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道,中南城西部山区受洪水影响发生山体坍塌,道路受阻,受极端恶劣天气影响,相关救援部门行动受限,现省市各部门已经派出救援队前往支援,目前尚未统计出受难人数……”
暴雨侵吞着整座城市,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窗户,洛川一直没有回来,宋晚在家里着急,问了邻居便利店的老板,只早上看到洛川出门了。
联系了警方,现在警方在忙着洪水救援,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一整个夜晚,宋晚都没有合眼。
寂寥的夜晚,风雨搔刮着耳膜,如同随时会把楼顶掀翻,老式玻璃窗的木边受风力影响在嘎吱嘎吱的晃动。
“喂,你好,是李老师吗……我想问问现在这个点学校还能进出吗……我家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在学校,能不能麻烦你问一下,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学校早就锁门了,洛川吗……我可以帮你问问同学,他还没有回家吗?”
宋晚连忙道谢,半夜给李静雅打了电话,李静雅又联系了班上的几位同学。
分别是洛川的前桌宋小荣、班长廖延辉,叶兰,简修,以及孟磊。
宋小荣:“洛川不见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老师需要我帮忙吗?我知道洛川喜欢去学校的停车棚。”
廖延辉:“老师,我并不知道洛川同学在哪里,他平常很少和同学们交流……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孟磊:“洛川………后排的小哑巴?没见过。”
简修:“您好,我没有见过洛川同学。”
小孩丢了的事整座楼层都知道了,帮宋晚找了一天,下雨天停电停水,加上暴雨不停,宋晚去附近的巷子找了好几圈,没有找到人。
凌晨回来宋晚忍不住掉眼泪,丈夫去世之后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洛川有先天性的缺陷,他们家却没办法给洛川提供好的治疗条件,平常她也没有太多时间管洛川。
如果洛川丢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砰砰砰。”门被敲了三下。
凌晨四点钟,宋晚魂被抽走了,敲门声让她回过神来,她回神过去开门,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开门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穿着雨衣、浑身湿透,布满泥泞的儿子出现在她面前。
洛川脸色苍白如纸,那双黑漆的眼在雨幕中被夺去了神采,他像是一路跋涉坚持回到这里,见到宋晚之后他再也坚持不住。
整个人晕了过去。
“川川——”
宋晚触及到儿子的体温,碰到了一片冰凉,她那一瞬间险些晕过去,堪堪地扶住人,在大半夜背着儿子上了救护车。
夏天,暴雨,冰凉的体温以及没有心率的尸体。
洛川被推进了急救室。
漫天的雨水刮去了他身上的血迹,抹掉了他的行踪,更残忍地消抹掉了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他从小喜欢的邻居家的哥哥,他们两情相悦,为了给他治病对方一直陪伴着他,为他攒够了去大城市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一起规划着美好的未来。
在暑假约定好回来,对方为他的未来做铺垫,在他一次次地即将摇摇欲坠时把他拉回来,在他想要自杀的时候拯救他,在他难以支撑时牢牢地抓紧他,让他能够沿着虚虚的轨线不断向前。
哥。
如果上天眷顾他哪怕一点点,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
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
他没有勇气活下去。
病房里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宋晚守在洛川身边,见到机器上洛川的心率一点点地变低,她眼泪跟着砸下来,抓紧了洛川的手。
“洛川——”
母亲的这一声呼唤如同隔世而来,落在他耳边形成了回音,他脑海里关于温书郁的一切记忆开始闪烁不定,明灭不断地变幻。
如同一座巨大的时钟在收缩倒流,一切的记忆沉沦消湮,温书郁的面容从青年到少年到青涩稚嫩,停留在最开始见面的那一刻。
心率停止的那一瞬,他死在人生中永不可战胜的夏天。
洛川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天气不好,一直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丝,阴天让人心情跟着不好。
他的主治医师姓许,许医生总是戴着眼镜,在桌旁看书,他的书桌上有一盆鲜艳的绿萝。
不知道是不是受阴沉沉天气的影响,绿萝也没有什么精神,叶子蔫蔫的垂着,叶片泛黄,一点点地枯萎了。
“许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洛川问出来。
心率仪器贴在心口,他最近总是在吃药,吃完药之后会犯困,每次睡着都会做很久的梦。
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红围巾的少年,他和对方一起在医院里,在楼下公园,对方推着他,他们一点点地在围绕着湖畔散步。
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什么情绪都没有,他陷入了一种平静里。
情绪稳定的话,他可以算是正常人,就可以出院了。
许医生:“……今天有做梦吗?”
