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吻, 不炽烈,也不柔情。
车外风烟俱净,燕雀无声。
司玉衡把手感顺滑的上衣理回原来的模样, 完事了像安慰巢穴里的幼崽,用温暖的掌心拍了两下。
“转眼而已,公主也成老姑娘了, 我再答应你一个请求,有何心愿尽管说。”
水弋从锦囊里找到表面变得光滑的坠子, 张开手心:“先帮我把这个戴上。”
司玉衡若有所思:“打死结都能解开,我得找一位能工巧匠, 量过公主的手腕,打造恰好能卡上的银镯子。”
可惜,也是多此一举。
水弋神态怡然自得,并没有被她的话吓退,反而跟上一句:“好啊,我再想法子解开就是了。”
闻言,司玉衡直起身子, 从上往下看水弋,把眼中喜色藏起来,表情似一张白纸。
坠子重新被戴回水弋手上,有着浅浅花纹的那面栩栩如生, 没雕刻好的另一侧光滑发亮,犹如一件事物的正反面。
“说吧, 想要什么?”司玉衡问。
【好感值+5, 总数为87。可随时发起交易口令, 成功率为90%。】
司玉衡无视烦扰的声音,缘由无他, 只是水弋手里没有权杖,成功率再高都是画饼充饥,哄自己玩。
水弋撩开车帘,伸出头去,仰望干净的天际:“还没走多远,我们现在回王都。”
马车在平坦的大道上吱呀行走,司玉衡抱手正坐:“公事还是私事?”
水弋缩回来,放下帘子,跪坐在木板上,与司玉衡面对面:“将军没吃过我国花灯宴吧?”
司玉衡摇头。
“自然是没有,这只有生辰时才会邀人享用,普天之下只有王都的花灯宴最原汁原味,此时尚早,回去来得及。”
原来是私事。
二人换了身服饰,让马车继续向前行走,两人同乘一匹马,从小道返回侧城门,又无声无息回到王都。
司玉衡穿了长裙,裙摆犹如艳艳的海棠花,走动时摇曳生花,她的腰身很窄,双肩略宽,肩胛骨的印子能在衣料上映出来。水弋自是知道这身衣服困不住司玉衡,仅是为了完成上次的赌约。
让司玉衡不自在的不是裙装,而是水弋给她梳的妇人髻。
墨发全部收起,规矩地盘上去,玛瑙珠翠点缀其中,好看是好看,可白白便宜水弋了。
水弋着普通人家女子会穿的服饰,在万花丛中却是最艳的那朵。
二人均以纱遮面,水弋勾着司玉衡的小拇指:“阿衡,去前面那家吧。”
司玉衡被唤一声,心跟着轻颤:“随你。”
等她不是将军,水弋不是公主,周遭归于平凡,撇开众多心计,司玉衡被偷来的寻常时光烫得说不出话。
不,镇静一点。不要为了没有结果的结局放肆。
这一次攻略里,司玉衡觉得自己输得彻底,水弋没有把少女的童真展现在她眼前就好了,那她照样能挥挥衣袖,说走就走。
花灯宴和司玉衡想象的不一样,她预想会在水上度过一夜,谁知宴席设在高楼花灯丛中,不停旋转的花灯像这辈子的缩影,转得司玉衡头晕眼花。
且说水弋生辰已过四日,骁国上下掀起一场捉拿奸细的风暴,明面上宣称要铲除他国细作,明眼人都能看出,此番属于内讧。
一片硕大无边的阴霾笼罩在骁国上方,子民心生恐怖,连房门也不敢打开。
被抓的细作多是本国面孔,像牛羊一般被铁链栓在一起,百鬼夜行那样在街上晃荡。
水弋向来低调做事,但此次王上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奸细,她手下的人便不可避免被殃及。
水弋攥着茶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轻蹙眉心,神思早已到王都王座上。
人言可畏,王上听了近臣的怂恿,竟大张旗鼓在王都开启杀戮。
关于大王子要篡位的谣言四起,大王子据理力争,可惜像是用筛子去堵水井里冒出来的水,悠悠众口,他如何说得过。
但这不是水弋的手笔,想要王位的王子多得是,其中二王子野心昭著,参与到浑水之中的人都能看出端倪,唯独王上不信。
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立子不立女,正是这延传百年的传统为水弋披上最安全的保护盔甲。
现今大王子百口莫辩,王上无意下了剂猛药,要把王位传给三王子,估计大王子会索性随了他们的意,谋权篡位,和同胞弟弟争个高下。
又过了十三日,王都变故横生。
大王子逼宫,二王子打着护卫王宫的旗号也朝着王都前进,天上掉馅饼,又被人半道劫去,三王子当然不愿意,糊里糊涂加入大乱之中。
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的水弋着实看愣了,局势早已不受她控制,是时候浑水摸鱼了。
这些天未免太精彩了,司玉衡几乎能和王上共情到一块去,她撑着额头,立长剑于地,缓缓地摩挲。
水弋快马到军营,直冲冲掀起帐门。
“将军,你我的交易要结束了。”
司玉衡听出两个意思,悠悠仰头,再次徐徐低下:“我只听令,不出谋划策。”
如果水弋的每一步都要靠她搀扶着前行,她走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
水弋:“足够了。”
司玉衡起身挂上披风,拍拍水弋双肩:“走吧,我的公主殿下。”
“我要在天黑之前抢占先机,先入王都。”水弋快步和司玉衡并排走。
司玉衡目视前方:“这个不难,我知道一条路,直通王都,并且无人会发现。”
水弋轻笑出声:“将军说的可是沿着月亮河的那条暗道?”
