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那一掌推的极为巧妙,不但让李得苦暂时脱离了险境,还顺势稳住了她的身形,没让她摔个四脚朝天。
只是当李得苦平稳落地,再抬头望去,道路上只留下马匹惨不忍睹的尸身,青衣女子与那突如其来的刺杀者一同没了踪影。
邋遢老头儿半点没有高手风范的呆坐在马背上,在重瞳少年一声惊呼下,老头儿才回过神来,当即翻身下马朝前奔跑出两步,又猛然折返回来看了看地上的马尸,捶足顿胸道:“哎呀!慕容丫头,糊涂啊!”
李得苦便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了,马尸被干净利落的一手刀切成两半,此人修为至少不在长生境下,又精通隐蔽气息,显然早有预谋。一击得手便毫不恋战,并非不敌,应是忌惮这个看不出深浅的邋遢老头儿。至于重瞳少年嘛,对方好似根本没放在心上,否则躺在地上的死尸就该是他了。但由此也可以猜出,对方没把握斩杀了少年后,再对青衣女子出手,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足够邋遢老头儿这样的高手一招制敌。
此人有恃无恐,又心思缜密,想来定是个中好手,若冒然行事,非但帮不上什么忙,极有可能引火烧身。
李得苦站在原地,按兵不动。
直到邋遢老头儿抬手指了指她,道:“你二人骑马在后头跟着,小子,看好了,别让人跑了。”
言罢,老头儿抬脚跨出一大步,身形骤然拔地而起,如一抹虹流朝前方极速掠去。
李得苦小跑过来,默然翻身上马,重瞳少年好似不怕她半道跑了,只侧目瞧了她一眼,便当先策马狂奔。
其实不必老头儿叮嘱,李得苦压根儿就没有逃跑的心思,这条捷径小路周遭皆是深山老林,后头又有山匪,除了往前走就没别的出路。
两骑奔出几里路,一直留心四周动静的李得苦瞧见路边有一片树丛栽倒的极为不自然,似是被什么齐齐挖去,在密集茂林中徒留出一个空缺口。再往后,不断有相似的痕迹出现,只是越来越往密林深处去。
重瞳少年也察觉出了异样,又走出几里地,几乎快瞧不见这般诡异的打斗痕迹后,两骑不约而同放缓了马速,最后齐齐勒马停下。
重瞳少年转头望来,李得苦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弃马钻进林子里,自认修为更高的李得苦走在前头,拳脚不济但脚下功夫了得的重瞳少年跟在后头,哪怕李得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刻意左右腾挪,少年竟也跟的毫不吃力,这让李得苦不由得暗暗称奇。看来这三人之中,当真没一个是花把势。
约莫走出百步的距离,李得苦神情一凛,后背三剑兀自微颤,就听少年低声道:“是姑娘。”
李得苦能感觉到那一丝与浩然正气截然相反的妖异气息,二人不由加快了步伐,伴随着脚下不时传来的震动,前方那股气息越发浓郁。李得苦脚下一点,飞身跃上一处枝头,举目望去,不远处的半空紫黑之气如林间瘴气,冲天蔽日。
脚力出众的少年显然未曾到达这层境界,站在树下仰头喊到:“哪个方向?”
李得苦抬手一指,同时飞身落地,拔腿狂奔,“东南!”
少年脚尖蹬起一块泥土,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紧随其后。
当两人一前一后赶至气机中心,瞧见眼前一幕却傻了眼,只见青衣女子浑身紫黑气外泄,衣袖青丝无风飘摇,双手垂在两侧,十指如钩隐约有屡屡猩红之气萦绕。而站在她对面不远的,竟是摆出拔剑架势的邋遢老头儿,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是怎么回事?那刺杀的人去哪儿了?自己人怎么还跟自己人打上了?
李得苦愣在当场,满脑子疑问,邋遢老头儿的怒吼扯回了她的思绪,“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还不赶紧跑!”
李得苦心头一震,就见青衣女子缓缓转过了头,那张脸仍旧貌美如花,只是双眼不见瞳仁,面色铁青,再看见李得苦后,嘴角渐渐扬起,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邪魅笑容。
下一瞬,青衣女子消失在原地,几乎是同时,李得苦肩头挨了一记重脚,整个人倒飞出去,但她清楚看见那抹青衣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一闪而逝。虽是危急关头,但李得苦五感从未如此清晰,在过往几次险中求生捶打出来的敏锐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猛然抬头向上看,一道黑影正迅猛下坠,可只是小宗师境界的她体魄仍然追不上意识。正当此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后衣领子,一个猛甩又将她继续掷飞出去,耳边响起邋遢老头儿的急切嗓音:“跑!”
