顾玦直接找上门来,要带柯墨回粼海去扫墓。
柯墨的生活作息毫无规律,既不是中国时间,也不是美国时间,吃饭睡觉全凭心情。门铃声响起时,他那个习惯晚起的室友还没起床,他本人已经坐在客厅画了好几个小时的油画,穿着一身沾染了颜料的旧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一个穿西装的顾玦出现在眼前,从头到脚只有单调的黑白两色,与柯墨自己身上五彩斑斓的颜料形成鲜明对比。
柯墨目光轻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是要去参加葬礼啊?”
“带你去扫墓。”顾玦回答。
“不感兴趣。”柯墨翻了个白眼,刚要关门,被顾玦抬手拦住。
顾玦:“没有别的目的,除了扫墓,你还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柯墨来了兴趣:“好啊,来跳一段脱衣舞,跳得好我就跟你走。”
顾玦:“……能不能好好说话?”
柯墨:“我九年前就这样啊,你忘了?”
顾玦:“我不想翻旧帐。”
“哦,那可惜了,我们之间只有旧帐。”柯墨冷笑一声,又要关门,再次被顾玦拦住。
“没有提前给你打电话,就是不打算跟你商量的意思。”顾玦看着他,“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柯墨一脸嫌弃:“现在国内还流行这么土的霸道总裁吗?”
顾玦没再说话,后退一步,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强行把柯墨从里面拽了出来,像警察缉拿犯人一样干脆利落将“目标”左右两边架起,准备就这么扛下楼塞进车里带走。
柯墨强烈抗议,大喊救命,室友韦喆闻声从卧室冲了出来,以为遇到了入室抢劫,抡起一把做雕塑用的锤子就要开砸。
退伍兵出身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抓着柯墨,另一人反手轻松钳制住韦喆,三下五除二就从他手里夺走锤子。顾玦后退两步,给他们留出足够的发挥空间,淡定地看着这出闹剧。
韦喆认出这就是几天前来找过柯墨的男人,激动大喊:“卧槽,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们!”
这人嗓门很大,穿透力十足,一声吼把同楼层邻居给震了出来。对门大妈打开防盗门上的小窗,警惕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发出正义的警告:“你们是什么人?放开这孩子,不然我要报警了!”
顾玦和柯墨同时一愣,韦喆倒是反应很快,大吼一声:“他们要绑架他!阿姨!快报警!”
眼看事情要闹大,顾玦转身向大妈解释:“抱歉打扰到您了,我是他哥哥,今天小年,想带他回老家上坟。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他不乐意,跟我耍小脾气呢。”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仪表堂堂,说话也很有礼貌,大妈半信半疑把他打量了一遍,又把目光转向柯墨:“他说的是真的吗?”
柯墨玩味一笑:“你看我俩长的像吗?”
大妈眉头一皱,再次打量起这两个年轻人。
顾玦:“墨墨,别闹了,听话。”
柯墨:“……”
演技太假了!差评!
韦喆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啧,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阿姨,不瞒您说,我是做雕塑的,让我从专业角度给您分析一下这俩人的皮相和骨相。咱们首先看一下这两位的颅骨形状……”
艺术家开始自由发挥,大妈隔着防盗门听得津津有味,两名保镖有点不知所措,顾玦被人当面指指点点,无言以对。
柯墨不乐意了,顾玦是他一个人的消遣,他可以胡闹,别人不行。
他转身打断室友:“闭嘴!”
韦喆委屈:“不是你让我们看你俩长的像不像嘛,再说了,我是听到你喊救命才出来救你的!”
柯墨:“喊着玩的,不用当真。”
韦喆懵了,看看顾玦,又看看柯墨:“那他到底是谁?”
柯墨:“少管闲事,回去睡你的觉。”
看柯墨态度转变,顾玦示意保镖放手,问他要不要换身出门穿的衣服。柯墨充耳不闻,直接推开挡在楼梯口的保镖朝楼下走去。顾玦没再说什么,也跟着下了楼,两名保镖紧随其后离开。
大妈目送这几位离开,一边念叨着“这都什么人啊”,一边关上了防盗门上的小窗。
躲在房间里的韦喆女朋友听到动静,凑上前来小声问:“柯墨怎么跟他们走了?到底什么情况?”
