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灵脊背发直,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只当自己没看见,低着头在前面拐了个弯快步走着。
不大一会儿,肩上搭上来一只手。
他像是被蛇咬了,狠狠抖了下,不自觉的定在原地,两条腿在宽松的裤腿里细细的发着抖。
“唐松灵?都老熟人了,你紧张什么?”
那张嘴似乎喷着着腥气,缓缓靠近唐松灵耳畔,笑声阴冷狠厉。
唐松灵强压下恐惧,青白着脸问:“你又要干什么,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后面跟着的一帮人怪笑起来。
韩庄照样在他耳边吹着气,笑呵呵道:“ 你看你,动不动就要报警,多伤感情。”说着伸手摸摸唐松灵白生生的下巴道:“不过...要实在想报也行,就当陪你玩一回,但是你以后还能不能在一中混下去就不一定了。”
韩庄眼底闪动着促狭的笑意,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
搭在肩上的手控着着行进方向,不多时,唐松灵就被带进不远处快要拆迁的城中村。
这里基本上没住人了,黑漆漆的地上流淌着散发着恶臭的污水。
天暗了下来,窄小脏乱的巷子里没有路灯,在那些狭小阴暗的角落里不知正滋生着多少罪恶。
韩庄掐着唐松灵的脖子,将他像拎小鸡仔一样一路拎着走, 拐过下一个岔路口,手上猛然使劲,唐松灵被扔在墙上,发出肉体撞击的沉闷声,砸起一阵呛鼻的灰尘。
唐松灵抬起头,左脸擦伤了,正往外渗着血。他抖着双唇颤着声问道:“你那些事我不会说出去,到底为什么还和我过不去?”
“嗯..让我想想....应该是太无聊了?”
唐松灵脸色更加苍白,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你无聊...就来打我?”
“是啊,你有意见?”韩庄嬉笑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今天可不是我的主场,是我们大哥要和你玩。”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后面的人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两边靠,站在人堆后的贺旗露了出来。
他手插在兜里,下巴微微扬起,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唐松灵。
贺旗就那样懒散的站着,眸子深处的厌恶和太过浓烈的恨意从眼底迸射出来,牢牢钉进唐松灵的眼睛里。
唐松灵从没在谁眼里见过这样沸腾且而沉重的恨意,微微愣了下,哑着嗓子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贺旗眼底的情绪剧烈翻涌了下,嗓音压得很低:“因为....你是婊子生的。”
唐松灵瞬间愣住了,微微睁大眼睛,随即一股怒意条件反射般猛地涌上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你那个婊子妈。”贺旗微启唇瓣,那几个字似乎淬了毒,在唇齿间研磨片刻缓缓吐出来:“都、该、死。”
话音刚落,唐松灵瞬间从地上弹射起来,猛地冲向贺旗。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可贺旗站的太远了,他还没到跟前,就被一个身材宽大高壮的胖子一把揪住,一甩手仍在墙上,随即被几人死死按在地上。
唐松灵挣扎着抬头看向贺旗,眼睛充血泛红,喉间发出嘶哑至极的呜咽:“为什么?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为什么要骂我妈?!”
贺旗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将手从兜里抽出来稍微活动了下,慢悠悠走过去一拳打在唐松灵脸上,不待他反应,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这两下完全没有留手,唐松灵脑子里响起剧烈的耳鸣声,过来好一会儿耳边还在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整个空间似乎都在扭曲旋转。
贺旗冷冷看着唐松灵,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打。”
刚才抓唐松灵的胖子早就手痒了:“哥,你跟这小鸡仔废什么话,兄弟我好久没练练了,你今儿歇着,我来。”
一圈人围着唐松灵,都站着不动等着看戏,那胖子三两步走到跟前,飞起一脚就将缩着的唐松灵踹出好远。
口腔里瞬间漫出一股血腥气,上次胃被打出血之后就一直不太好,今天又来这么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
唐松灵挺佩服自己,气都喘不上来,还有心情想些乱七八糟的。
还没缓过劲,又被揪着领子提起来,连闪躲的的余地都没有,腹部又狠狠挨了两拳,胃里瞬间产生剧烈的痉挛反应,接着附身不要命的吐着,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啧啧,太不经打了,这才哪到哪?”
