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馨呆呆地看着夏景逸一个箭步冲出去老远,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领证?这孩子,也太心急了点。
夏景逸一边小步快跑一边看手腕上的表, 已经快到五点半了,民政局就要下班,但如果现在赶过去, 还来得及。
小桉, 等着我,我就要来了。
夏景逸激动地想, 只要他妈妈接受林观砚, 夏鸿卓和夏长青的意见他可以不在乎,毕竟在整个夏家,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血脉亲情的,只有温兰馨。
感谢苍天有眼, 他四年的努力终于等来回报, 甚至开始提前憧憬和林观砚结婚后的生活。
“站住。”
拐角处,夏景逸刚想下楼, 谁知身后传来冷冷一声厉喝, 夏景逸浑身一震, 僵硬地转过头。
夏鸿卓推着夏长青从vip病房的专属电梯下来,刚想去看看温兰馨怎么样了,谁知竟撞见慌慌张张往外跑的夏景逸,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父子俩对视一眼,登时心道不好。
“爸, 爷爷。”夏景逸机械地对他们点点头,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夏长青微微皱眉, 上下打量了一番孙子,“你妈妈还躺在病床上,你上哪儿去?”
夏景逸抿抿唇,虽说他母亲同意了,但再跟林观砚彻底领完证前,最好别让他爸和爷爷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我妈醒了,吵着要吃抚顺路的那家榴莲酥,我去给她买。”
夏鸿卓冷笑一声,他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夏景逸这种心无城府的,肚子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自己能信他的鬼话?
“放屁,你是想偷偷溜出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吧?”
被他戳穿心思,夏景逸有点慌张,却仍是临危不乱地说道:“没有,你们不同意,我就算铁了心要娶他,他也没法儿进夏家的门。”
闻言,夏长青满意地点点头,“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我和你爹都是过来人,对于娶妻生子这一块绝不会错,保准给你找一个贤内助,那什么林桉陈桉的,尽早断了关系。”
夏景逸压抑着心中怒气,长眉微挑,却也只能攥紧拳头,冷漠地“嗯”了一声。
夏鸿卓狐疑地盯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买榴莲酥这种小事儿,你别去了,让张婶去买,你到你妈床前伺候着,没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能离开,你听到没有?!”
一步也不能离开?夏景逸瞪大了眼睛,心里暗暗焦急,那他和林观砚约定好的领证怎么办?再不去就迟了!
夏长青看出他神色古怪,心下了然,冷笑着朝他伸出手,阴沉地说:“好啊,小逸,你真是长本事了,敢骗我们?”
夏景逸后退两步,眼里燃起点点怒火,“什么叫骗?爸,爷爷,我只是喜欢了一个男人,他很好,比你们逼着我娶的那些女人都好!我就是认定他了,这辈子非他不可,连我母亲都能够接受,你们为什么就是要阻拦我?!”
“小兔崽子,咳咳......”夏长青被他气得剧烈咳嗽起来,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还我们为什么要阻拦你?你也不想想,要是娶个男人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和你父亲为什么要苦苦相逼?不就是怕你年轻一头热犯错,到老了没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后悔吗?”
夏景逸不耐烦地摇摇头,他受够了这些说教,也受够了来自夏家的压迫,这都什么社会了?还要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么?未免荒唐!
“无论你们怎么说,我今天必须去。”
夏景逸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对身后夏鸿卓和夏长青的怒吼置若罔闻,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已过而立之年,居然连感情都不能自己做主吗?那活在世上还有个什么劲儿?
