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仗剑行【完结】>第210章

  小天庭山一如往常,每逢十五山下道观人潮涌动,许是前段时日长安城动荡的缘故,平日里一些不拜黄老不信禅的文人士子也陆续携家眷上山敬香。且不说意诚不诚,大都为了图个心安理得。

  山道上人头攒动,不分贫富的男女老少一个紧跟着一个缓慢登山,若放在别处,富家老爷们早就雇上一顶滑竿轻松上山,可在小天庭山就算再如何身强体壮的年轻汉子也扛不动一个一百多斤的男子,不仅因为山高路长,更因为石阶陡峭,好似修路工匠有意刁难香客,将石阶修的又高又窄,只够一只脚踏足的宽度。所幸上山的坡度缓和,否则一个不留神踩空了脚下,就得一路直接了当滚到山脚下去。

  可饶是如此,这些享惯清福的富家老爷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哪怕与穿着穷酸的庄稼人一起爬山,也只是稍离远了些,极少有仗势欺人的冲突发生。这般众生平等的场面也就只在小天庭山能见到,毕竟见微宫的宫主乃是女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且长久不衰,这么多年来只差一个国师的虚名罢了。

  身着武当蓝白道袍的年轻道士站在山腰一处坡顶,默然看着脚下芸芸众生,身旁则是那位女帝陛下见了也要恭敬三分的见微宫宫主,澹台清平。

  面容依旧光彩照人的一山之主,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道士,轻声道:“道长上山已有些时日,得了剑也拿了剑谱,还在等什么?”

  过了半晌,被范西平誉为武当玉柱,且传承了吕玄嚣剑道的年轻道士才开口道:“等时机。”

  澹台清平沉思片刻,仍是不解道:“什么时机?”

  年轻道士握了握手中剑,转身道:“入宫的时机。”

  言罢,年轻道士身形一闪而逝。

  澹台清平猛然间回想起那夜在武当山的紫竹观,她曾问李长安,“这世上还有你惧怕的人?”

  李长安许是觉着有些好笑,回道:“自然有。”

  于是她又追问,“怕谁?”

  那时李长安转头望向洛阳的厢房,说道:“怕长安城里的妇人,到死也不放过燕字军。怕许无生放着武当不要,来与我拼命,还怕楚寒山守不住山阳城,那人便与我兵戎相见。更怕到头来守住了西北,却仍旧挽回不了人心。我又不是圣人,如何不怕?”

  如今暂时保住了燕家,澹台清平却一直不明白李长安为何会怕那个武当剑痴,直到那日,那把名为少一人,曾是老剑神许黔娄的佩剑飞入小天庭山,落在九天玄女手中。随后许无生上山,名剑归主。她这才恍然明白,原来李长安早就知晓洛阳与那年轻道士的前世之缘,所以那时才让洛阳留在了紫竹观,好叫许无生为她砥砺剑道,如今之所以还剑,赠剑谱,就是要为洛阳斩断这份缘。

  可已入归真的许无生,又怎会坐以待毙?

  两个剑道天才,为一个女子互不相让,纠缠几世不休,怎好似那文人骚客笔下的俗烂桥段?

  回过神的澹台清平哑然失笑,圣人也好,神仙也罢,落入凡尘终归难过美人关啊。

  七月流火西落时,年轻道士负剑下山,去往长安城。

  山中岁月静,浮日太古长。

  李长安在山顶一住就是两月,期间不断有花栏坞的无间将

  谍报与邸报送上山,北雍政务因李长安这个北雍王尚未就藩,故而暂交由将军府打理。据说燕赦知晓封王一事后,久久不见人归北,气的在一众官员面前跳脚骂娘,险些就把已故的李世先也骂了进去。

  大将军与王爷是何等的交情,在自己府上自然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底下一批官员则听的心惊胆战,恨不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王爷在长安城连那些京官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还堂而皇之拐跑了尚书大人的女儿,岂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招惹得起的?眼下更多的是巴不得李长安晚些回来就藩,好给足他们擦屁股的功夫。李长安这个半路出家的亲王政务能力如何,他们不知晓,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且全身而退,这等手腕听了就叫人害怕。甭管这女王爷是明主,还是庸主,先把自己洗干净了才是头等大事,总得给王爷留个“好官”的印象不是。

  不仅如此,燕赦还修书一封痛斥李长安这个北雍王的惫懒行径,字里行间言辞灼灼,最后说若再不回去,就带人拆了她的李宅,让她无家可归!

  李长安倒也没当真,只笑骂了一句“老匹夫”,便让玉龙瑶代笔回了一封信,至于怎么写,是安抚还是骂回去,让玉龙瑶自己看着办。哪知,燕赦收到回信后,一见信上只有两个大字“已阅”更是气的一佛升天,领着一标游猎手就出城寻那些黑马栏子的晦气去了。

  事后,据倒马关北契将领传言,就没见过燕字军那般杀气腾腾的时候,误以为是燕赦带着千军万马要来跟他们开战了。

  这回山下驻扎的五十骑白马营很是沉的住气,似乎都在翘首以盼沸水城出兵的一日,他们就好跟着王爷去分一杯羹。虽迟迟不见动静,但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只等厚积薄发。

