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何以鲲这么说,莫寻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发现最近有点迷失自我,陷进何以鲲的怪圈了。

  他对何以鲲的认知少得可怜,不是从网上查就是单方面臆测,而何以鲲对他却了如指掌。

  从他被假斯文骚扰开始,再到被那群二十来岁分分钟搞定左邻右舍的小年轻软禁,再到何以鲲悄无声息跟着他进了天罗地网的仓库……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说明一个问题,他被何以鲲调查过了。

  他每天做什么吃什么,工作怎么安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连他几乎不为人知的低血糖对方都清清楚楚,还专门给他准备了糖果。

  为什么要调查他?

  为什么要买下津门?

  为什么想方设法接近他?

  莫寻呼吸一顿。

  ……会不会与父亲的案子有关?

  毕竟父亲被栽赃,何氏集团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七年前何氏拿下莲湖区的楼盘,狠赚了一笔,然后在地产泡沫即将大爆发之前成功转型,跃居为建宁估值最高的集团公司。

  如果当初拿不下那块地皮,就没有今天的何氏。

  而当时父亲最看不上的就是何氏,所以莫寻曾怀疑过何严。

  再想想何以鲲的话,小惠曾是富恒的总裁秘书,现在又是何严的秘书,而这两个大佬级人物都出事了。

  几个意思,何以鲲在干扰他?

  莫寻越想越七上八下的。

  再想想何以鲲与严濡钦在法庭上的配合,才23岁……就算拥有超出常人的基因或智商,但这番操作不得不让人佩服,而且隐隐让人后背发麻。

  霍文丽走错的每一步,就像是何以鲲故意设计好了让她往里钻。

  虽然看上去何大少爷吊儿郎当是个混子,但可能人家就是用这种摆烂遮人耳目,至于背地里干什么勾当谁都不知道。

  何以鲲高深莫测,他是小小透明,人家在山顶唱行,他在深渊哀嚎。

  可怕的是,现如今他就在人眼皮子底下……

  何以鲲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假如父亲的案子真的牵扯到何氏集团呢?难道何以鲲又在提前布局,所以才故意与他套近乎?

  莫寻越想心里越凉。

  第二天上班,莫寻敲了董事长的门。

  能看到莫寻主动送上门,何以鲲表现得有点亢奋。

  他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笑眼勾魂地看向莫寻。

  “办公室已经给你换了,就在我隔壁,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以为你占了贺少杰的办公室会开心。”

  放在他隔壁?方便监视吗?

  莫寻心里冷笑了一声。

  “你也真够有耐心的,被贺少杰欺负了三年,咱俩要认识几天,你就不用被他欺负这么久了。”

  不被他欺负,就是被你欺负。

  莫寻在心里对答如流,可嘴上一句话没说。

  看人没反应,何以鲲放下二郎腿站起来,一手插裤兜向莫寻走过去。

  “你今天怎么了?”

  莫寻一脸平静,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何以鲲,冷声道,“我辞职,你签字后,违约金马上打进律所账户。”

  何以鲲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笑意一点点褪去,瞳孔紧缩盯着莫寻。

  “什么意思?我让你很难受吗?”

  莫寻心说不算难受,有点害怕,“……是。”

  何以鲲气呼呼的,一把拽过信封,看都没看一眼,几下撕成碎片扔了满地。

  “不同意!”

  很凶,眼睛瞪得很大。

  莫寻并不是一时冲动,其实在他没考虑那么多之前,就想过要辞职了。

  昨天何以鲲将他强行扛回办公室,又遇上与贺少杰的冲突,这两件事让莫寻很难堪,他觉得今后没法面对其他同事,脸都丢尽了。

  所以一整日除了上卫生间,莫寻基本上没离开过办公室,下班后等所有同事都走光了,他才跟个贼一样,偷偷摸摸溜出公司回了家。

  “何总,同不同意你说了不算,合同里有一条,无故单方面辞职,需赔付违约金,按照合同期限内所剩的天数,再乘以赔付率即可,我已经算过了,绝不会差一分钱,也和财务打了招呼——”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何以鲲粗暴地打断了莫寻。

  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紧咬着,都能看见咬肌绷起来的轮廓。

  莫寻有些讶然,但很快反应过来,猎物要逃跑,换了谁都会生气吧。

  反正气氛有点不太对,何以鲲离他很近,他抬眸看向对方时顿住了。

  落地窗的采光非常好,何以鲲深棕色的瞳孔被光影切出几块亮斑,漂亮得就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球,还能在上面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莫寻居然痴迷了一会儿,生气归生气,丝毫不影响何大少爷的帅气。

