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仗剑行【完结】>第124章

  入夜时,三人运气不错,寻到了一处水源边。

  水洼不大,宽不过十来丈,深也才刚没过小腿肚,但在广袤的平野沙地上极难遇见。形成的原因多数是近日龙卷大风频发从而导致地下泉眼上涌,所谓龙汲水的说法最初便是由此而来。再过上半月一月的时日,这水洼便会自行消失不见。

  最难得的是,不仅有水洼,还有一株枯木,也不知是老天怜悯,还是此地泉眼颇丰。这株看不出年纪的老树竟有枯木逢春的兆头,李长安神神叨叨的对着老树嘀咕了一阵,而后折了几根枝桠来,堆起了一小撮篝火。

  薛东仙对此不置可否,但蓦然有些明白耶律楚才为何对此人格外上心。分明干的就是大奸大恶的勾当,但对待平常事物时又心怀善意,连对一株老树都要道谢感恩,却对那年不过二十的小姑娘心狠手辣。

  有一位老前辈曾言,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江湖,那江湖便有千千万万种模样。薛东仙也不禁有些好奇,在李长安心中,这座江湖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而对于慕容喜而言,眼下必定是最坏的江湖,以往她许是未尝过何为江湖险恶,于是老天爷便派了一个女魔头来亲身传教,好叫她终身难忘。

  慕容喜的右脸颊红肿一片,在火光的映衬下红的透亮,足见薛东仙下手有多狠。起先她坐在离篝火较远的地方,李长安怕她趁机逃跑,硬是把她拽到了跟前,且随手抓了一把砂砾威胁她,若敢有半点逃跑的念头就用砂砾打穿她的腿。

  见识过薛东仙的手段后,且不说李长安是否真有这本事,但眼下那个看着比白衣公子心思还要歹毒的蒙眼女子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生不如死。

  慕容喜那个追悔莫及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父亲的话好好习武。不说要练成什么样的高手,最不济在危急关头也要有逃命的本钱。说来说去,还得怨那帮吃闲饭的客卿,平日里银子丹药没少花,各个都吹嘘自己当年如何神勇力挑群雄,临了了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不过慕容小姐若知晓这位女流之辈是武评十人之一,想必也就不在乎这点儿卖命钱花了值不值当了。

  三人对坐,漫漫长夜,相对无言。

  忽然一声咕噜,打破了死寂沉沉的夜色,响声不大,但格外清晰可闻。再看慕容喜,垂着头就差埋进了胸口,脸上一片通红也分不清是羞的还是被薛东仙打的。

  李长安呵呵一笑,挑了挑篝火,道:“对不住啊慕容小姐,这荒山野岭也没啥可吃的,你再忍忍,过几日等回了家,你想吃什么都有。”

  慕容喜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道:“你要送我回家!?”

  李长安换了个姿势,一手抵着膝盖撑着下巴,歪着头扒拉着篝火里的残灰道:“不然呢?留你在身边吃我的喝我的?虽然你一个小姑娘吃不了多少,但你每多吃一块肉,我可不就

  少吃一块嘛。”

  对于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慕容喜而言,此话极具侮辱。即便是在南庭,我慕容喜打小起要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差你这一两块肉!?但吃过苦头的慕容喜也不敢反驳,只冷笑道:“你会这般好心?”

  李长安抬了抬眼皮,微笑道:“那自然得看你父亲舍得用什么来换了,若我提出的条件他不应允,那我只得费些功夫把你扒光了挂在城头上,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慕容喜浑身一僵,愣在了当场。

  李长安察觉出她神情细微的变化,不全然是恐惧,似有几分担忧之色,于是试探的问道:“看来慕容德明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宝贝你这个亲女儿?”

  见慕容喜垂头不言语,一旁沉默许久的薛东仙见缝插针道:“慕容兰亭这一辈有三兄弟,她父亲慕容德明排行老二,执掌府内大小事务。但不知是何缘由,三兄弟皆子嗣凋零,慕容兰亭两个儿子,一个死于官场栽赃,另一个则因触犯军律而被呼延同宗亲手斩杀。”

  说到此,李长安哦了一声,“怪不得南庭势如散沙,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血海深仇呢。”

  薛东仙不予作答,接着道:“这位慕容小姐本该还有两个哥哥,长子却早年夭折,次子倒是天资聪慧,但因北院朝廷打压仕途坎坷最后弃笔从武,五六年前死于一场武斗之中,听闻那人来自中原,曾拜在坟山山主门下求学刀法,颇有天赋,不知为何自毁前途。”