  夏日炎酷,好在山中清凉,李长安端着一碗没有冰镇的消暑梅子汤瘫坐在竹椅上,面前的竹桌上摊着一张南境堪舆图,玉龙瑶在厨房忙活晌午的饭食,燕白鹿与蒋茂伯人手一碗梅子汤围坐在旁边。

  李长安伸手指了指山阳城前的长野平原,道:“若在眼下时节打起来,死伤一旦超过上万人,便易起瘟疫,所以一般战事都挑在秋末凛冬。南边不比北边,炎夏时日更长,即便入了秋尸首也烂的快,春秋末年灭南唐打了大半年的仗,有半数南唐甲士并非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一场接一场的瘟疫中,最后扬州封境了三年,大小城池空了尽三十余座,那些门户不多的村县死了多少人就更不得而知了。长野虽广,可也埋不下这三十万大军啊。”

  燕白鹿思索了片刻,道:“王爷以为东定军八万人马可与东越二十几万大军战平?”

  李长安喝了口梅子汤,砸吧嘴道:“不是我小瞧了谁,白起此人十几岁便在边关一战成名,几乎将呼延同宗麾下虎狼骑屠尽,自身是一品高手,领兵布阵更是如臂指使,同批将领中几乎挑不出比他更出色的将军。即便如此,碰上守城一甲子曾历经春秋战事的老将余祭谷,仍是稍逊一筹。若是死战,在双方统帅都不出手的情形下,常年拿山匪练兵的东定军更能打,运气好点,兴许可拼去东越十万人马。但将军别忘了,东越只有二十几万大军,商歌可不止一个东

  定军,姜凤吟麾下光飞凤骑便有三万骑卒,这可是仅位于咱们北雍铁骑之后数一数二的飞凤骑。”

  蒋茂伯毫不掩饰的嘲笑道:“同为女亲王,这位武陵王的练兵手段,咱们王爷拍马也不及。到时候去了沸水城,王爷不妨与武陵王切磋切磋,听闻那位女王爷生性风流,丝毫不逊色王爷。”

  李长安斜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此番姜凤吟若出兵,免不得劳烦蒋伯去将她的项上人头取来,到时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蒋伯可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了。”

  燕白鹿悚然一惊,暗自思量,那武陵王是叛国了还是与王爷有何私仇,不然王爷为何要取她性命?

  蒋茂伯正琢磨其中端倪,从厨房出来的玉龙瑶一把夺了李长安手中的碗,嗔怒道:“一碗梅子汤也能把公子喝醉了,尽说胡话。”

  李长安笑了笑,问道:“饭做好了?”

  玉龙瑶好似酒楼里的俏厨娘,一手叉着腰道:“可不是,昨日青衣道长送了几尾青鱼来,今日便做了公子最爱吃的酒酿鱼,赶紧去把手洗了。”

  李长安依言去院中水缸打水净手,蒋茂伯与燕白鹿则自觉起身跟着玉龙瑶去端饭菜。

  进了厨房,燕白鹿忍不住小声问道:“玉姑娘,王爷与那武陵王有过节?”

  玉龙瑶好笑道:“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那回在长乐亭那位女王爷调戏了王姑娘,公子小心眼儿记仇罢了,蒋伯您可别当真。”

  蒋茂伯会心一笑,燕白鹿想了想,总觉着哪儿不对劲,但也没继续刨根问底。

  四人围桌而坐,已是这些时日的常态,在上山李长安不讲究,也没什么君臣礼仪,下了山可就不一样了。规矩多了,便再难有这般亲近的时候。

  玉龙瑶夹了几块鱼,细心挑去鱼刺,才放入李长安碗里。李长安扒拉了几口饭菜,见玉龙瑶也不抬碗筷只看着自己出神,无奈道:“辛苦做了一桌子饭菜,也不见你吃多少,怎么着,看我就能看饱肚子?”

  自知失态,玉龙瑶低头赧颜一笑,而后又似想起什么似得,温声道:“险些忘了与公子说,昨日上山的人带了消息,李姑娘与楼姑娘已平安到了将军府,还有那位祁连山庄的二小姐,前些时日也入了扬州,只是不知有没有回庄子。”

  李长安停下手中动作,想了想道:“咱们眼下缺人手,扬州那边的人暂且都调去沸水城。”

  玉龙瑶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晌午过后,李长安又一门心思钻入了武学浩瀚中,也不知玉龙瑶何时点起了灯火,再抬头已是星辰璀璨。

  一曲异乡小调随晚风吹入竹屋,李长安放下书,起身走到屋檐下。雪色月下有一女子独自坐在屋顶,不知眺望何方,嘴里哼唱着。

  “七月流火垂西落,九月织女缝寒衣。伯劳声声鸣,载玄又载黄。娘子朱孔阳,只为公子裳。十一北风吹,萧萧猎马还。笳声听不得,公子归不归?”

  曲调掩抑声声思,女子低吟如私语。

  李长安忽觉心有所感,答曰:“寻声莫问道,归期自有期。”

  屋内不公古剑,长鸣出鞘。

  玉龙瑶缓缓站起身,痴痴的看着一道耀眼过满天星辰的青虹剑气从九天之上垂直落下,横扫人间。

  没过多久,太阴剑宗的剑谱上多了一招剑式,名为归鞘。

  再后来江湖称此剑为,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