  倏然,他又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可笑。

  莫寻想走谁都拦不住,不过最后他人是离开了,人事部却不给办离职。

  他想着先离开津门,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莫寻很久都没有去看父亲了。

  他内心很煎熬,因为这么些年,他没找到任何突破口,所以每次见莫荣生,莫寻都有种强烈的愧疚感,虽然他很想念父亲,甚至经常能梦见他。

  莫寻约了会见的时间,去了小宾馆,这里是建宁关押“特殊嫌犯”的地方。

  小宾馆相当于一个养老院,但是没养老院那么自由。

  事发后,检察院查了将近两年,却查不到任何莫荣生收受贿赂的证据,如果没有那条人命,莫荣生早就自由了。

  所以他不等同于其他认定的罪犯,所以才会关在这里。

  也就有小半年没见,莫寻发现父亲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他有点心疼。

  “爸。”

  “你来了。”

  看上去很平静。

  其实莫荣生才55岁,如果没出事,他现在依旧是仕途的上升期。

  莫荣生属于那种高大威猛的男人,剑眉鹰目,国字脸很有气势,据说年轻时,单位里追求他的女人很多。

  如今看来,即便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但依旧是个帅气的大叔。

  然而莫寻长得并不像他,而是像他母亲胡春燕,所以莫寻有时候不太愿意照镜子,很容易让他想起母亲。

  自从胡春燕卖掉房子一声不吭走了之后,莫寻一开始想不通放不下,到最后开始恨她不愿意提起他。

  可每当他来看父亲的时候,就不得不提起她,因为胡春燕是父亲的心头肉。

  从小到大,莫寻对母亲的记忆并深。

  胡春燕没有工作,平时话不多,除了干家务照顾他们父子的日常生活,很少和莫寻沟通,而且她经常会不开心,但莫荣生总会想尽办法哄她。

  莫寻听说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莫荣生不多的几个工资基本上都花在媳妇身上了,给她买漂亮衣服,买一些进口的护肤品。

  当时还不到2000年,进口护肤品相当于奢侈品,可莫荣生给媳妇儿花钱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而且还经常带她参加朋友的宴请。

  二叔和爷爷一提起胡春燕没一句好话,说莫荣生瞎了眼,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妖精回来。

  很多人都说,就是因为胡春燕太漂亮了,父亲才走哪带哪儿,不舍得把人留在家里。

  还有同事调侃,说老莫啊,媳妇儿不能经常抛头露面,要不迟早哪天得被人拐走了。

  莫寻小时候听到这些话很生气,直到父亲出事,胡春燕偷偷卖了房子跑了,他才看清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样。

  作为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扔下不管了,是个人就很难理解。

  当然母亲的事莫寻不敢告诉父亲,怕他失去信心,以后在里面更难熬,但是回回莫荣生都要问。

  “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就是每天都不开心,可能等你出去就好了。”

  莫寻说谎的时候其实比谁都难受,但他能忍着装下去。

  莫荣生嘴角勾起一点点,冷笑了一声,“还回得去吗?”

  “爸,你要有信心,其实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莫寻急切地看向父亲。

  这里的条件比看守所好多了,两人见面的地方也比较人性化,中间没有防弹玻璃,只隔了一张桌子,看得很清楚。

  “记不记得我曾和您提过一个下巴张着一颗黑痣的男人,我找到他了。”

  “哦?”莫荣生果然激动了。

  因为之前就说过,莫荣生记得很清楚,根据莫寻的描述,他也觉得此人很可疑。

  “不过,现在警方还没有抓到他,他参与了一起倒拐卖妇女的案件,是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之一,如果哪天落网了,很可能会供出之前的事情,所以爸,你一定要有信心,还有,我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莫荣生的脸色僵了片刻,随后他下意识点点头,“好,那就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莫荣生终于扯到一个话题,似乎憋了很久,早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

  “莫寻,你该找个女朋友了,今年都25了吧。”

  没想到父亲会和他聊这个,莫寻有点接不住了,可好笑的是,听到这句话时,莫寻脑子里居然蹦出一个人,他呼吸一窒,一时间忘了怎么哄骗对方。

  莫荣生突然间心情非常沉重。

  “都是爸爸拖累了你,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从小记得你特别喜欢画画,还经常给爸爸画像……那时候,别人一问你长大了要干什么,你说你要当个画家……可是,现在却天天跟犯罪打交道——”

  “爸,你别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