一声声炸石闷响,李得苦所经之处的地面下崩出一连串连绵不绝的大小坑洞,顿时泥土四溅,周遭树丛应声断裂,歪七倒八又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邋遢老头儿显然出手匆忙,没能把握好方向,李得苦后背接连撞断数根大小不一的树木,暗自叫苦不迭,终于撞在一株参天大树上停下身形,她早已压不住堵在喉间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李得苦无暇顾及,只来得及抽出玉带腰,青衣女子如铁钩的五爪朝着她面门正面抓来。她双手握剑,拼死挡在面前,体内气机强行一转百里,但仍是一触即败,被青衣女子轻而易举压着往后倒退,撞在树干上。
合抱之粗的参天大树剧烈颤抖不止,厚如城墙的树干被李得苦撞出一个凹陷,气血翻涌如沸水,她紧咬牙关仍止不住鲜血溢出嘴角。随着青衣女子逐渐加重力道,玉带腰的剑锋缓缓往她脖颈间横移。
李得苦此时唯有一个念头,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她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青衣女子,心头苦涩,好好一个人怎的说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你我也无冤无仇,为何偏偏揪着我不放?
只是如今再多悔不当初也无济于事,要怪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若那时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剑读书,也不至于一招都没能接下,死的稀里糊涂也就算了,还给师父丢脸。
李得苦仅是思绪一瞬,惊奇发觉剑锋忽然停在距离脖颈半寸停下了,青衣女子俯身凑近,那双仿佛被黑夜侵蚀的眼眸似在看着她,口中幽幽道:“李长安,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李得苦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青衣女子眼角缓缓淌下一行血泪,嗓音悲痛凄凉,似有无尽的怨恨心酸,“我只想问你,为何你都能救,却偏偏只去了祁连山庄,我慕容冬青就半点不值得你上心吗?还是我踏月山庄就活该成为他人脚下石,她秦归羡踩着一百多条人命,可走的安心?”
“你回答我!”
剑锋猛然抵在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痕,李得苦无言以对,她能说什么?这都是我那便宜师父造的孽,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姑娘你醒醒,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错杀好人,当心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慕容丫头!”
忽然一声厉喝,李得苦喜极而泣,差点没掉眼泪,看那邋遢老头儿从未觉得如此顺眼又顺心。
邋遢老头儿手中剑已出鞘,脚下一个急停在二人身侧,剑风如遇东风之火趁势更盛,朝青衣女子一剑横斩而来。饶是走火入魔的青衣女子似也有所忌惮,身形一闪,跃入半空,退出几丈远。
这一剑的剑气横冲直撞出十几丈,斩断一片树林才逐渐消散。
邋遢老头儿脚尖一拧,趁势又劈出一道白虹剑气,直奔尚未落地的青衣女子正面。青衣女子再避其锋芒,凌空一踏,侧过身,剑气贴着她的面门呼啸而过。但与此同时,邋遢老头儿已一跃至跟前,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踹在青衣女子胸口,青衣女子还保持着格挡姿势就要倒飞出去,老头儿手腕翻转,一剑背劈在女子肩头,轰然一声巨响盖过了骨头崩裂声,顿时尘土飞扬。
捂着脖子,倚靠树干滑落在地的李得苦整个人都看傻了,咽了口唾沫,幸好之前没逃跑,不然老头儿这一剑她可吃不消。
那边半晌没了动静,李得苦缓了缓神,扶着树干站起身,一步一晃走过去。
待近得跟前,尘埃落定,就见青衣女子不知死活的躺在她自己砸出来的坑里,邋遢老头儿蹲在旁边,伸手查探气息。
老头儿转头看过来,好似松了口气道:“昏过去了。”
李得苦心弦一松,便颓然跌坐在坑边,干脆打坐调息。
邋遢老头儿爬上坑来,也坐在旁边喘了口气,他盯着李得苦看了半晌,忽然问道:“小姑娘,你跟那姓李的北雍王是什么亲戚?”
李得苦一瞬间就想好几套说辞,但想了想,还是没敢撒谎,苦笑道:“不瞒前辈,虽然都姓李,但没有半分沾亲带故。”
邋遢老头儿点头,哦了一声。
“她是我师父。”
老头儿咧嘴嘶了一声,摸着下巴乱遭胡子,一副牙疼的模样。
李得苦不明所以,犹豫道:“老前辈……”
老头儿摆了摆手,转头瞥了眼朝闻声赶来的少年,小声道:“一会儿这疯丫头醒了,你可什么也别说,不然老子都救不了你。”
浑身隐隐作痛的李得苦只得点头称是。
少年跑到跟前,老头儿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头往远处一角山丘望去,嘴角挂着一抹渗人笑意。李得苦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随后老头儿淡然收回目光,走进坑里扛起那青衣女子,招呼少年与李得苦一同出林子。
李得苦走在最后头,心头莫名浮起一丝异样,她转头又看了一眼山丘,兀自摇头不解。
山丘上。
一名王府死士隐蔽在茂密枝桠间,他看着面前女子的妖娆背影,沉声道:“叶宫主,小姑娘若出了差池,你如何向王爷交差。”
女子咯咯一笑,道:“这不还活的好好的么,慕容冬青走火入魔,也跟废了差不多,你家王爷答应我的事,可以兑现了吧?”
死士呼吸急促了一下,强忍住心头怒意,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面泛黄的秘籍,丢给那女子。
女子随手翻了两下,转身正欲开口,却不见身后人影。
她转头又朝四人离去的方向望去,眼神中似有几分妒意,言语中却又透着几分快意,她喃喃道:“你就这般喜欢自食恶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