洛川把梦境一五一十地陈述:“我在梦里交了朋友,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只看到了一条红围巾,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脸,从他生病住院之后,宋晚每天都会过来,在他病房前守着,每次过来眼睛都红通通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住过院,他不明白宋晚的反应。
只记得自己晕倒之后被送来医院,怎么晕倒的自己已经忘记了。
最近吃药吃的他记不清很多事,经常刚吃完的饭,他到晚上的时候都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吃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记得,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许医生又问他:“你想出院吗?”
洛川安静了一会,他费力地思索,才开口,“……已经开学一周了,我还要去学校。”
住院部后面栽了一片棕榈树,棕榈树郁郁葱葱,在雨水之后依然傲然地挺立着,阴天的微弱光线从细密的叶子里穿透,落下一排细密的阴影。
他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宋晚和沈丽丽来接他回去,他们市发生了洪水,医院的停尸房多了很多尸体,据说还有一些被洪水冲散了,甚至找不到尸体。
在极端天气下发生的交通事故也不了了之,没有办法追查,有些肇事司机能够安心逃逸。
洛川跟在宋晚和沈丽丽身后,出院的这一天难得是晴天,阳光温和地落下来,他一段时间没有见阳光,皮肤更加的白。
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回去的路上整座城市都令他有些陌生,他似乎之前都没有好好注意过,很多路开始重修,鲤鱼巷门口的便利店有一座红色的电话亭。
据说电话亭在下雨的时候坍塌了,现在重修,新刷了一层红漆。老式的电话上依稀残留着铁锈,上面的号码陈旧而崭新。
透出一种怪异来。
很像经历过病痛洗涤的人们,身躯重新地变得崭新,灵魂却已经留下了铁锈斑斑。
洛川盯着电话亭看了很长的时间。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如常地经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药瓶。
“妈妈,我明天可以去上学吗。”洛川问。
宋晚说可以。
他们家楼下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在楼道里停着,大雨之后被冲过来的,他在回家的时候经过看到了,目不斜视地上楼。
家里一切维持原状。
书架上有很多的物理书,开学是高三上学期,他选的理科,自己物理经常拿满分,抽屉里有一套实验球。
送一到七,唯独少了四号实验球。
夜晚他又做了梦。
梦到在他的房间里,戴着红围巾的少年出现,他在窗边做题,对方守着他,当他遇到难解的题目的时候会停下来,只要他看过去。
对方会温声告诉他答案,为他写下来难以解开的方程式。
现实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他寂寞的时候陪伴他,不会嘲笑他内敛笨拙,会温柔耐心地触碰他。
他无数次的想要放弃自己,对方却用自己的那颗心去治愈他一身的破碎泥泞。
如果有,一定是在梦里,令他日日沉醉在美梦之中。
清晨。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楼。
在经过那辆自行车的时候,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如同碰到了喜欢的物件,推着那辆自行车去上学。
路过总会遇到怪异的眼神。
令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大家可以喜欢小熊,可以喜欢玩偶,他不可以喜欢自行车。
碰到有些眼熟的同学。
同学不会主动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不会去回应,假装没有看见,到教室角落,回到自己的位置。
“简修,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他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前排戴着红围巾的少年。
少年穿着和他同样的蓝白校服,蓝白校服遮盖了内里的白衬衫,红色的围巾衬得那张脸更加的明艳,微挑的一双长杏眼,深褐色的眼珠。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同样地看过来。
视线轻轻地一撞,美梦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