忽地,司玉衡停下步伐,偏头问:“还有什么是公主不知道的?”
水弋的眸子里全是兴奋的色彩,以此证实方才的笑声并非司玉衡的错觉。
“将军居心不良,挖了条暗道向我王都,我也没问你这是作何打算,将军不要反过来问我。”
司玉衡:“公主说的是。”
二人率兵从暗道直入王都,牧羊的老人听到地下传来轰隆声,错以为是地裂来临,忙不迭把羊群赶回去,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王都三路大军厮杀,浮尸遍地,鲜血汇入月亮河下游。
水弋见此沉默了。
司玉衡不冷不热地道:“公主早该料想到这幅情景。”
水弋扭头继续走,轻声回应:“这是用良知烧起来的大火,我想不到并不惊奇。”
世人在难以相信的事情面前,会选择把过错推给他人,而此时的水弋正是这种状态,她要把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
司玉衡转头往后,看见两个颜色的兵马混在一起。
水弋手里有大军筹码,没想到愿意跟随她的人竟然不少。
她们把人马分散到各处,瓦解其他叛军,王都内上演的是黄雀在后的戏码,几个王子斗得苟延残喘,就看谁能鏖战到最后,正在奄奄一息的关头,天降神兵,加入战局,形势早就是一锅乱粥了。
一路到王宫,水弋脚上的白鞋被血液浸湿,走到干燥的地面,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直到鞋子里的鲜血挤不出来了,她脚下的路才是干净无尘的。
她只身上来王上寝宫,守卫没有防她,让她靠近大门。因为她身后的人是司玉衡和大羽军。
水弋抬手轻叩房门。
王上干枯的声音在门边盘旋:“谁?”
水弋语气无异:“父王,是我。”
“你怎么在这,你不该在这。”
隔着门,水弋想象到了王上行将就木的模样,她嗓音轻柔:“父王,几位王兄趁机作乱,城内乌烟瘴气,四处都是横尸。”
王上没回应。
“他们马上就要杀进王宫了。我记得父王曾与我说,先辈弑父夺位,如今想来,这股子野劲在后辈血液里流淌,从未断过。”
王上声音忽然尖锐:“你想说什么!”
水弋推开门,让朗朗晴光照进黑黝黝的寝宫,她步子没停:“父王,我可以结束这场互相残杀的戏码,你今后只要在寝宫安享晚年便可。”
神色挫败的王上抬眼看她:“阿图,你终有一日会死在你的野心下。”
水弋喜怒不变:“那是之后的事了,父王。”
水弋从王上手里拿走珠光闪烁的权杖,走出门,把光线关在外面。
出来没看见司玉衡,一问才知道她在自己寝宫,水弋进去时司玉衡在倒茶水。
她气定神闲,坐在矮桌前犹如桃源里面的人。
“将军要的权杖,比我想象中还要重些。”
司玉衡等水弋先开口,也是在等系统提示音,她抬起下巴欲开口,水弋猛一下扎进她怀里:“将军。”
水弋双臂有力,紧紧勒住司玉衡的腰,身子却像被卸掉力气,窝在熟悉的体温里。
“多留些时日,看看女子即位和男子有何不同。”
司玉衡细长的手指摸着水弋后脑:“你做到了,我再答应你一个心愿,等于和你交换权杖,公主还想要什么?”
怀里的身体陡然僵住,侧脸埋在司玉衡的颈窝没离开。
半晌,却听到冷血绝情的话。
“你的性命……”
【系统故障!注意!注意!注意!】
下一刻,司玉衡后腰刺痛一下,未留下只言片语,被系统加急送往下个世界。
又故障了……
眼前的人一点点在消失,连侧脸上的体温也流失了,水弋麻木地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贯穿手背的匕首。
她怎么伤到的?
好疼,好疼啊。水弋把匕首拔出来,热血飞溅到她脸上,仿佛来自地底下的熔浆,灼伤了她的面容。
水弋抹去眼角血迹,走向门口,身影融进耀目的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