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璟源来时舒隽还坐在岸边，青着嘴唇打哆嗦。
靠近了些，就闻到他身上尚未被风吹散的橙花香，带着未消的火气。
看了看四周，冬夜江边，一个人也没有，猜不出他是和谁发火。
“回家。”同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件带着清淡松香的外套。
舒隽仰头，对上一双比夜色还深幽的眸子，厉璟源把外套给了他，自己只剩下一件白色毛衣。
大冬天，穿白色，看着就很冷：“你不冷吗？”
厉璟源视线落在他泛青的嘴唇上，似乎是有些生气，语调不阴不阳的：“我起码不哆嗦。”
舒隽抿了抿唇，听出他是有些情绪的，想把外套还给他：“还是你穿吧。”
夜色深，舒隽没太看清，厉璟源似乎是瞪了他一眼，调子也冷：“不抖了再给我。”
舒隽：“……”抓着外套的手顿住：“抱歉，麻烦你来接我。”
厉璟源踢飞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回家。”
舒隽这会儿可以确定，厉璟源是生气了，大概是嫌自己麻烦吧。
想想也是，大冷天的又是晚上，麻烦人家跑这么远，是挺烦的：“你生气了？是不是耽误你……”
“你一个人在这很危险。”厉璟源虎着脸看他，顺带帮他把外套拉严些：“遇到事后悔就晚了！”
舒隽被训得垂着眉眼，小声小气地保证：“下次不会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信息素释放得过多，舒隽觉得身体是虚脱的，手撑住沙地，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
但刚要迈步，腿却不听使唤，踉跄着又摔了回去。
屁股即将摔地上时，胳膊被人拉住，瞬时整个人都被提起来：“小心。”
舒隽被提得愣一下，他不得不承认，他和厉璟源的力气真的差好多，他的劲儿真大。
舒隽攀住他的胳膊借力站稳，抱歉地笑笑：“腿麻。”
“能走吗？”厉璟源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半圈在怀里，托着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这么近的距离，舒隽不可避免地闻到一阵松香。
放低视线不去看他，试着动了动腿：“稍等我一会儿，腿上都是雪花。”
他说的雪花是比较抽象地形容，但腿麻过的人应该都能理解。
厉璟源听着呼呼冷风，把人圈得更紧一些：“这太冷了，我抱你回车上。”
抱？
舒隽迟疑：“被人看见不好吧。”
厉璟源示意他抬头看看周围：“你看这附近有人？”
的确没人，别说人了，连根毛都没有。
厉璟源身上的毛衣看着也不太厚，舒隽不过意让他跟着自己吹冷风：“那……谢谢。”
以前的时候，舒隽不觉得和他身高差很多，今天贴得近，来自身高的压迫感骤然变强。
被他弯腰抱起时，舒隽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微妙的悸动，心跳先是一滞，随即又不可控地加快。
头顶小人晕乎乎地飘出来，由于是被抱着，小人刚好就飘在厉璟源眼前，身子一时没站稳，差点扑到厉璟源脸上。
虽然它胖，却很灵巧，一个紧急剎车，稳住身形。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这个小家伙，厉璟源一时失神，步子顿了下。
由于被抱着，虽然隔着衣服，但依旧能感觉到彼此的微反应。
舒隽清晰地感觉到厉璟源僵了一下，有些担心：“我太重了。”
厉璟源恢复如常，迈步朝车子走去：“不重。”
舒隽觉得现在有些不适合聊天，默默收声，但他头顶的小人可没闲着。
因为离得近，甚至大着胆子伸手，想去摸厉璟源的睫毛和鼻梁。
厉璟源看出他的意图，也没管，任由它歪着小脑袋靠近，小手肉肉的，皮肤嫩里透粉，慢慢靠近他的鼻梁：“很挺嘛，我摸摸。”
但可惜，玉白的手指即将贴到鼻梁时，像云朵一般轻轻软软地散开了，小人并不能真的碰到他。
但没碰到小人也没生气，托着下巴，像是看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打量着他，看了会儿还认真总结，一本正经地说：“你好看。”