韦喆摇头叹气:“玩的太花了,我不理解。”
柯墨和顾玦上了同一辆车,两名保镖上了另外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小区。
两个人坐在后排,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顾玦主动开了口:“这次回去刚好住一段时间,过完年再走。”
柯墨装聋作哑,赌气似地看着车窗外。
顾玦:“霄云广场你还记得吧,那边前几年盖了高层公寓,我们有一套视野特别好的,元宵节可以在那边看烟花。你都好多年没看过粼海的烟花了吧。”
柯墨依然不说话。
顾玦只好继续努力:“年夜饭想吃什么?我让人提前准备着。”
柯墨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扭过头来看着顾玦,面无表情地回答:“吃你。”
顾玦:“……”
非要跟精神病搭话,自作孽。
想到前面有个司机,担心柯墨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司机听到不好,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司机说:“老张,你去后面那辆车坐,这辆车我来开。”
司机应了一声,给后面的车打了个电话,靠边停车后下了车。顾玦从后排下来,绕车半圈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半分钟后,柯墨在后排幽幽开口:“你把司机打发走,人家以为我们要在车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顾玦很无语:“我开着车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柯墨:“哥,你很缺乏想象力啊。”
顾玦:“……闭嘴。”
柯墨:“你没看过那种片子吗?就是那种美国人爱拍的公路爱情动作片……”
顾玦:“闭嘴!”
柯墨:“比如,我可以给你……”
顾玦:“闭嘴!!”
开车带柯墨回粼海这一路,是顾玦二十六年人生里最漫长的三个小时。
终于到达目的地,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套黑色西装和皮鞋给柯墨,让他回车里换衣服。柯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了很多彩色颜料洗不掉的衣服,撇撇嘴,接过西装钻回车里。
另一辆车随即而至,保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束早已备好的百合花,交给顾玦。
柯墨换好衣服下车,看到顾玦将一束鲜花迎面递向自己:“你的。”
他愣了一下,略显迟钝地接过花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顾玦很想问他刚刚要说什么,但鉴于这位精神病人今天的病情比较严重,还是决定不给自己找更多麻烦了。
两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年轻人各自捧着一束鲜花,来到顾海年柯妍夫妇合葬的墓前。
顾玦率先开口,沉声对着墓碑上的双人合照说:“爸,柯阿姨,葬礼太匆忙,柯墨没能赶回来,现在他来看你们了。”
说完将手中的鲜花插入墓碑前的汉白玉花瓶中。
柯墨效仿他的样子,也将鲜花插入另一个花瓶中,起身后双手插兜,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远处的风景,最终在顾玦的眼神施压下才憋出一句:“这里环境不错,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刚要转身,被顾玦一把抓住肩膀揪了回来:“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敷衍。”
小时候练过不到一年的跆拳道早就废了,柯墨自知现在打不过顾玦,识趣地乖乖站回来,继续双手插兜,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扭头看风景。
半晌后,他无奈地看向身边的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哥,这儿挺冷的。”
顾玦拿出手机给等在陵园停车场的保镖打电话:“从后备箱拿条毯子送过来。”
柯墨凑过去:“再拿瓶酒,最好是白兰地。”
顾玦把手机拿开,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对电话那头说:“不用酒,只拿毯子。”
说完挂断电话。
柯墨委屈脸:“喝点酒比较暖和,而且……有助于我敞开心靡。”
二人对视片刻,顾玦明知道柯墨又在抽疯,但这个疯子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又打给司机:“开车去附近买瓶酒送过来,随便什么酒。”
柯墨大声补充:“白兰地,最好是Martell,Hennessy也行!”
