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心脏隔着胸膛在跳动。
鼻尖碰到了温书郁衣襟,闻到了哥身上的味道。
洛川犹如陷入一场梦里,他的人生每一天都没有意义,为什么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多了某种色彩。
如同在他的血管里注入了血液,为他的皮囊注入了灵魂,血液和灵魂供他向上生长,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轻轻地抓住温书郁的衣角,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他去用心感受。
在人群中一眼能够看到温书郁。
上楼的时候路过邻居家,从门口能够看到里面的少年。
每周最期待的是周五放学,能够去找人。
讨厌等待,他总是在等哥。
哥走在他前面,有时候会想,如果和哥能一起上学就好了。
如果能和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他的生活里只有温书郁。
青白日的天,他知道温书郁在兼职,地方在学校附近,他在放学之后一并跟了过来。
温书郁在搬运酒水,绿色的瓶瓶罐罐,对方戴了一顶帽子,在搬东西的时候校服下的手腕线条会轻轻地鼓起来,一双漆黑的眼沉敛而明亮。
他在旁边的小桌板上写作业,写完几题,他总要抬头,看看温书郁在做什么。
温书郁什么都可以做,不是只会读书,哥在其他方面也做的很好。
“班长……这个我拿不动,你来帮我。”说话的女生他上次见过,是经常跟在温书郁身后的女孩子。
对方的语气和神态他不喜欢,但是讨厌不起来。
是哥的同学,哥的朋友。
“谢谢班长……你说我怎么答谢你比较好,能不能去你家做客?”女孩子笑着问,特意离得很近,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
他写不进去作业。
一双漆黑的眼盯着温书郁看,手指下意识地绷紧,心情很奇怪。
好难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要听见温书郁说个好,他心底有一根一直轻轻崩起的弦,仿佛弦会在此时断裂。
她和他一样喜欢哥吗。
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哥。
可他不想别人喜欢哥,总担心会被抢走。
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的陌生情绪。这种情绪像是阴霾一样笼罩着他,心脏的位置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视线也变得灰蒙蒙的,听不清不远处的女孩子说了什么,也听不清哥的声音,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地响。
不明白,自己这么难受的原因。
只是看到对方和别人讲话,他心里难安,惴惴难言,像是最柔软的位置被轻轻地扎了一下,心脏泻了气一样,变得干瘪枯涩。
“我要照顾弟弟,不太方便。”温书郁拒绝了,他眼角能够扫到角落的少年。
对方像是一株小蘑菇,待在角落里。
明明怕热,大热天还要跟过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热也不说,渴了饿了也不讲。
“那来我家怎么样,把他一起带过去?”女孩子笑意吟吟的接话。
温书郁:“不用了,如果想要感谢的话,这周五可以麻烦你去开会。”
这样他可以腾出来时间去接洛川了。
兼职的时间到晚上九点,洛川十点睡,这个点开始困了,但是下雨天,温书郁要先送女同学回家。
细密的雨丝密密匝匝地落下,洛川自己带了伞,女同学没有带,温书郁把自己的伞给了女同学。
“洛川……我给你叫了车,今天早点回去。”
那哥去哪里。
洛川抱着自己的雨伞,他睁着一双眼,瞳仁被雨丝箍得细密难分,轻轻地低下头,嘴巴抿起来。
“我要送她回去……晚上睡不着可以来找我。”温书郁说。
他在原地站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看着温书郁和少女一起罩在雨伞里,雨伞像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罩,连着细密的雨丝,把他隔绝在外。
他不擅长处理自己的情绪。
只会在原地看着,嘴巴里讲不出来话,手指轻轻地攥着自己的雨伞。
讨厌不会表达的自己。
眼睫落下一滴雨珠,雨珠砸在了自己脚边。
妈妈说过了,在学校里要照顾女孩子。
温书郁一直做的很好。
心里空荡荡的。
讨厌这种不安的感觉。他控制不了。
少年少女凑在一起,温书郁看着雨幕有些出神,身旁的少女还在讲话。
“你送我回去……接下来的几周会我都可以替你开,你每周都要照顾弟弟吗?”
“你弟弟是生了什么病。”
温书郁沉默片刻,眼珠在夜晚变得沉涩,眼睫轻轻地扇起来,雨伞稍稍地倾斜,雨滴啪嗒落下。
“他没有生病,”好一会,温书郁才开口,眉眼沉黑而深,“……是我想要照顾他。”
少女反应了一会,眼眸稍稍地睁大。
没有哥送他。
他要一个人回去。
以前也是一个人回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都和哥在一起。
无论是坐公交车,还是坐在温书郁的后座,或者是一起走路回去。
有哥陪着他,他不会记路,能够看路边的花花草草,看擦肩而过的河流,从奇怪的建筑旁穿过,在巷子里看着四方角的天空。
那是他出院后第一次犯病。
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已经痊愈。
密密麻麻的情绪浪潮席卷着他,如同天边的乌云向下垂落,拽着他一并往下坠,令他思绪陷入一片空白,难以思考。
视线一片模糊,心律在一瞬间失衡,他视线出现了模糊的灯光,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他仍旧陷入一片空白里。
直到剧烈闪烁的灯光映照着他,他站在马路正中央,车辆堪堪地停下。
手里的雨伞坠落在地,全身失去了支撑的力道,他整个人下陷,直接晕了过去。
滴答。
滴答。
耳边是心跳仪的声音,入目的是宋晚担忧的一张脸,宋晚和沈姨陪在他身边,他脑袋上被裹了一层纱布。
在半空中晕倒,脑袋险些砸破,幸好撞上了一旁的共享单车,被车篮挡了一下,才没有那么严重。
只有脑袋蹭破了一点皮。
“洛川啊,你要一个人进去,你可以吗?”
