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隐入天际,阳光尚未普照,万物陷入黎明之前的混沌。
南熙几乎一夜未眠,在窗外的鸟叫出第一声时睁开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她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刚过。
距离家宴还有十二个小时。
身侧的人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好梦正酣,南熙也将她拥得更紧,轻轻叹息一声。
上次见面只能称得上意外,今天才是正式见面,她满脑子都是今晚,各种情况都在脑海里排演了一遍,以致她没有睡好。
最初的激动兴奋过后,她陷入忧虑,伯母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也已经反对了十年,真的会因为一次意外见面和一通电话就同意她们在一起吗?
未免过于理想化。
南熙辗转难眠,盯着窗外出神,直到一束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在被子上落下一团模糊的光晕。
“放轻松,星星。”
不知什么时候,薄时月醒了,轻声安慰她,声线慵懒。
南熙开始闹她,往她怀里钻,叼住一点茱萸便咬,口齿不清道:“轻松不了一点。”
薄时月“嘶”了一声,酥麻感遍布全身,无力地抱住她的头,“你轻一点。”
“让你体验一下我的心情有多沉重。”
南熙松了口,看眼被露珠染得更加鲜艳的茱萸,马上盖住,默念三遍“心平气和”,起床找衣服。
薄时月缓了一会儿,陪她一起。
试了几件衣服,南熙都不喜欢,决定吃过早饭后出门逛街,最后买了一条连衣裙,钱包大出血。
她乐观道:“幸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裙子、外套、靴子都得买。”
买完裙子已是中午,两人在商场里吃了顿饭,期间薄时月一直在看手机,也没避着她,主动解释:“探探口风。”
她在和大哥聊天,他工作忙,所以回复消息的速度很慢,不过断断续续地也能拼凑个大概。
随着她的离开,公司最近的状况不是很好,作为珠宝公司,设计师的名气有多大,公司就有多赚钱。忽然换了一个名气能力都不如她的设计总监,就算设计出来的珠宝再好看,顾客也觉得比不上薄时月,并不买账。
所以傅云潋开始后悔了,渐渐想起薄时月的好,不仅是工作上,在家也会偶尔念叨她,时而望着她的房间出会儿神,从一分钟到接近半个小时,没有人知道傅云潋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直到打了那通电话,对傅云潋来说是台阶,更是桥梁。
南熙听完之后,心放下了大半,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是不是还得给你妈妈你大哥你妹妹带礼物?”南熙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她们喜欢什么?”
薄时月安慰道:“不要着急,还有四五个小时呢。”
只剩四个小时了!
南熙更紧张了,虽然得知了伯母的几分心思,现在天平暂时偏向她们,但是她不能不懂礼数,任何一个小问题都有可能让砝码减少,天平向另一边倾斜。
在几个大商场里逛了三个小时,南熙终于选好了礼物。
买完最后一件,薄时月看了眼她的银行卡余额,一朝回到解放前。
南熙却是很高兴的样子,“如果花光所有的钱可以换来你妈妈的同意,那我一万个愿意。”
薄时月莞尔,“葛朗台星星居然也有大方的一天。”
“那是当然!不过葛朗台是谁来着,名字有点熟悉。”
薄时月:“……咱们走吧。”
商场离别墅很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南熙拎着大包小包下车,偌大的别墅里却只有佣人。
薄家四个人,三个人是工作狂,还有一个在上学,工作日的白天几乎没有人在,所以南熙放松了一点,将礼物交给管家之后陪宝宝玩。
宝宝是一只聪明的萨摩耶,南熙说着指令,它执行得格外认真,听不懂的时候便歪头微笑,把南熙萌得猛亲。
天边渐渐出现橘黄色的云彩,聚拢成迷人的晚霞,小狗的背上也撒上一大片,将油到发亮的毛发染成灿烂的金黄色。
南熙坐在草坪上看夕阳,像是回到了绿意小筑,那段格外岁月静好的时光,云卷云舒,舒心惬意。
嘀——
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宁静,南熙马上弹了起来,这么快就有人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上前,车门开了,帆布鞋踩在地上,白色裙摆随之落下,从车窗处探出一颗毛茸茸的、扎着丸子头的脑袋,小梨涡迷人。
原来是薄时甜。
南熙朝她挥挥手,薄时甜也很惊喜,“南熙姐姐!你怎么来啦!”