厉璟源腿长走的快，小人刚说完，他已经把人抱到车旁。
舒隽捏着自己的腿：“谢谢。”
“我好看？”厉璟源突然问。
舒隽弯腰捏着腿，被他给问愣了：“啊？”
同时心虚地避开了厉璟源的目光。
琢磨着是自己刚刚看他被发现了吗？
只是看了看鼻子和睫毛，眼神没有那么明显吧。
“挺好看。”舒隽回答得礼貌又客气。
厉璟源扬眉，却没追问：“我来开车。”
舒隽指纹解开车锁：“好的。”
厉璟源坐进驾驶位，舒隽却打开后座钻了进去。
厉璟源透过后视镜看他：“？”
舒隽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放在腿上，嘟囔着解释：“林博仁刚刚坐了副驾驶，我不想坐。”
林博仁刚上车时信息素外溢，副驾驶的座椅上有他的信息素气味。
厉璟源打开车门时就已经察觉到车上有陌生alpha的气味，只不过没想到是林博仁。
厉璟源启动车子：“所以今晚你在和他生气，把自己气到没力气了？”
“是发疯。”舒隽有些害臊，不过想到自己发疯厉璟源是见过的，坦然了些。
“和在实验室那次一样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知道避嫌吗？
舒隽定着看他两秒，承认了：“差不多。”
厉璟源了然点头，确认马路两侧没车，拐上了回管辖区的路：“那真吓人。”
死去的尴尬记忆趁舒隽不备，对他发起攻击，表情有瞬间失控，把厉璟源外套攥出了褶儿。
厉璟源阴阳怪气地提醒：“控制一下情绪，我经不住你吓。”
他还没完了。
舒隽扁扁嘴：“我怎么能吓到你。”
“怎么吓不到。”厉璟源半真半假地抱怨：“在实验室那次吓得我都没敢和你说话。”
舒隽：“……”
他今晚话特别密：“回营地才发现，样本拿错了。”
舒隽被他的话逗的笑了一下：“我是装的。”
“演技不错。”厉璟源路过一家洗车行：“要洗车吗？”
“要！”舒隽点头。
洗车行这会人不多，不用排队，但洗车要等一会儿。
刚好附近有家超市，厉璟源：“我去买些菜，你是在这等，还是一起去？”
洗车场挺吵的，舒隽决定和他一起去，顺便买点吃的当晚餐。
同洗车行比起来，超市要热闹得多，厉璟源推着购物车走在前边，舒隽落在他身后一步远，左右张望正在找快餐区。
“二位先生，新品试吃，尝尝吧，味道很好。”促销员举着托盘招呼他们。
托盘里放着几小份蛋糕，舒隽不太喜欢甜点：“谢谢，我不太喜欢吃甜的。”
促销员被拒绝没放弃，而是将目光转向厉璟源：“那您的先生呢，让他尝尝吧，说不定他会喜欢呢。”
您的先生？谁的先生？
舒隽忙解释：“他不是……”
“好，我尝一下。”厉璟源和他同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促销员立马递给厉璟源一份小蛋糕：“先生这个是蓝莓口味的，还有草莓和菠萝的，都很好吃。”
厉璟源接过蛋糕尝了下：“很好吃。”每个口味拿了一盒。
舒隽站在一旁看着他又尝又买，想要解释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刚刚那句误会他都没在意，自己也没必要在意，追着解释有点奇怪。
生鲜区这会儿人很多，厉璟源停在鲜肉区挑选牛肉。
舒隽不会做饭，也不打算做饭，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厉璟源选了盒牛腩，问他：“红烧怎么样？”
“嗯？”舒隽意外于他会问自己做法，一时有点懵：“红烧？我不会做饭，不清楚能不能红烧。”
“那吃呢？”厉璟源拿起两盒比对：“喜欢吃吗？”
舒隽下意识点头：“吃可以，做不行。”
将其中一盒放进购物车：“我来做。”
舒隽看看躺在车里的牛肉：“请我吃晚饭吗？”
厉璟源继续挑选其他食材：“嗯。”
舒隽有些心动，毕竟累了一天，午饭就没吃：“源哥，你真是个好人。”
不过厉璟源对他发的好人卡并不买账：“又给我发好人卡。”
“不是。”舒隽接过他递过来的一盒虾放进购物车：“是你真的很好。”
“嗯。”厉璟源又递给他两盒鸡翅。
舒隽接过来放好，然后接过羊肉、鱼片……
舒隽像流水线的传递工，接着接着发现不对：“为什么买这么多？”
厉璟源看看车里选好的食材，又补了盒甜虾：“人多，我父亲来家里了。”
“徐先生来了？”舒隽突然有些后悔叫厉璟源出来了。