“好啊,你逼你老子跟你来硬的是吧?”夏鸿卓气得双目血红,冷笑着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守在医院大门外的保镖顿时涌了进来,夏景逸见势不好,赶紧换了条路拔腿就跑。
“抓住他!捆起来送回家去!”夏鸿卓一声令下,几个保镖便训练有素地分成小队堵住了楼梯口,夏景逸慌乱中只能挤进医护人员专用的电梯,谁知直通地下停车场,他喜出望外,连忙往里面跑,等到了自己那辆SUV旁边,赶紧拉开车门,谁知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砰”一声,瞬间两眼一黑。
下一秒,夏景逸只感觉耳边嗡嗡,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头朝下栽倒。
“少爷,得罪了。”气喘吁吁赶来的保镖们扔掉手里的棒球棍,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打人的时候收着劲儿,这一棍下去,夏景逸虽不会死,但绝对立马失去反抗能力。
朦胧中,夏景逸看到几个人拖着自己往车上抬,无力地伸出手,想抓住面前无尽的空虚,嘴里低声喃喃。
“小桉......”
林观砚在民政局门口坐了很久。
他是不会打扮自己的那种,江绪以前经常打趣他,明明十分的底子,偏偏被那土里土气的审美弄到八分,甚至连头型都一直留着十年前那种老套的样式,傻乎乎的。
每次被他嘲讽,林观砚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觉得,男人打扮不打扮不重要,只要清爽干净就行了。
作为时尚达人的江绪对他的观点极其不屑,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买那些名贵的衣服,强迫他穿上,他不愿意,就换成另一种不正经的,寻个刺激。
但林观砚今天破天荒穿上了黑西装,配上了前不久在商场高价买的那条领带,做了现下最时尚的头型,还喷了夏景逸最喜欢的香水,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站在街边格外惹眼。
没办法,谁叫今天是他人生中极其重要的日子呢。
林观砚笑笑,他来的时候买了一束栀子花,里面藏着他定做的男士对戒,想着到时候送给夏景逸。他俩都是男人,本不存在什么谁娶谁的问题,可一直以来都是夏景逸在给他制造浪漫,自己偶尔也得主动一次嘛。
他是早上民政局一开门就来了,今天在黄历上是个好日子,华国人嘛,多少还是信这个东西,所以来领证的小情侣们络绎不绝,林观砚坐在民政局门口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进去,出来时带着兴高采烈的笑容。
自己很快也能体会到这种幸福了。林观砚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满是期待和羡慕地盯着路口。
夏师兄什么时候来啊?
因为当时夏景逸只跟他说了日子,并没有具体说几点,他害怕错过,干脆直接来等他。
可一直等到中午,林观砚都快被太阳晒焦了,走进旁边的咖啡店里给自己买了杯冰拿铁,有些疑惑地看看手机,可和夏景逸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夏景逸并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他不会是忘了吧?
林观砚有点失落,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联系他,但又怕被夏景逸的父母和爷爷知道,他说过,让自己只要等他就好。
那就等吧,他相信夏师兄,他一定会来。
太阳爬到正空,又缓缓落回山坳,只留下一片染血的残云。
林观砚僵坐在长椅上,旁边是已经有些发蔫的栀子花,脚下是已经不知道第几杯的冰拿铁。
他把藏在栀子花束里的diy钻戒拿出来,愣愣地看了又看,里面刻着夏景逸和他的名字,用银丝镶嵌的,在光下熠熠生辉。
“您好,请问是来登记结婚的吗?”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关门出来,看见外面还坐着个人,再看看他手里的钻戒,不免有些惊讶,“先生,您怎么不早点进来呢?现在已经五点半了,我们下班了,您明天早点来吧。”
林观砚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连忙站起,尴尬地挠挠头,“抱歉,我......爱人,他今天太忙了没过来。”
民政局工作人员惋惜地笑笑,“这样啊,太可惜了,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很多小夫妻都来登记呢。不过明天也是一样的,现代社会了嘛,不用太迷信的。”
林观砚机械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落,林观砚摸了摸,啊,原来是自己哭了。
他难以置信地攥着戒指盒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路口车水马龙,有点不敢相信,夏景逸居然没有出现。
不可能,他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儿绊住了。
林观砚顿了顿,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失落,拿出手机给夏景逸打了个电话。
“嘟嘟——”
夏景逸没接,林观砚不信邪,又打了一个。
“嘟嘟嘟......”