电话那头的老张迷茫了:“顾总,刚刚什么……我没听清。”
顾玦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对着电话说:“一瓶马爹利蓝带,两个酒杯。”
一个小时过后,顾玦站在墓碑前,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异父异母亲弟弟,一身西装革履,肩上披了条驼色羊绒毯,怀里抱着那束从花瓶里拔出来的百合花,花瓣被他撕得七零八落,倚着墓碑席地而坐,满脸泪痕,口齿不清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唱独角戏:“还有小学二年级那年暑假,你和爸带我去游乐园,妈,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一起出去玩……”
顾玦左手拎着半瓶酒,右手捏着两个空酒杯,站在一边看着他,从最初时刻提防他胡闹,到有点生气试图管束,接着越来越无奈,直到现在一切情绪都被这个精神病哭得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心疼。
他第三次蹲下身去,双手揽着柯墨的双肩,试图把人扶起来:“好了,该回去了。”
柯墨挣扎:“等等,我还没说完,让我再想想……”
顾玦:“今天说的够多了,先回去休息,等天气暖和了我再陪你来。”
柯墨:“还有,还有小学五年级,我的画拿了奖……”
顾玦:“你的画拿了全国少年美术奖第一名,妈妈很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可乐鸡翅奖励你。你说过了。”
台词被抢,柯墨愣了两秒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吸吸鼻子放松了身体,怀里的百合花散落一地,支离破碎。
顾玦将他搀扶起来,按着他一起朝墓碑鞠了一躬:“爸,柯阿姨,我们走了,过完年再来看你们。”
上了车,顾玦交待司机直接回家。
柯墨蜷着腿横躺,独占大半个后排座位,脑袋软绵绵地放在顾玦腿上,双手像抱抱枕一样环抱住顾玦的腰,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顾玦很不自在,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怕他躺得不舒服,帮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小声叮嘱司机:“老张,开慢点。”
车子缓缓驶离半山陵园停车场,沿着通往市区的公路平稳行驶,柯墨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顾玦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十分复杂,片刻后将视线移开,默默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柯墨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闭着眼睛发出含糊的声音:“哥,我想吃学校门口的炸香肠。”
顾玦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们高中学校门口有一家炸串店,在顾玦眼里完全是卫生条件不达标的苍蝇馆子,但柯墨就爱吃那些垃圾食品,尤其喜欢最没有营养的炸淀粉肠。顾玦还记得他的口味:不要孜然不刷酱,洒满白胡椒,辣椒粉只蘸一面。
“现在学校已经放寒假了。”顾玦回答他,“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家店还在不在。”
柯墨睁开眼睛,委屈地抬头看着顾玦:“可是我饿了,就想吃那个。”
这货喝多了简直比小羽还爱撒娇,真是拿他没办法。顾玦轻叹一口气,对司机说:“老张,绕路去趟一中。”
车开到两个人的高中学校门口停了下来,顾玦降下车窗朝外看,发现那个位置已经没有炸串了,换成了一家奶茶店,营业中。
他低下头对柯墨说:“这里没有了,我让他们去别的地方给你买,带回家吃,可以吗?”
柯墨坐起身来,扒着车窗凑过去看:“那有什么?……奶茶?我也想喝奶茶。”
顾玦无语:“你是认真的吗?”
司机老张主动揽活儿:“顾总,我去买吧,要什么口味的?”
还没等顾玦吩咐,柯墨抢先开口:“哥,你买的什么口味我都爱喝。”
顾玦:“……”
来都来了,索性将好哥哥做到底。顾玦又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穿过马路亲自去给柯墨买奶茶。
几分钟后,顾玦拎着一个纸袋回来,发现车门锁着,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他给老张打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对面传来老张气喘吁吁的声音:“顾总,柯,柯少爷他,他跑了!我追了半天没追上他……”
顾玦:“……”
绕路来学校是临时起意,保镖车没跟上,顾玦让他们先回去了,完全没料到柯墨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他感到一阵头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和眉心,深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算了,回来吧。”
说完他挂掉电话,转身走向路边的垃圾桶,将手里的奶茶连同纸袋一起丢了进去。
*
作者有话说:
【精神病人逃跑时况转播】
老张:柯少爷你要干嘛?
柯墨:下车尿尿。
老张:……哦。(等等!怎么在路边就!)(有点没素质啊这!)(算了,喝多了特殊情况)(咳,非礼勿视,给孩子留点隐私)(完事没有?可别被人看到就太丢脸了)(我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