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还在进行,会场有专门的乐队为今天的主角演奏,悠扬舒缓的乐声散落在会场每个角落。
贺旗靠在桌边,微微低头晃着酒杯,神情有些怔忡。周围投来若有似无的异样眼神,他只当完全没察觉到。
人人都道贺旗是个正儿八经的玩劣份子。
又有谁还记得,在初二之前,他也曾是个乖巧听话的活泼少年。却在刚上初三那会儿整个人性情突变,他颓丧了很长时间,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恶劣。
贺旗正愣神着,门口突然出现躁动,抬眼望去,眸光骤然黑沉。
贺廉笑着走进来,朗声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刚刚有点事,离席有点久了,我贺某自罚三杯,给大家道歉。”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笑道:“今天来的都是老熟人,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工作忙大家都知道。”
话毕,微微侧了侧身,抬手示意道:“来来来这边坐,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喝喝酒了,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多喝点。”
贺旗靠在不远处,看贺廉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嘴脸,心生厌恶,他那个风流浪荡的爹是什么尿性,他还是清楚的。
哪是处理什么工作,明明就是嫖女人去了。
贺旗眸子愈发阴鸷,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有些泛白。
那个女人说不定就在楼上。
汹涌猛烈地恨意在胸口翻涌,往事瞬间回溯。
四年前,母亲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被告知贺廉外遇,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在产床上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早产的妹妹救了一个月也还是走了。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也走不出的阴影,整个世界似乎都是血腥的。
那天下午夕阳很艳丽,贺旗感觉沉郁了很多天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放学路上给母亲买了她最爱的香槟玫瑰,想让她见着了心里的郁气能散一些。
刚一进门,便觉得屋子里气氛不对,外祖母和外公都来了,人人面色沉重,他扔下书包冲进房里,煞时愣住了。
贺旗脑中一片空白,手上瘫软无力,早已握不住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愣愣地跪在母亲床边,看着满床满地地献血,和母亲干瘦地腕子上缠着的厚厚一层纱布。
贺旗再也支撑不住,几个月以来越来越脆弱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被击溃,他跪倒在母亲床前,紧紧盯着床上昏迷中还痛苦皱眉的瘦小女人。
直到那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从昏睡中醒来,枯槁的眼珠像生锈了一样,缓缓转动,最终将空洞的目光落在尚且年幼的贺旗脸上,他才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从那以后,心里便落了疤,再也好不了了。
深刻的恨意将胸腔都灼成了黑色。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贺廉抬头精准的锁定自己的儿子,却只是满不在乎的瞥了眼,便转头与人说笑了。
贺廉大步走出会场,扶着栏杆,手指捏的咯咯响,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焦虑而暴虐的情绪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但是可惜,他连个发泄对象都没有。
生日宴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池律有些疲倦地走出会场,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
他喝了点酒,此时身上微微发热,后背出了一层细汗,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浑身冰刺刺地,有些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池律没和母亲回池家,直接去了蓝湖小区,洗漱完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一股一股地疼,浑身没劲得很。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这一觉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从闭眼开始一直做着迷幻离奇得梦。
直到后来,突然看到扭曲抽象的空间里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男生,那男生抖着肩膀,像是在哭。
池律心脏猛的缩了下,被一股莫名的惶恐充斥着,他想喊那男孩,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浑身酸软,一步也挪不动。
池律越来越害怕,那男孩却似有所感,倏然转过身,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是唐松灵。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颤抖不已。
池律猛得松了口气,原来是在笑。反应过来浑身竟已湿透,但这口气还没松彻底,猛然想到什么。
刚刚唐松灵转过身时,身上穿着的玄色衣服的前襟是湿的。
似乎是泪......或者是血。
池律瞳孔骤缩,再抬眼时他已经不见了。
..........
天光微亮,池律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心脏快速而猛烈地跳动着,胸口因为剧烈地呼吸而上下起伏。
他大睁着眼睛,眼里的惊惧久久都未退下去,片刻后,才轻轻闭了闭眼,待这股强烈的惊惧缓缓淡去,才动了动身体。
怎么会梦见他?
嘴里干得像要烧起来一样,睡衣早就被汗浸透了。
池律他微微挪动身体,才发觉身上酸痛异常,浑身泛着冷意,鼻腔里呼出的气却烫热的很,他抬手探了探额头。
果然,发烧了。
池律找了包退烧药合着凉水吞了,不大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没过几个小时药效过了,他又被烧醒,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午餐时间快到了,乖不得饿得慌。浑身酸软,饭肯定是做不了了,便随手点了份外卖。
唐松灵顶着两个吓人的黑眼圈,骑着小电驴穿着黄马褂穿梭在大街小巷,勤勤恳恳地为自己赚大学生活费。
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虽然昨天在那个房间呆的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但他感觉得出来,妈妈在继父身边过得并不轻松。
那人言语间有很强的命令性,压迫感极强,看着妈妈的眼神很是轻佻。
他不想让妈妈太为难,自己能承担一点算一点。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一直轮换着几个人的脸。
妈妈憔悴的面容,池律淡漠的侧脸,和那个长相眼熟的继父。
导致早上送外卖打了一路哈欠。
手机界面叮咚一声跳出来一条新的接单信息,将他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唐松灵随手接了单,扫了眼送餐地点,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蓝湖小区1002!这不是池律家吗?
他困了一上午,这会儿突然来了精神。
半小时后,唐松灵站在门外按响门铃。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来这个地方。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来开,该不会走了吧?唐松灵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门便开了。
池律看着早上出现在梦里的人就站在门口,有些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池律?”
“嗯?”池律条件反射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发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唐松灵皱眉看着他烧得通红得眼眶。
“哦,没事。”他侧了侧身:“进来吧。”
顿了下,又上下看了眼唐松灵的装束,好像才反应过来他是送外卖的:“后面还有要送的?”
“没有。”
“嗯。”
池律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拉进房间。
唐松灵送了一早上外卖,露在外面的手腕早已冻得冰凉,不期然地被池律烫热的掌心包住,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下,灼热的温度顺着那块皮肤一路烧便全身,他盯着池律的侧脸发了好一阵愣,才发现那张精致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一贯冷然的表情似乎也随着体温温和了不少。
“你发烧了?”怪不得老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人正常情况下断然不会主动去拉别人的手,原来是烧糊涂了。
池律只摇了摇头,没出声。
唐松灵感受着手腕上灼热的温度,惊道:“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吃药了吗?”
池律乖乖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都分外柔软。
“那怎么还这么烫?走去医院。”唐松灵有些着急也顾不得等他同意,当机立断道。
不曾想池律不配合,又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唐松灵苦口婆心劝了快十分钟,奈何池律还是一样的无动于衷,拗不过他,只能打开外卖让他吃了点东西,接了热水喂他吃下退烧药。
这会儿倒是很配合,让干什么干什么。
许是烧得厉害,没一会儿又困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瞌上眼。
唐松灵拿了条毛巾,浸了冰水,敷在池律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四五分钟毛巾就被捂热了,只能又去重新浸冰水。
池律一直半梦半醒,眼睛撑着一条缝看唐松灵来来回回的身影,就是不瞌严实。
唐松灵见他这样,有些好笑,问道:“老看我干什么,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看你。”池律嗓子沙哑得很,固执得看着唐松灵。
“看我干什么?”
“.......看你。”
好吧,看来是烧傻了。
他醒着的时候性子那么冷硬,没想到一生病居然这样温软,眼神软软得扫在唐松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