一连打了好几个,夏景逸那边依旧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林观砚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起伏,堵的他近乎窒息。
半晌,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夏景逸发了条v信。
【夏师兄,你在哪儿呢?】
等了几分钟,仍是不见回应,林观砚的心越来越冷,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电话不接、v信不回,夏师兄他......
林观砚紧咬下唇,差点哭了出来,难过地抬头看着街口,仍是没有自己所期待的那个身影。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涌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夏景逸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放弃了。
他想结束这段关系了。
林观砚摇摇头,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屏幕,一遍遍刷新着和夏景逸的聊天记录,试图从之前那些温暖的话语里汲取些许力量,以至于支撑自己不瘫倒在地。
其实夏景逸跟他说过自己的难处,他也明白,如果夏鸿卓和夏长青不松口,自己很难和夏景逸有什么未来。
可夏师兄当初抱着他颤抖的双臂,以及伏在他耳边坚定的话语犹在眼前,他说过,身后就是自己的爱人,他绝不会后退,也让他不要后退。
他听了,也相信了,夏师兄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人,他绝不会骗自己。
一定是被家事绊住了,林观砚逼迫自己这么想,他妈妈现在病重住院,家里长辈看的严,他不能及时赴约......也情有可原。
“叮叮——”
手机猛地响起,吓得林观砚差点把它丢出去,待镇定下来后,连忙打开和夏景逸的聊天界面,激动地整颗心都在颤抖。
可当看清夏景逸发来的消息内容时,林观砚犹如当头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小桉,我想,我们不合适。】
【我的家人,他们非常抵触我和你在一起,也明确说了,不允许我娶一个男人。】
【小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在明知道自己婚事做不了主的情况下招惹你,我跟你道歉。】
【以后,两相安好吧,不要再联系了。】
看到最后,林观砚不禁捂着嘴哽咽出声,心里针扎一般疼,触碰屏幕的指尖都不敢下滑,生怕再多看到一点夏景逸冰冷的话语。
【夏师兄,你说过,要我和你共同进退的。】
我也一直很相信你,所以无论外界怎么对我俩的关系指指点点甚至恶意丑化,我都没有想过要退缩。
那边的“夏景逸”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是我不自量力,我没法改变父母的想法,我妈妈,你知道的,她现在重病在床,难道我还要硬给她添堵吗?】
【小桉,两个男人结婚终归还是不现实,我迟早要成家立业,为夏家传宗接代的,这是我永远没法逃避的责任,希望你能理解。】
林观砚深深吸了一口气,哭得鼻尖通红,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避免被路人看出他的崩溃。
也怪他,太痴心妄想了,早在和夏景逸确定关系时就该明白,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对于感情的试错成本远远低于自己,哪一天玩腻了,可能也会像江绪一样抽身离去。
【我明白了,夏师兄。】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感激你,四年前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照顾我康复,让我继续在国外进修......】
【如果没有你,小桉活不到今天。当初你和我表白,我其实又高兴又担心,我知道,你和江绪一样,迟早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但我当初就是不信邪,痴心妄想,觉得能和你有一个未来。】
【抱歉夏师兄,我们几经波折,终归是遗憾收场。希望你以后能够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小桉祝你余生幸福。】
发完这些,林观砚把手机关机,抱着头缩在长椅一角,泣不成声。
对于这段感情,就像他自己说的,满是遗憾。夏景逸就好像......好像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天神,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在他即将走上康庄大道时离开。
好在,跟夏景逸相处这么多年,他仔细数了一下回忆,发现两人从哪方面都很合拍,几乎全是甜蜜,连简单的争吵都没有发生过。夏景逸大方、开朗,做事不拘小节,跟江绪形成鲜明对比,像一束光一样,引导林观砚走出被江绪侮辱虐待的阴影。
林观砚无奈地笑了一声,喉咙口满是苦涩。
他原本以为,自己漂泊半生,终于要有家了呢。
林观砚低头看看自己准备的对戒,颤抖地拿出一枚,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静静地欣赏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轰隆——”
豆大的雨点打湿了林观砚脚尖处的一小块石砖,林观砚错愕地抬头,这才发现,如墨的天空落下一颗颗晶莹的雨珠,正巧砸在他戒指的钻石上,溅起点点水花。
凉凉的触感蔓延开来,林观砚感觉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冰冷。
雨越下越大了,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打开雨伞,要么就是戴上帽子急匆匆地走着,路边昏黄的灯忽闪忽闪的,在雨里格外朦胧。
林观砚本也想去躲雨的,可不知怎的,他竟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是呆愣地坐在原地。
半晌,胃里剧烈翻涌起来。
“唔......”林观砚难耐地弯下腰捂住肚子,把后槽牙咬的咯咯响,疼!他好久没犯病了,已经忘记之前胃疼起来的滋味儿,像被雷击中了似的,连稍稍移动身子也成了奢望。
药,要赶紧回去吃药......
