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旧在下。
从下午到傍晚,淅淅沥沥,简修时不时地看表,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明明答应他会来。
为什么没有过来。
雨滴顺着伞面落下,湿气侵蚀着他的皮肤,打伞的那只手青筋凸显,在初夏的天泛出淡淡的凉意。
直到周围没有了人,简修仍徘徊在长椅旁。
从日落到深夜,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
他的身影与夜幕雨幕融合在一起,变成一团混沌难以化开的浓墨。
最终是一场没有遵守的约定。
洛川回到了鲤鱼巷。
巷子里都传开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座巷子里烟火气很重,老远的闻到了楼道里饭菜的香气。
“宋晚啊,洛川没事吧……案子判的怎么样?”楼道里都是多年的邻居,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议论,至少明面上都是担心。
“缓刑一年……只要洛川这一年里表现的好,不会有什么事。”宋晚说。
“川川又不是凶手,这案子判的有问题……宋晚啊,我家鸡爪炸多了,你带点回去。”
“看洛川这一个月瘦了不少,多吃点补补。”
隔壁大婶给了一筐炸好的卤鸡爪,楼下的奶奶也塞了好些鸡蛋和水果,宋晚一边尴尬地接下,一边守在洛川身边。
洛川全程木头人一样,只知道盯着手上的戒指看,手里紧紧地抓着已经破旧的手机。
“谢谢……”
他们回到了家,沈丽丽帮着把东西放下来,“你看他们的八卦样,才回来就在楼道里等着了,多大岁数了还这么爱凑热闹。”
宋晚一边放东西,一边说,“这有什么见怪的,我们在店里帮忙的时候,一有个什么事,你不是也喜欢打听。”
沈丽丽有些无语,“你拿我跟他们比。”
“川川啊,不要把这些放心上,”宋晚说,“只要记得,妈妈和沈姨永远相信你爱你,这样就足够了。”
宋晚没听到回音,关上冰箱看过去,洛川坐在沙发上,盯着手里的东西一瞬不眨地看。
她和沈丽丽对视一眼,沈丽丽一边帮着择菜,一边在厨房里压低了声音。
“小晚,你儿子是同性恋,你怎么看。”
“……”宋晚一边想堵沈丽丽的嘴,一边把青菜放进了水池,看着冷水哗啦啦地冲着青菜叶子。
“能怎么看,当年泽川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开了,只要洛川好好地活着就行……我只有他了。”宋晚说。
她是洛川的母亲,儿子敏感又内向,带回来的男同学都殷勤有加,她是个傻的才会看不出来端倪。
“哦。”沈丽丽应一声,一边说,“要是我有儿子,还能给洛川找个伴。”
……又开始说混蛋话了。
宋晚简直要翻白眼,“你少说两句吧。”
沈丽丽不说话了,电话铃声叮铃铃的响起来,她把择的稀烂的菜放了下来,“我去接个电话。”
“别忘了放香菇,洛川爱吃。”
没一会桌上多了三菜一汤,还有楼下阿姨和大婶给的水果零嘴,都摆在一起,饭香味扑面而来。
洛川这才回神,沈丽丽给他盛了一碗饭,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川川啊,你爱吃香菇,多喝点汤。”
洛川瞅着沈丽丽的动作,他不爱吃香菇。
饭桌上他默默地吃饭,吃完饭洗了自己的碗筷之后回答卧室。
宋晚在外面喊他。
“洛川啊,老师那边打电话过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宋晚一边擦桌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不想去也没关系,你怎么想的要和妈妈说……你沈姨昨天也问过了三中那边,那边虽然远了点,说过你的情况之后人家愿意要咱。”
洛川最近的一次月考成绩在年级前五,何况单科物理一直满分,三中对接的有物理实验项目,加上沈丽丽在那边有熟人,如果洛川要转学,三中那边没问题。
她已经尽力地把所有情况都列下来,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洛川不愿意高考,那样的话,可能她要辛苦一点,到时候养洛川也没什么问题。
房间里,洛川看着宋晚在餐桌前忙碌,沈丽丽在一旁坐着,两人隔空对视,沈丽丽眼里带了些许柔色。
妈妈爱他,沈姨也很爱他。
他已经缺了近一个月的课,还有两个月高考。
“妈妈……我没有问题,可以下周去学校。”洛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想让宋晚为难。
何况他已经答应过温书郁,会去他们一起去过的校园,实现没有履行的承诺。
戒指悄悄地放下来,放在了抽屉最角落的位置。
清晨,起床去上学。
他的日子回归了原先,如同一张白纸上曾经波澜壮阔,最后回归了一片寂寥。重重的笔墨落下,只留下浅淡的墨点。