当时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动都不想动，也没想太多。
厉璟源又推着车转战蔬菜区：“还有厉先生，一起来的。”
“厉先生不就是你吗？”舒隽还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称呼自己。
厉璟源停下看他：“有没有可能，我还有一个姓厉的父亲？”
听他这么说，舒隽才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
又选了几样蔬菜和水果，结账离开超市。
他们买菜回来到洗车行的时间刚刚好，车已经洗好了。
因为厉璟源的两位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两人也没在外边耽搁，直接回家。
进门前，舒隽犹豫了一下，默默退到厉璟源身后：“你先进。”
厉璟源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我父亲吃人？”
“不是。”舒隽示意他：“开门吧。”
开门进屋，沙发上坐着两位男士，其中一人舒隽见过，徐寻月。
另外一人不用介绍舒隽也知道身份，应该就是厉璟源口中那位姓厉的父亲了。
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两位父亲都向这边看过来，目光直接略过厉璟源，落在舒隽身上。
舒隽：“……”被他们的看得拘谨起来，鞋都不换了，愣愣地憋出一句：“叔叔们好。”
“你好。”徐寻月和厉见川起身朝他们走来，接过他们手里提着东西：“外边冷吧，快进来。”
厉璟源弯腰顺便把舒隽的拖鞋放到他脚边，然后才拿自己的。
舒隽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进门后厉璟源歇都没歇，熟练地拿起围裙：“我去做菜。”
徐寻月和厉见川很是自然地点头：“好。”夫夫俩又把目光放舒隽身上：“小隽坐这边歇会儿。”
舒隽看看在厨房忙碌的厉璟源，一个人要做那么多菜，有些不忍心：“我去帮忙。”
徐寻月拉住他：“不用，一会儿你厉叔叔去帮忙。”
见舒隽还有些犹豫，厉见川转身去厨房：“我去帮忙。”
舒隽被拉着坐在沙发上，依旧有些不自在。
徐寻月：“听小源说，你最近工作很忙。”
舒隽点头：“嗯，最近院里有些忙。”
徐寻月看出他拘谨：“如果累了的话回房间歇歇，等饭做好了我让小源去叫你。”
舒隽看看在厨房忙碌的父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回房间：“没关系，不是很累。”
随即犹豫了一下：“徐叔叔，最近林博仁……我是说我爸有找过你们吗？”
徐寻月笑笑：“有过几次通话，但我和你厉叔叔工作太忙，没时间见面。
不过这两天我们有时间，要不要约你父亲见一面？”
“不不不！”舒隽脱口拒绝：“我只是怕林博仁打扰到你和厉叔叔。”
徐寻月把水果推到舒隽面前：“不会。”
舒隽和徐寻月聊着天，过了大概一小时，厉璟源摘下围裙来叫他们过去吃饭。
厉璟源的厨艺舒隽是见过的，但是没尝过。
满满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香味不住地往舒隽面前飘。
四人落座，舒隽拘谨地坐在厉璟源旁边，徐寻月和厉见川坐在他们对面。
舒隽性格慢热，又是和陌生的长辈同桌吃饭，不太好意思动筷子。
一个鸡翅落进碗里，厉璟源神态是很随意：“尝尝。”
“好的，谢谢。”舒隽礼貌道谢。
父子俩的动作一致，厉见川也夹菜放进徐寻月碗里，但一点不客气：“吃。”
徐寻月白了厉见川一眼：“你就不能像小源一样，说话客气点吗？”
厉见川不阴不阳地哼了声：“我不客气但我有老婆，他客气，他单身。”
厉璟源的动作顿住，看向揭自己短的爹：“有必要？”
厉见川哼了声：“怎么没必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小学了。”
“那是因为你们早恋。”厉璟源也揭他的短。
“我和你爸是早恋怎么了？你呢，等着黄昏恋吗？”厉见川无情戳自己儿子肺管子。
终究还是儿子，没说得过老子，厉璟源哽在那儿，半天没说话。
舒隽在一旁默默吃鸡翅，他头顶得小人捧着这个瓜吃的津津有味。