一个人进入心理咨询室,他点点头,脑子里乱乱的,下意识地询问,“哥呢?”
“他昨天晚上送你来的……凌晨我让他回去了,现在在学校。”
温书郁很担心他。
昨天晚上看到他犯病,会不会吓到。
他手指不安分地乱动,进入了心理咨询室,一片空白里,冷冰冰的灯光,他的目光落在医生桌上的那株绿萝上。
医生拿着他的检查结果,医学术语他听不太懂。
“体内香兰素和硝基甲烷组合,在脑中分泌了类似于多巴胺的物质……这种物质更偏向皮质醇、儿茶酚太,甲状腺激素等致抑郁激素,脑器官没有有效处理,导致身体心律失衡,造成呼吸过度失效型昏迷。”
“你的情绪需要长期稳定,尤其要避免沉浸在抑郁情绪里,以免陷入生命危险。”
医生的镜片晃得他眼睛疼,每个字他都认识,放在一起他却不能理解。
“正常来说不会这样……患者还有认知性心理障碍,偏向阿斯伯格综合症,通常具有沟通障碍,存在认知偏差,难以融入人群……这种情况下,建议远离人群。”
许医生说的非常委婉,他却明白了意思。
有些蘑菇一生只活在自己的菌落里,一旦被带走,就是生命结束的那天。
喜欢哥。
想要靠近。
努力地挣扎向上,却一不小心就会折断根茎。
许医生顿了顿,又安慰他:“患有这种障碍的人群大多智商超群,拥有高效学习能力,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大多擅长艺术与哲学领域。比如牛顿、爱因斯坦、贝多芬,莫扎特……”
他被宋晚带回了家。
按照医嘱,没有再出门,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听见了好几次门外少年路过的声音。
“阿姨,洛川在家吗?”
“阿姨,洛川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我能不能见见他。”
洛川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了熟悉的少年音色,宋晚拒绝的很委婉,越来越尴尬,最后干脆说了实话。
“书郁,洛川生病了,最近不能见人……等到他能见人了,我再让他去找你,你看行不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作业本,黑色水笔在上面画了断断续续的线条,白纸上只有几个零星的模糊墨点。
盯着看了好一会,他迟钝地反应过来,眼泪却忍不住地砸下来。
模糊的泪点,旋转的时钟,空白的书页。
床边是哥给他买的童话故事。
里面讲的是歌者和小蘑菇。
他生活在菌落里,毕生都在等待歌者路过,吟诵令他重生。
上学时灰蒙蒙的天,他和同学关系不好,总会有好奇的目光落在身上,自动的把他划到异类另一端。
他只是不喜欢讲话,也不喜欢和同学们相处。
如同在枝头上歌唱的知更鸟。
知更鸟只是在树枝上唱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窗外模糊的天,到秋天棕榈树开始落叶,黄色的叶子飘落,仿佛还能找到穿着蓝白校服少年的身影。
见不到哥。
他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像是一张原本沾过色彩的纸,色彩一点点地消弭变得苍白透明,他身上的生息一并随之被抽离了。
行走在走廊,放学路上,楼道。
在天台的楼顶,风声飘过的时候飞扬天际。
错乱排列的街道,密密麻麻紧凑在一起,纸张薄薄地能够轻而易举落下。
他的心脏上压了一颗巨大沉重的巨石,从阴暗缝隙里生长出来,时刻拉扯着他的血管筋脉,令他五脏六腑一并跟着疼痛。
被压碎的血肉腐烂龃龉。
这颗巨石越来越大,直到心脏承受不住,连带着他一起滚滚朝向深渊坠落。
人前路只有死亡一条归宿,如果能够提前踏入,会并入川流不息新的轨道之中。
在他向前踏入的时候,一只手堪堪地抓住了他。
“洛川,你现在是在学实验球进行自由落地运动吗?”他的手腕被温书郁抓住,薄薄的生命力仿佛也被握住了。
“不要这样。”
他看进那双深黑的眼,像是一座巨大的熔炉,他是即将燃尽的焚香,被温书郁拽进熔炉之中,一并玉石俱焚。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低喃。
随风轻轻地落在他耳边,将摇摇欲坠的他拉回人间。
“从今以后……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