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想让夏油杰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
他本来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人,
看到奈奈的瞬间，他那双翻涌着暗潮的紫眸仿佛被瞬间点亮，柔和下来的眉眼驱散了那些冰冷甚至残酷的冷漠感, 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奈奈。”
简单的名字在他唇舌间滚过一圈后多了几丝缱绻的意味，宛若情人间的低语，丝毫没有自己前一秒才杀掉维持咒术界安定的天元大人的自觉。
奈奈深深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天元。”
看来天元这个家里蹲的全知全能只是半吊子水平，猜到了奈奈的最终目标是他，所以才会找到了高专仅剩的特级咒术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动摇奈奈的人来做护卫。
但有些时候他又天真的可怕, 活了千年的人居然会被少年人温和守礼的假象所迷惑, 对他扭曲的感情和会做出的选择一无所知，反倒最后引狼入室。
以近似咒灵的身躯撞到了能完克他的咒灵操使手里，怪不得之前羂索提起天元会是那样的语气。
奈奈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这样的分神自然被夏油杰尽收眼底。
他的眸光凝滞了一瞬，心里那样粘稠阴暗的情绪，因为久别重逢的奈奈跟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别人，还在他面前就走神而翻涌, 让他的紫眸沉得像是被染成了黑色。
但他很快又将那些不安分的糟糕情绪调节好，不仅露出了那种奈奈熟悉的无奈但又拿她没有办法的神态, 甚至还能够一切如常地点头回应：
“嗯，接到的委托是这样没错。”
但在这种时候他还能维持正常本来就是极为怪异的表现了。
撇去已经在大脑里模糊不清实际并不存在的赏樱记忆不谈，奈奈和夏油杰上次在现实中见面的收尾可算不上愉快。
少年人拼尽全力倾诉爱语甚至唇齿相依都没有软化那个铁了心要丢下他独自离开的人，反倒被利用了信任被困在幻术之中。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 在面对背叛欺骗自己的人就算没有气到恨不得杀掉对方的程度，也不会像现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样子。
夏油杰看起来就像是宁愿把所有负面情绪都自我消化，任由那些阴暗的情绪将他的内里蛀蚀得破破烂烂, 也不想在最珍视的人面前暴露内心的丑陋一面。
简直就是将真实的自我压抑到了极致。
“你为什么不对我生气？”
许是因为天元已死，力量已经膨胀到极点的奈奈随时都可以抽身完成自己最终目标, 于是在最后时刻她终于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回望被自己丢下的人。
夏油杰在奈奈面前一向都是温和得不带任何侵略性的，偶尔的生气和叹息也只不过为了让奈奈退让的小技巧，这种压抑本性克制到极致的情况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奈奈不明白夏油杰为什么会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明明这种情况杰你应该对我生气才对吧？”
“生气？”夏油杰轻轻笑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捏紧，手下天元耷拉的头骨似乎发出了崩裂的声音，但他凝视奈奈的眼神却依旧温柔得要滴出水来，带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
他既像叹息又像认命那样说：“我是不会对奈奈生气的。”
真的有人能够对自己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物生气吗？
反正夏油杰是做不到的。
尽管之前也说过“要是奈奈将他丢掉他绝对会生气”这种孩子气的话，但说到底不过是想要通过撒娇夺取更多关注度罢了。
可现在一切已经真实发生了，失去奈奈的痛苦就像是被剥夺了呼吸的本能，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窒息中溺亡，但即便是这样夏油杰还是没有办法对奈奈生气。
以前被奈奈偏爱着的时候就不会，更别说现在他在奈奈那里已经失去了一切特权，像不懂事的小孩子因为失去就发火吵闹只会让奈奈心生厌烦。
夏油杰不会给奈奈任何借题发挥，然后毫无心里负担就将他彻底丢掉的机会。
但他也不是真的能完全控制好自己的不良情绪，那些长期压抑克制的几乎可以将人淹没的黑泥盘踞在他心里疯狂叫嚣着，恍惚间甚至会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从爱而不得中孕育而出又被自己收伏的咒灵那样。
【好喜欢……想亲……想吃……】
