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露水湿重, 又是破风飞驰,一盏茶的工夫不到,正对着露气的水弋身上的披风变得沉重, 沾到水,原本干涸的血腥再次被唤醒,混入空气中。
司玉衡吸吸鼻子, 那股味道令人作呕,折磨着她的嗅觉。
“公主的披风脏了, 我正好带了一件,要不要换上?”
外边的湿气正在往里面渗, 水弋半边身子都在发麻,正值多事之秋,她不能提前倒下。
因此,水弋启唇同意:“将军不失女儿家的细心,夜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司玉衡用鼻音应了一声,一手握缰绳,一手游刃有余地触到水弋纤细的脖颈, 她的手像冰凌子,刚被碰到,水弋受不了这个温度,往后仰起头。
解开绳扣, 司玉衡抓住水弋肩头的披风,一把扯开, 随手丢在路边。
水弋里面穿得单薄, 被夜风一吹, 忍不住打冷颤。她扭头向后看,被丢弃的披风被风卷了起来, 无措地扑腾两下,最后还是挂在长满刺的藤蔓上。
与此同时,司玉衡快速扯出斜袋内的披风,把水弋整个盖住。
水弋玉臂伸出来,不慌不忙地整理。
司玉衡带过来的披风里面一层是雪白的狐狸毛,外边是动物皮革,最适合当下的天气。
一队人马在山间疾驰,林中栖息的鸟抬头看了一眼,忙不迭把头缩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骤然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顷刻间,只能听见马蹄踏水的声音。良久,天边露出鱼白,视力忽然恢复。
司玉衡走了一夜,窄腰都坐麻了,她转动脖子活动筋骨,无意看见靠在她怀里安静入睡的水弋。
这张脸粉雕玉琢似的,肌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睫毛又细又密,精致的鼻翼时而有点小动作。
这种条件下,怎么做到睡得像只猫,心也太大了。
“公主,醒醒,我们快到了。”司玉衡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无奈。
水弋迷迷糊糊直起脑袋,轻咳两声:“让将军看笑话了。”
司玉衡无声地挽唇,眸底的光还是不见变化。
转过前面的大弯,受阻视线陡然开阔,她们站在最陡的路上,齐齐俯瞰脚下的边陲小镇。这是骁国领土的起点,同时也是司玉衡的军队不能跨越的边界线。
时候尚早,城内的烟火气也在歇息。
“在此等候,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上前一步。”
她再目中无人,也有分寸,不会狂妄到带这几个人过去敲门找打。
下完命令,司玉衡单枪匹马从山道上冲下去,犹如鬼影。
水弋脸上半点担忧也无,她拢紧披风,道:“若是守卫以为敌军来袭,将军即将面临的是铺天盖地的剑雨。”
司玉衡不以为意:“无妨,我手上有人质,据我所知,城主与国王的想法常年来不谋而合,他不会不顾公主的安危”
“他们也不知道是我回来了,他们只认得将军的战马。”
司玉衡:“看来要看公主如何应对了。”
呼吸之间已到山脚下。
城墙上的守卫见一道鲜红的影子飞奔过来,当即清醒,没见过真人,也听说过传闻。
他浑身一抖,立刻敲锣报信,咿咿呀呀地说着外族语,手舞足蹈地表示十万火急。
守夜的士兵全部拉弓上阵,当他们站到城墙上,全部瞪圆眼睛。
“是司玉衡!”
“另一个人怎么是公主?”
“别动箭!”