蓝白校服,白色的耳机线,耳机里播放着英语新闻,准点停下来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往学校。
来往的同学,熟悉的教室,路边的棕榈树,透过缝隙落下的阳光。
教室里投来的各种打量的目光,他坐回最角落的位置。
前面的宋小荣时不时地扭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仿佛一直憋着话,廖延辉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各位同学。
“马上要发测试卷子了,老师说进行退步检讨,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孟磊看了他一眼,眉眼里隐隐压着几分郁气,这郁气不知从何而来。
一切的视线,一切的欲言又止,同学们的表情,都被他忽略了。
前排的座位一直空着。
他回归了原本的生活。
廖延辉在下课期间过来找他,“洛川同学,你这段时间空了一段课,你需不需要课堂笔记……我都整理好了可以借给你。”
他迟钝地点头,对方脸上红了,一沓厚厚的黑色笔记本放在了他桌上。
“还有,你原本是住宿,现在简修走了,你要不要换个宿舍……还是继续住?”廖延辉问。
洛川摇头,原本住宿因为简修要给他补课,现在……
“……我自己会处理。”他轻轻地说。
视线扫过前排空缺的座位。
“哦,好。”廖延辉莫名不好意思,话说完了在原地还没有走。
洛川投过去疑惑的目光。
“那个,洛川同学,我想说……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你很好,希望你不要被挫折打败,能够一直奋勇向前。”
旁边的宋小荣正在吃零食,闻言“噗”地一声,旁边的女生也被廖延辉的发言逗笑。
“班长,你当是在国旗下讲话呢。”
宋小荣憋的脸红了,在看向洛川的时候立刻变回正色。
“洛川……我也一样,我觉得你很厉害。”
洛川稍稍地顿住,他反应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其他的话讲不出来了,手中的水笔在纸上写下来一半公式。
在某个平常的初夏下午,他记住了同学们微笑的面容,以及那些鼓励他的话语。
他像是喜欢偷藏幸福的小孩,每当迟钝地感受到爱的时候,会悄悄地记在心里。
那些幸福会变成养分,滋养一片残败溃烂。
他去教室,去食堂,去宿舍,回家,除此之外依旧不主动和同学们讲话,没有问过教室里的某位同学为什么缺席。
时不时地收获孟磊不满的目光,直到孟磊一拳砸在墙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为什么不问简修去哪了?”孟磊恼火地说,一双锐利的眼冒着火。
洛川停在原地没动,他闻言垂下眼,立着没有回复。
“……他去了哪里。”良久,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孟磊闻言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个白眼狼,出来了之后就不管简修的死活。”
“他在雨天等了你一晚上,之后发烧住院了……这会可能在去美国的路上吧。”
“前男友有那么难忘吗?你把简修当什么了………他这么对你。”孟磊冷冷地盯着人看,他和简修认识那么久,还没见过简修这么傻逼的样。
被眼前这哑巴哄得团团转,病不知道好没好,眼前这人倒是一点都不关心。
用完人就把人踹了。
“……”一片沉默。
原来那天要说的是这个。
他们原本不同路,他硬拉着简修陪他走了一段,现在两个人一拍两散,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正轨。
“……我很抱歉。”良久,洛川说了这么一句。
嗓音很轻,手指无措地按着怀里的书,指尖发白。
“他……有属于自己的未来。”洛川眼珠漆黑,他脑海里晃过简修戴红围巾的身影,对方和温书郁是完全不同的人。
“……抱歉。”洛川又说了一句。
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回去。
穿着蓝白校服的同学在欢笑,列车轨道有序地运行,路过的男女讨论着下一个约会地点,孩子在争先抢着风筝玩具,年轻的少年们在讨论游戏。
嘈杂的声音从他耳边穿过,他脚步未曾停留。
路过经常去买饭的早餐店,熟悉地买了包子和紫菜汤。
他递过去零钱,卖包子的大婶仔细检查两遍才放进去,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总是收到冥币……不知道是哪家小孩恶作剧。”
“还是哪个冤魂也在排队等我家的包子。”
身边有人插了一句,“那最近还有吗?我认识驱鬼的神婆,可以过来帮忙看看。”
“最近没了,自从上个月开始……说不定那冤魂已经如了愿咯。”大婶感叹。
包子递过来,洛川好一会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