林观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拼命挣扎着站起来,冒着雨往家走去,可还没走两步,胃里第二波剧烈抽搐接踵而至,疼得他一个踉跄,身子止不住地往前倒去。
“啊!”
林观砚差点磕在墙边的尖角上,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几乎是不费一丝力气的,将他稳稳地拉了起来。
一股清冽的冷杉木香水儿味萦绕在鼻尖,林观砚一愣,不可置信地向后看去。
江绪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眉眼淡漠,嘴角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对什么事儿很不满。
“当初你和我分手,也没见你这么难过。”
林观砚被他噎了一下,冷冷地别过头去,“不用你管。”
说罢,便捂着胃,一只手扶着墙壁,咬牙缓慢地向前走去。
“等等!”江绪深深叹了口气,大步追了上去。他真是拿林观砚没有办法,这个人脾气死倔,怎么劝都不肯回头的。
小臂被抓住,林观砚胃中剧痛,实在没法挣脱他的束缚,回过头来盯着他,眼里满是疏离和戒备。
江绪被他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几乎不敢直视,低下头,闷闷地说道:“你在民政局门口坐了一天,我在后面看了你一天。”
“你怎么那么傻?他不给你打电话,也不给你发消息,那肯定就是不会来了啊!你何必这么苦苦等着?连饭都不舍得去吃?”
林观砚别开头,他虽说和夏景逸分手了心情极差,但也还轮不到江绪这个人渣来安慰他,只会让他更加膈应。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夏师兄分手,你高兴了,得意了,觉得我又可以做你的囊中之物?”
江绪一愣,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有,我没这么认为。”
“我只是心疼你。”
林观砚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嘴角不自觉抽搐。
“我不需要你心疼。”
说罢,林观砚打掉江绪的手,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林桉!”江绪终于忍无可忍,冲他大吼一声。
林观砚步伐顿了一刹那,可依旧没有回头。
“该死的......”江绪实在气不过,直接三步并两步上前,俯下身将人横打抱起,雨伞上的水溅到了林观砚鼻尖上,他有些恼怒地瞪着江绪,“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江绪冷哼一声,目光直视前方,咬牙切齿地说道:“做梦!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了,那个姓夏的终于露出本性来了吧?我早就说过,你和他不合适。”
“我跟你也不合适,江绪,别自作多情。”林观砚死死掐着江绪手臂上的肉,迫使他停下脚步。
江绪微微垂眸,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小桉,我劝你把他忘了吧,夏景逸不值得。”
“我跟你说过,夏景逸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林观砚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戏谑地看着他,“你能给我什么?一堆情人和一个未婚妻?江绪,你别恶心我了,把我下去,我和夏景逸成不了,跟你更没有可能!”
江绪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夏景逸因为什么狗屁祖训不敢娶你,我敢,他觉得你是个男人不能传宗接代,我不在乎,他舍不下夏家几十年基业和荣华富贵,我早已把遗产写了你的名字。”
林观砚震惊不已,半晌回不过神来。
江绪眼里寒光凛冽,像一把刀狠狠嵌进林观砚心里:“小桉,我说过,我比他更有资格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