他真切体会到了那些刻进灵魂深处的渴望，直到现在那些粘稠的爱意也几乎要化为潮湿阴暗的触手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奈奈缠绕吞下。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失控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他会将不良情绪发泄到其他地方也很正常吧？
更别说从夏油杰踏进薨星宫开始，那个早就被他盯上的蕴含庞大力量的咒灵，就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奈奈是想制造混乱、是想要操控这个世界、是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话。
吵死了。
这种事情他难道不知道吗？
作为被抛弃的那方夏油杰甚至知道奈奈是为了她之前失去的人才做到这个程度。
尽管他抑制不住地嫉妒那些被奈奈珍视的人，嫉妒到想要毁灭一切的程度，但凭什么天元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站在这一方呢？
“我以前就说过的吧。”夏油杰笑弯了眼，“我是奈奈的共犯。”
他的底线、他的风向标和他一切的准则都是源于奈奈。
如果奈奈要站在正义的这方他自然会将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缺做个高尚的圣人，如果奈奈想要站在黑暗的那一方他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杀人，如果颠覆世界是奈奈的梦想那他自然也会帮她完成。
不管奈奈愿不愿意，反正夏油杰早就这样决定了。
更别说奈奈的根本目的根本就不是要去毁灭这个世界。
“所以之前你果然是故意的。”
奈奈这下是真无奈了，夏油杰的黏着程度显然超出她的想象。
夏油杰没有否认。
在被奈奈丢弃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用自己特级咒术师的身份帮助着奈奈。
御三家对鹰组织围剿结束后，从幻术中醒来的夏油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了高专回到了家中，他的痛苦难过是真的，想要借由自己的不稳定加速咒术协会的动摇和妥协也是真的。
鹰组织能在当时逼得总监部节节败退少不了他的贡献，他利用了自己真切的痛苦，装得太像了以至于高层们为了维持他岌岌可危的稳定还得哄着他，为他找理由找借口。
甚至连天元都相信了他的挣扎，交付了信任放他进入了薨星宫，而夏油杰也在等待中，成功获取了能够近距离杀死天元的机会。
传说中支撑咒术界千年的天元大人因为星浆体同化失败进化出了咒灵的特性，现在更是直接被年轻的咒灵操使凝练成了咒灵玉，只等他吞下就能掌握这份足以媲美一亿人负面情绪的力量。
只有拥有了这份力量，他才能够完成准备已久的束缚，而他对于这一刻已经迫不及待了。
“奈奈想要舍弃自己的性命，然后换取世界的新未来对吧？”以往根本不能忍受奈奈有一点受伤的夏油杰，此时提起这件事却怪异的冷静。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奈奈都是不会因为他而改变主意的，他在她梦寐以求的目标在她魂牵梦萦的那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奈奈来说就算新世界没有自己也无所谓吧。”
所以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夏油杰吞下了由天元化成的咒灵玉，两人脚下骤然出现了纹路复杂的图案，这是现在的夏油杰和未来的夏油杰，花费了大量时间为自己的准备能够新世界到来时将他彻底抹除的东西。
也是他竭尽全力才为自己争取到的唯一主动权。
“没有奈奈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也不想生活在没有奈奈的世界。”夏油杰微笑着朝奈奈伸出手，“所以带我一起走吧奈奈，当然，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这样做的。”
就像夏油杰自顾自选择成为了奈奈的共犯那样，在他意识到注定留不住奈奈后，他便自顾自地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他要和他的奈奈一起坠落。
在奈奈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他曾经因奈奈而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已经完全崩塌了，他已经不敢再有自己被继续偏爱的妄想，也不会再奢望自己能够动摇奈奈。
因此夏油杰已经为自己选好了结局，也提前预设了奈奈拒绝的场面，无论怎么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为奈奈殉情的人。
多好啊。
没有任何人能抢夺他的位置。
是他梦寐以求的只有他跟奈奈两个人的世界。
只要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幸福满足得快要落下泪来，所以就算奈奈拒绝握住他的手也没关系，反正奈奈也没有办法再丢下他了，他会不顾一切地跟她一起……
夏油杰翻涌着偏执的眼眸凝滞了——
因为奈奈抱住他。