  薛东仙顿了顿,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慕容喜,似在对她道:“此事你因知晓,早年你父亲将你视为掌上明珠却不假,但痛失爱子之后,你父亲性情大变对你再不如从前,与你三叔慕容摩诃决裂也是在那时吧。”

  慕容喜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长安视若无睹,问道:“慕容摩诃是何人?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薛东仙眉峰轻挑,“先前我便说过,坟山马停坡的山主也姓慕容。”

  见李长安装模作样的一脸恍然大悟,薛东仙恨不得一剑鞘甩在她脸上。等了半晌,不见下文,李长安才觉出异样来,连忙赔笑道:“女侠您继续,您继续。”

  既开了口,薛东仙也无甚隐瞒之意,顺水推舟道:“先前在雾峰山遇上的二人,年长的名叫慕容无择,出身旁支,与慕容府的三兄弟是表亲。为朝廷效力前,也算是坟山的二把交椅,年轻的那个则是他的徒弟慕容奇观,其父便是慕容摩诃。表面上坟山马停坡是北契三大宗门之一,但实则不过是朝廷桎梏江湖的一条栓马绳,虽说坟山能有如今的江湖地位全凭倚仗朝廷这座巍峨大山,但若非如此,慕容兰亭也不可能爬上南庭大王的宝座。如今后继无人,即便慕容德明可暂时填补空缺,朝廷也绝不会让身为提刑客的慕容奇观来担此大任。”

  许是顾忌了几分慕容喜的颜面,后头的话薛东仙并未说出口。名正言顺如慕容奇观尚无资

  格,那身为女儿身的慕容喜就更不值一提了。

  李长安不由得看向仍埋头沉默的慕容大小姐,啧啧道:“如此说来,我这买卖亏的血本无归啊,你怎么不早讲!”

  如雪崩坍塌,慕容喜霍然站起身,怒吼道:“住口!慕容府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外人来议论是非!”

  随即,她抬手指着李长安的鼻尖,大声道:“你!你有何条件说出来,不需要父亲插手,本小姐也能自己赎回自己!”

  李长安乐了,“哟,这倒是新鲜。”

  薛东仙嘴角微翘,静观其变。

  慕容喜一时间怒气冲顶的豪言壮语,下一刻就在李长安的一番言语中如梦初醒。

  李长安问她:“既如此,在下便要问问,慕容小姐拿什么与我做买卖,总不能口说无凭。眼下你的扈从死光了,那个叫什么方青松的二傻子可关心你的行踪?即便他追来了,凭他那上不了台面的身手给我提鞋都不配,再瞧瞧你,身为慕容府堂堂大小姐,文不成武不就,那一手马鞭,给那马儿一根鞭子抽的都比你有气势。离了爹娘,离了慕容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就胆肥点儿,但在旁人眼里,顶多算个傻妞儿,还是个没啥姿色的傻妞儿,卖到勾栏里都得倒赔钱。你说说,你身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值当的?”

  慕容喜愣了半晌,毫无预兆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薛东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这嘴是不是在毒水里泡大的?”

  李长安冷笑道:“我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薛东仙不再言语,只听李长安又添了把火,道:“所以啊,你最好希望你父亲尚顾及你的性命,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挂城头。”

  慕容喜抽噎了一下,哭的更大声了。

  以前慕容喜不知江湖本该是什么模样,但此刻她只觉着,最坏的地方便是江湖。

  半夜里起了风,哭昏过去的慕容喜卷缩在李长安脚边,梦里还在抽噎。篝火左右跳跃,似极了雀跃不已的天真少女。

  李长安望着火光怔怔出神,一旁抱着剑的薛东仙不知是醒是睡。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安身子动了动,薛东仙开口问道:“想好了?”

  李长安笑了笑,牛马不相及的道:“我在中原时结识了一个小姑娘,身世与她很是相似。家大业大,同样无兄长,唯有一个天资过人的妹妹,唯一不同便是家中长辈偏偏对她寄予厚望,她自知不如妹妹,曾也想脱离桎梏,可惜身不由己。”

  李长安转头看向薛东仙,“薛姑娘,你一直游历中原,为何对此事知知甚多?”

  薛东仙不曾迟疑,道:“君子府自有门道。”

  李长安笑道:“那邓君集对姑娘当真是信任至极,还是说耶律楚才才是姑娘真正的主子?”

  薛东仙不置可否,只低声道:“奉劝阁下,莫要妄自揣测,否则对你我都没好处。”

  话既至此,无需再往下深究。

  李长安轻叹了口气,起身脱下外衫,盖在了慕容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