为了保证薄时甜不走“歪路”,对于南熙的到来,她全然不知,这顿饭也只会作为便饭来招待南熙。
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南熙没想到她还记得她,笑道:“你姐姐邀请我来你家做客。”
“太好了!”薄时甜又看向姐姐,甜甜地搂着她的手臂撒娇,“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好想你哦。”
薄时月很久没回家,上次回来的时候薄时甜在上课,所以姐妹俩很久没见了。
薄时月摸摸她的脸,“去陪宝宝玩吧,等你很久了。”
宝宝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马上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小主人转圈。
薄时甜牵着绳子往草坪里跑去,宝宝欢快地跟上,笑声撒了一路。
“你妈妈和大哥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南熙却笑不出来,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了,我现在就是,心焦得想满地乱爬。”
薄时月噗嗤一笑,帮她整理微皱的裙摆,“放心,不会有人为难我们的。”
天际只余一片昏黄,夜幕渐渐降临,隐约可见星子闪烁。
车灯将草坪映得更亮,南熙看了过去,是薄时年。
这位大哥也很和善,南熙紧张的心瞬间松懈,正要打招呼,紧接着又是一辆车驶入,副驾上,傅云潋神色冷漠。
南熙的心狠狠抽了下,薄时年宽慰道:“放心,只是公司里的事情,与你无关。”
南熙感激地朝他点点头,那边傅云潋已经下车,她连忙走了过去,恭声问好。
傅云潋平静地打量她,视线定格在她们相牵的手上。
南熙心中一紧,连忙松开。
傅云潋一言不发,越过她们往别墅里走去,南熙拍拍胸口,傅总人美心善,居然没发难……或许是薄时甜在附近的缘故?
薄时月却知道她看的是手链,低声提醒南熙几句。
“这条手链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南熙不解。
“我父亲也参与设计了。”
南熙顿时一惊,原来这条手链承载的不仅是薄时月对她的爱,还有薄父对薄时月的爱,必须更加珍而重之。
进入客厅,一家人按照次序在长桌前坐定。
有薄时甜在,南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表现得落落大方,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到一半,薄时甜出声:“妈妈,以后我也可以邀请朋友来家宴做客吗?”
傅云潋沉默了两秒才反问:“你想邀请谁?”
“当然是臻臻姐咯,我也想让她和我们一家人吃饭。”
“好啊,下次你邀请她。”
傅云潋这么轻易便同意了,南熙有些意外。
薄时月轻声解释:“程臻不会来的,所以答应她也没什么。”
南熙恍然大悟。
傅云潋看着交头接耳的人,视线又落在了手链上,轻声说:“你的手链似乎有些眼熟。”
南熙会意,举起手让她细看。
“原来真的是送给她的。”傅云潋神色复杂地看着大女儿。
这条手链不仅是薄时月的处女作,亦是过世的薄父的遗作,父女俩多次探讨之后才打造出这条手链,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当年有人出高价也没能买下这条手链,所以价格一涨再涨,薄时月依然没有松口,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戴在了南熙手上,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薄时月坚定地与她对视,“这条手链的主人一直都是南熙,从未改变过。”
傅云潋移开视线,起身离席,“有空来书房,让我好好看看。”
看的不仅是手链,还有人。
两分钟后,南熙和薄时月进入书房。
与上次不同,这次书房大亮,花瓶里的帝王花也换成了宫灯百合,傅云潋坐在椅子上,视线逐一扫过两人,淡声问:“我反对你们这么久,恨过我吗?”
南熙心里一咯噔,一开场就这么刺激,疯狂想对策的时候,她有些恍惚,总觉得回到了古代,她们面前就是女帝,说错一句话就要砍头。
她将脑子里的杂念清除,正斟酌着措辞,薄时月率先出声:“恨过。”
傅云潋的神色依然平静,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南熙分开十年,每一天我都在恨,恨你的□□,恨你的迂腐,更恨我无力改变。”
十年时光历历在目,薄时月微微仰头,逼退眼底的泪意,泪珠却还是顺着腮畔滑落下来。
无暇顾忌长辈在场,南熙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帮她擦眼泪。
傅云潋并未阻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直到薄时月朝南熙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出自真心的笑容会让人身心舒畅,傅云潋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小月。”
薄时月怔了怔,缓缓转首。
“如果我不同意,是不是就会失去你这个女儿了?”
薄时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静静地看着她,“不会,我依然会和南熙常来看你。”
这个回答让傅云潋意外,她还以为……
“我们是母女,”薄时月打断她的思绪,“在美国的时候,我也曾想念过你,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就算有恨,爱依然大于恨。”
傅云潋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那十年里,她们很少联系。
“我不敢,”薄时月咬了下唇,泪眼婆娑,“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事业的分量远远比亲情重,直到上次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挂断,我才敢说出来……原来你对我也是有温情的,妈妈。”
傅云潋神色动容地唤道:“小月……”
薄时月投入她的怀抱,神色却并没有多感动。
十年光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所以这段对话三分真七分假,为了与南熙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也为了给妹妹的未来铺路。
傅云潋出声:“小熙先出去吧,我和小月要说。”
得到认可之后连称呼都变得亲昵了,南熙喜笑颜开地走出书房,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她本以为迎接她的是疾风骤雨,没想到连和风细雨都算不上,简直就是阳光普照。
本以为母女会叙旧很久,谁知没过两分钟薄时月便出来了。
南熙迎上前,发现她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脸颊上还有一丝异样的薄红,于是好奇地问:“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南熙顿时紧张,追问道:“难道伯母反悔了?”
“不是。”
南熙想了想,“那就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也不是……”
既然不是这两件事,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见薄时月依然欲言又止,催促道:“你大胆说,我都能承受。”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薄时月飞快开口,“她问我我们谁……瘦。”
“谁什么瘦?”中间两个字没听清,不过体重这种事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薄时月抿了抿唇,“谁攻谁受。”
她没敢看南熙的神色,抬头望天,“得知我是下面那个之后,骂我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