前方是木桥,司玉衡不再上前,她把对面高楼上的场景看了个完完整整,称赞道:“公主果然有办法。”
“我只能送你到这,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到这里,连她也不能跨过去了。
司玉衡先行翻身下马,把手递给水弋。
水弋撑住她的手心,从高大的马背上跳下来,经历夜晚到天明的奔波,水弋大腿内侧被磨得酸软交加,她落地时没站稳,一把抓到司玉衡的腰带才没摔在地上。
司玉衡也不扶她,等她自己调整状态。
水弋抿紧双唇,倔强地站直,她指尖才碰到披风绳结,司玉衡便抬手压住她的手背,阻止道:“天冷,穿着吧。”
水弋神色自若地捉到司玉衡的视线,道了谢。
她孤身往前过桥,微弱的晨光雕刻着纤瘦身子的单薄轮廓,司玉衡竟看出几分决然的情感。
【提示:马上叫水弋的名字,好感值+2。】
真会营造氛围。
司玉衡眸子微凝,唤道:“水弋。”
她问过她的名字,然而从未叫过。
水弋应声回首,身体一半向着初阳,一半被黑暗覆盖,她面色平淡,静静地看着司玉衡。
“我最多等你十日,逾期不候。”
水弋明白这个时限所代表的含义,十日期限一过,司玉衡吞掉整个骁国才会如愿以偿。
说完话,司玉衡驭马离去。
【好感值+2。】
水弋独自在冷风中站了片刻,眼眸的颜色明了又暗,毅然决然地走向城门,再不回头。
城主热情地恭迎她进城,水弋进了临时歇脚的小楼,脱下披风挂在铁架上,玉白指尖在光滑的皮革上滑动,一寸一寸地慢移。
短短十日,不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也是仰息就过。
司玉衡单手扶在沙盘桌沿,挺直身躯,只盯着一点看。
两山之间的要害之地,其中一方冲过这个关键,之后必然是长驱直入,深入对方心脏处。要想通过,看似绝无可能,可是事在人为,办法总是有的。
司玉衡犹豫不下,指甲陷入桌沿里,没分心,双瞳冷峻,两旁的人屏住呼吸,等她做决定。
司玉衡身上现在系着的不止是一条命,正如她所说,还有整个军队和王朝,不可贸然行事。
算算日子,也该来了,且等一等,以柔克刚。
真把骁国灭了,水弋还能对她有好感,实乃天方夜谭。
司玉衡沉下眸子,神情漠然。
“将军,属下有事要报。”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帐布,司玉衡眼睛里有了浅浅的笑意,许人进来。
“骁国送来和谈书,请将军过目。”
来的正是时候,除了司玉衡,其他人均是满脸迷茫和期待,骁国送来和谈书不奇怪,重点在于司玉衡的态度。
司玉衡拿走和谈书,转了一圈,没有拆开的痕迹,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外封,先一目十行扫一遍,又逐字逐句细细琢磨。
骁国许了两座边城,还有岁贡。
身边人推了推赵生汉,叫他冲锋在前,赵生汉硬着头皮上来,却在距离还有一步时停住:“将军,骁国是何意?”
“想要和谈,附送两成领土。”司玉衡反手把书信交给赵生汉,迈步上台阶,默不作声坐在桌后。
下面的人一窝蜂围着和谈书看,交头接耳。
“各位有何想法?”
赵生汉思索一阵,道:“依臣所见,和为贵,假若两国交好,他国也会效仿骁国,对今后局势有利。若是吞并骁国还需精力和兵力,且两国风俗有异,不好管理,恐生怨恨。”
他说完,不敢看司玉衡。
众所周知,司玉衡能赢就要打。
可是今日司玉衡微微颔首:“赵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便谈吧。”
赵生汉皱着大粗眉,还没反应过来。
司玉衡又道:“即刻修书一封,将具体事宜上报陛下。”
赵生汉忙不迭同意。
“继续驻兵把守峡谷,动作张扬点,但不要越过边界。”
明晃晃地威胁骁国,和谈破裂,随时开战。
司玉衡心头的大石头落下一点,她脊背贴着椅背,脚踩在桌边,正色道:“诸位对和谈条件怎么看,今日可说一说。”
他们又怔住,所以修书给皇上,只是知会他一声,不想听他的意见。
司玉衡只手遮天的本事又见长。
商议一下午,当晚司玉衡唤阿蒙收拾衣物,因为次日要启程去两国边界交汇处,在那会谈。
她站在摇曳的烛光里,低头摸出怀里的信封,柔顺长发滑落肩头,遮住余光。
从信封里面拉出一根细长发丝,司玉衡举到蜡烛前,看了片刻,又绕了无名指一圈,打了个死结。
司玉衡转动纤长的无名指,想到水弋的背影,嘴唇微弯,满脸兴致盎然。
“将军因何事而喜?”阿蒙忽然凑上脑袋。
司玉衡收敛笑容:“与你无关。”
阿蒙撇撇嘴,把行李打包好,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是夜,手指上缠着水弋的秀发,司玉衡像得到了灵验的平安符,美目轻闭,呼吸绵延,一直睡到破晓时分。
日头高挂,风依旧是冷的。赵生汉留守营地,司玉衡则领兵出发。
和谈地点定在广阔的高原上,风急天,视野开阔,完全隔断设伏的可能。
司玉衡身下跨着红色烈马,气势如虹,不像来和谈,倒像来应战。身后士兵训练有素,执旗站立。
对面,水弋穿了那晚的黑色披风,站在祭坛上,墨发随风而动,在肃杀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娇小。
两边拉开阵容,暗地里各自防备。
司玉衡点了一小队人马,腰间挂着银白色长剑,肩上鲜红披风烈烈作响,走向水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