两个耳光应声落下,整个脑袋都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剧烈刺耳的耳鸣响彻身体的每个角落。
唐松灵意识有些不清了,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努力看着建筑缝隙里露出的一指宽的橘黄色太阳慢慢沉下去,意识模糊地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它再升起来。
其实活着有什么好。
只是对不起奶奶和妈妈的期望,心有不甘罢了。
这场暴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才渐渐止息。
月亮高高悬起,明明是残月,却亮的惊人。
废弃的城中村没有灯光,霜白的月光铺了一地,轻轻盖着躺在拐角处的小小的身影。
地上趴着的人半边脸贴在一块浅浅的小水洼上,乌黑肮脏的液体粘在脸上,没贴着地的那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能清楚地看见上面印着的脚印。
少年无意地识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
身体各个器官渐渐苏醒,铺天盖地的剧痛随之而来,唐松灵撑起一半地身子又跌下去,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
他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贺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居然没被打死。
唐松灵撑着身体爬起来,借着月光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把散落在角落里课本找全,塞进书包里,提起沾了污水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抬头看着月亮,他走着,月亮也跟着走,好似专程为了送他回家似的。
快凌晨三点,唐松灵才挪回家,把脏衣服脱下来塞进洗衣机又洗了个澡才开始处理伤口。
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好像都有点习惯了。
翻出上次没吃完的消炎药和碘伏,默默处理着伤口,疼的时候只是小小的哆嗦着,却咬牙硬是不吭一声,脸上也不见有一丝表情。
还好苗韵不在,这是唐松灵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房间里安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唐松灵呆呆的坐在沙发上,许久都不曾动弹。
心中的思绪纷乱异常。
为什么?
为什么贺旗会对他有那样浓烈的恨意?明明前几次韩庄那些人施暴的时候他都不曾插手,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
为什么说苗韵是婊子?
唐松灵脑袋痛的都快炸开,缩卷着身体渐渐在沙发上昏睡过去,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居然在庆幸,幸亏明天是周六。
毫不意外,天还没亮,唐松灵就发起来低烧。他双眼紧紧闭着,喉间间或发出几声沙哑的梦呓。
他好像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北方那个穷苦的小山村里,奶奶将刚出锅热腾腾的苜蓿馍馍搁在案板上,拿了一个递给他,浑浊衰老的眼睛里满是慈祥的爱意:“灵娃儿,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剩下的奶奶给你装起来,路上吃。”
唐松灵心里生出朦胧的惧意:“我又不去哪为什么要路上吃?”
奶奶布满厚茧和裂纹的苍老的手抚上他白生生的面庞,笑着说:“说什么胡话,奶奶走了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您要走了?要去哪?”唐松灵猛得睁大眼睛,满眼恐慌。
奶奶没说话,只笑着看他,末了,慢慢叹了口气,说:“没人能一直陪着你,有些路总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不要害怕,总会好起来的。”
周围的一切开始碎裂消散,奶奶的笑脸随着周围慢慢裂开,最终变成点点星光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唐松灵目眦欲裂,嘶声力竭地喊着:“奶奶!我想回去!”
“不——!”
唐松灵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苍白异常,覆了一层薄薄的虚汗,随着他猛然起身的动作,顺着脸侧缓缓滑下去,身体整个被冷汗浸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眼里翻动着汹涌的惊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感觉器官将剧烈的疼痛传输回大脑。
“呃.....”
唐松灵微微弯下腰,抵御着突如其来的痛意,想就这样躺着算了。
去诊所的路上可谓非常艰难,浑身疼得好像再挪一步就要散架一样。
几百米的路,唐松灵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等医生检查完挂上点滴,整个人都虚脱了,轻微地发着抖。
给他路过的护士偷偷拿眼角瞄唐松灵,他只当没看见,闭着眼睛静静躺着,琢磨了半天,想着下周的课是上不成了。
歇了会儿摸出和他一样饱经沧桑的手机,给穆宁发了个消息。
[我下周前三天来不了了,你帮我去请个假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消息刚过来,那边像觉得发消息麻烦,直接将电话拨了过来,唐松灵犹豫了下,还是接了:“喂?”
“下周为什么不上课?有什么事啊?”
“身体有点不舒服。”
对话对面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穆宁的声音:“你怎么听上去没力气?”
唐松灵费劲得笑了下:“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你在哪?我这会儿没事,来陪陪你这病患。”
“不用,我.....我自己可以。”唐松灵吓一跳,赶紧道。
穆宁听着他明显急于掩饰什么的声音,迟疑道“你是不是....碰见韩庄了?”
“.......”
“你在哪?”
二十分钟后,穆宁出现在病房门口。
穆宁来的路上脑子里过了一遍唐松灵的各种惨样,等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被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怎么搞成这样?”
唐松灵刚睡着,被穆宁明显带着惊愕的嗓音吓了一跳,艰难地转头看了看,又闭上眼睛,无奈道:“说了别来了,非要来,吓着了吧?”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唐松灵叹了口气,疲惫道:“昨天下午回去的时候碰见韩庄那些人了,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我以后尽量躲着点。”
穆宁双眼通红,走过去俯身看了会唐松灵,坐在床边半晌没有说话。
唐松灵等了会儿,却不见她出声,稍稍转头一看,穆宁背对着自己,肩膀正细微抖动着。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她声音哽咽,不成语调。
“没事,是我自己倒霉。”唐松灵费力地笑了笑,想要安慰女孩。
穆宁没有回应,两人天天放学一起回家,早都是老熟人了,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去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