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来越窄, 自行车开始在迷宫一般的巷子中穿行。

  喧闹声逐渐消失,路灯不知罢工了多久,迟迟没人来修, 照明全靠窗户里透出的星星点点的橘黄色灯光, 与繁华的城区仿佛两个世界。

  楼与楼之间垂落的黑色电线和晾衣绳如蛛网, 密密匝匝遮住天空, 行走其中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简燃将车速放得很慢很慢, 偶尔灵活地转弯,绕过装有杂物的纸箱或污水。

  前世他不止一次陪虞白棠回过这里, 每一次他都在后悔, 为什么没早点认识虞白棠,早点把他和外婆接出来。而现在,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

  自行车停在筒子楼下,路面倒整洁, 实际环境不比附近好多少。薄薄的墙板半点不隔音, 站在楼道里, 哪家夫妻在吵架, 哪家看的什么电视剧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吧。”虞白棠熟练地给自行车上锁, 跺了跺脚, 几秒钟后一盏低瓦数的节能灯泡慢悠悠亮起——原本的声控灯几百年前就坏了, 也没人修, 是虞白棠担心外婆夜里出门看不清路摔倒, 自己踩着凳子换的。

  钥匙刚插进锁孔, 门便自动从里面打开了,“棠棠回来啦?路上冷不冷, 外婆做了夜宵,吃点再睡吧。”

  高一这年, 虞爱英的头发还没全白,虞白棠弯腰抱住了她,在老太太念叨着“怎么又撒娇啦”的声音里侧了侧身,将门外的简燃暴露出来,“外婆,这是我同学,他有东西落我这儿了,特意过来拿。”

  简燃不自觉站直身体,表情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外婆好,我叫简燃,是虞白棠的同班同学。”

  虞白棠:“……”

  这家伙,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来熟。

  虞爱英笑眯眯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孩子,跟棠棠去里屋吧,外婆给你们端夜宵。”

  所谓夜宵,不过是两碗加了菠菜叶的疙瘩汤,还有一小碟核桃仁。虞白棠习惯了,但对简燃这种吃惯山珍海味的大少爷来说简直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令虞白棠意外的是,简燃适应良好,双手接过碗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以我多年的经验,这一看就很好吃。外婆,您这手艺都能拿去开店了。”

  虞爱英被哄得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简燃一迭声答应下来,转过头发现虞白棠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故意恶声恶气虚张声势,“看我干嘛?”

  “没什么,”虞白棠慢悠悠收回视线,“就是觉得今天的你跟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像小猫的爪子轻轻在心脏挠了一下,简燃察觉他态度的变化,略显期待地问,“那、那你喜欢这种变化吗?”

  虞白棠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起身将摆在窗台边的礼物抱了过来,“喏,吃完就拿着走吧。”

  包装完好无损,显然,礼物的主人一次也没拆开过。

  简燃拨弄了两下包装盒上的浅粉色丝带,小声道,“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里面还有我写的信呢。”

  “信?”

  “对啊,就是一些生日祝福,还有跟你一起打游戏很开心之类的话。”回忆起黑历史,简燃耳朵红红的。

  “是吗?”虞白棠感兴趣地挑了下眉毛,作势要把礼物捞回来,简燃迅速反悔,死死护住礼盒,“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你想要,我再给你写一份。”

  “不看就不看。”虞白棠收回手,屋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虞白棠的厨艺是外婆手把手教的,祖孙俩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有相似之处,很有“家”的感觉。简燃一边吃,一边悄悄观察房间内的陈设。

  其实不用刻意打量,虞白棠的卧室很小,一张单人床加书桌就填满了,整间屋子一室一厅一卫加起来都未必有他们家江女士的衣帽间大。

  简燃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思忖片刻,像是没有感受到这份逼仄似的开口问,“虞白棠,你以后还做陪玩吗?”

  话一出口,简燃又觉得不妥,打游戏消耗精力,万一影响虞白棠学习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虞白棠,你知道的,我成绩一直不太好,可以请你做我的家教吗?”

  “你放心,价格方面我不会亏待你的,就……每小时三百怎么样?”

  一小时三百,哪怕一天只教两小时,一个月下来也足足有一万八千块。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缺钱的问题,还能多跟虞白棠相处一段时间增进感情,他可真是个天才。

  简燃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料到虞白棠会拒绝。

  “你是冤大头吗?”虞白棠淡淡瞥他一眼,将两只空碗摞在一起端着往厨房走。

  简燃寸步不离地跟着,“怎么就冤大头了?我觉得你的水平值这么多钱不行吗?”

  虞白棠不吃他这套,“找我辅导功课,按市价来,否则免谈。”

  “噢……抱歉。”简燃抿抿唇,忽然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明目张胆的撒钱落在对方眼里更像某种施舍,而虞白棠从来都不需要这种东西。

  这一道歉,怔愣的人换成了虞白棠。

  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审视看向简燃。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傲慢的人不可能在短短半天内变得谦虚,除非……他的身体里也住着一个23岁的灵魂。

  真相如何,试一试就知道了。

  “具体价钱明天再谈,”虞白棠转身,目光一点点落在他的嘴角,那里下午被揍了一拳,已经青了,“不疼吗?”

  “什么?”简燃茫然不解。

  虞白棠点点自己的嘴巴,“这里,不疼吗?我帮你擦点药吧。”

  “好、好啊。”虞白棠不提,简燃几乎忘记了这处的伤,他心里高兴得要命,压根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晕头转向地跟着他回到卧室。

  虞白棠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对准伤处轻轻一喷,然后细致地将药水推开抹匀。

  简燃脊背陡然一僵。

  刚刚沾过水的手指冰冰凉凉,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像蝴蝶降落于此,缓缓扇动着翅膀。

  这是简燃穿过来后第一次离虞白棠这样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下那颗淡褐色泪痣,鼻尖一点水珠,还有饱满的唇。

  简燃喉结滚了滚,莫名一阵口干舌燥,几乎没做思考便攥住了那只即将离开的手。

  “……怎么了?”虞白棠心中有了底,面上却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我帮你擦一下。”简燃抽出一张纸巾,低头擦拭虞白棠指尖几近于无的药汁。

  这家伙真是,连装都不会装。虞白棠唇角微翘,在简燃看过来的瞬间又不着痕迹压平了,“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虞白棠把简燃送下楼,后者直到坐进车里才发现,手心还攥着那张用过的纸巾。

  平整铺开的纸巾搭在脸上,简燃垂目靠在椅背上,用力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