就像梦境一样，奈奈没有再拒绝他而是选择拥抱了他，属于奈奈的气息让他浑身一颤，然后猛地收拢手臂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像是收到了她态度软化的讯号，夏油杰急切地亲吻着她的额发侧脸，与她耳鬓厮磨，那些长期以来压抑克制的情绪终于迸发而出。
“带我走吧奈奈，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几乎要低到尘埃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像委屈的犬科动物呜咽着哀求着不想被抛弃，迫切地想在她身上留在自己的标记。
“求你了……”
“笨蛋！”奈奈从来没见过这样巴不得随时跟她殉情的混蛋，又酸又涩的情绪在她心里发酵，“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另外的束缚要把我留下来吗！现在自顾自要跟我一起死，你想让悟回来被气死是吧！”
……什么意思？
夏油杰怔楞着稍稍将奈奈松开一些，凝视着她染上了怒气和心疼的眼神，像是骤然被意料之外的大奖砸中的人那样，脑子几乎停转了。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对吧？
“你跟悟怎么回事，就不能乖乖等着吗？偏偏要做这么多无用的事！”奈奈还是第一次这么气急败坏，“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你们这样让我怎么毫无负担去死嘛！”
搞得她好像是不负责任随意弃养的混蛋一样。
……虽然好像的确如此。
“奈奈……”他声音干涩的叫她，与她额心相抵，急切追问，“你答应了对吗？你会回来找我的对吗？”
“你都以死相逼以退为进了，我除了答应你还能怎么样？！”奈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超级控制狂对于任何超出她计划掌控的事情都非常生气。
“只是试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就像做梦一样，我没有在做梦对吧？”夏油杰胡乱地轻啄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再到唇瓣，温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奈奈脸上，他喃喃道，“好高兴，原来我还是被奈奈偏爱着的……”
他失控的情绪让奈奈不由得攥紧了指下属于夏油杰的衣袖，佯装的怒气也烟消云散，她轻声提醒：“不过你应该知道它不一定有用吧。”
就算用等同于一亿人咒力的天元作为燃料，也不过是束缚或者是诅咒的一种，谁也不能保证那东西的可靠性，就算是奈奈也不能。
她为自己创造的死局时就没有给自己留有存活的机会。
“我知道。”明明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血，夏油杰脸上依旧是那样满足幸福的笑容，“没关系，如果奈奈不能来找我的话，我就会自己去找奈奈的，所以为了不让我在绝望中死去，奈奈你会尽快回来找我的对吧？”
奈奈：“……”
“奈奈不会骗我的对吧？”夏油杰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念叨，像是渴求了很久的人终于获得至宝那样小心谨慎不断确认，“会回来找我的对吧？你得回来找我奈奈……回来找我吧。”
奈奈闭上眼睛，轻轻应了句：“嗯。”
……
旧的世界开始崩塌，天空像碎裂的镜子那样不断往下掉落碎片，周围的空间也开始崩裂，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抖，可怖得就像是世界末日。
啊不，这的确是世界末日。
伴随着奈奈的死去，被封印在她眼睛里的五条悟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时间线，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他想救的人已经死了。
她安静得躺在杰的怀抱里，苍白的脸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像只陨落的蝴蝶再无一丝生机。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灵魂被抽离，沸腾的血被冷冻，五条悟再一次成为了被丢下的那个人。
……所以在这种时候彻底失去理智诅咒对方也是很正常的吧？
密密麻麻濒临失控的咒灵将它们的主人团团护在中心，夏油杰像是穷途末路的恶龙紧紧抱住自己唯一的珍宝，对周围的异变甚至是挚友的归来都视若无睹，只是喃喃着重复：“你答应我了会来找我的……”
直到怀里奈奈的身体，直到他脑海中属于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回忆，甚至所有关于奈奈存在的证明，都像是艳阳下的雪粒，毫不留情地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
【时间2007年4月1日 23:55，宇智波奈奈死亡。】
【Loading……】
【世界重置成功，记忆清除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