徐寻月幽幽叹了口气：“小源，你父亲说得对，你这个年纪也该恋爱结婚了。”说完意有所指地对舒隽笑笑：“你这年龄一年比一年大，我和你父亲就一年比一年着急，不着急结婚，恋爱总能谈谈吧。”
厉见川冷哼一声：“小隽和他那么高的基因匹配率都没看上他，谁还能看上他。”
突然被点名，舒隽差点被鸡翅噎到：“咳咳！”被围攻的厉璟源递给他一杯水。
舒隽感激地看着他，喝了口水才不咳了：“厉叔叔，不是我没看上源哥。”
两位父亲看他时眼睛都亮了：“那你看上了？”
舒隽头顶的小人头发都竖起来，吓得慌了神儿，手里捧着的瓜皮啪叽扣到自己脑袋上，又怂又怕，躲进瓜皮里装鸵鸟。
舒隽指指自己：“是我的个人原因，不是源哥的原因。”
厉见川手一挥：“谁的原因不重要，没看上是事实。”说完警告厉璟源：“今年年底你要是还单身，就不要回家了。”
徐寻月点头：“你父亲说得对。”
人家的家事舒隽也不敢随便评论，默默向厉璟源投去同情的目光，又是买菜又是做饭，还要挨骂，可怜。
小胖人也表达了同情，把自己头顶的瓜皮摘下来，一本正经地递给厉璟源：“给你个瓜皮。”
厉璟源：“……”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小人又热情地把瓜皮向前递了递，补充后半句：“挡一挡伤害。”
厉璟源当然不会去接瓜皮，也没再和他的两位父亲争论，而是又给舒隽夹了些菜：“多吃点。”
吃完饭厉见川和徐寻月并没有留宿，匆匆走了。
舒隽同情厉璟源，在楼下帮他一起收拾碗筷：“你父亲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
厉璟源把洗好的碗递给舒隽：“今晚他们俩出任务，一会出发。”
舒隽用纸把上面的水渍擦干：“哦，临走前来看看你。”
厉璟源洗碗的动作停下，板着脸：“嗯，特地赶过来骂我一顿。”
本来舒隽挺同情他的，但又觉得他的话有点好笑，努力压住嘴角：“他们一直催你恋爱结婚吗？”
厉璟源继续洗碗，不过提起这事似乎有气，手头重了很多：“嗯。”
“所以你才会同意和我相亲，是吧。”舒隽开始分析：“但是你为什么和我相亲？不去找他。”
厉璟源继续递给他盘子：“找谁？”
“你得白月光。”舒隽分析的头头是道：“游敏说你都喜欢他五年了，你怎么还不行动？”
厉璟源停住手上的动作，看着他：“怎么行动？”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舒隽说话最多地一天了，他一脸严肃的琢磨了一会儿：“我没追过别人，但是别人追过我，大概就是主动接近吧，显露好感，送花送礼物表白什么的。”
“那你喜欢这些吗？”厉璟源觑着他。
舒隽诚实摇头：“不喜欢，但我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我不想恋爱结婚。
所以你得去问他，问你的白月光，也许他会喜欢呢。”
厉璟源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舒隽小嘴巴巴说个不停。
半晌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他不喜欢。”
“他也不喜欢这些？”舒隽无奈表示：“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结婚。”厉璟源低声念了句，继续洗碗。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舒隽就站在他旁边，还是听清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也不想结婚？！现在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挺多的。”
厉璟源继续刷碗，小声说了句：“我想结婚。”
他声音虽然小，但舒隽离得近还是听清了，跟着叹了口气：“确实为难。”
父母每天催婚，暗恋五年的白月光却不想结婚，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你还打算继续喜欢他吗？”舒隽虽然没暗恋过，但是听说过，挺苦的。
“没想过。”厉璟源把最后一只盘子洗好，转过身看着舒隽：“我从没想过会不喜欢他。”
舒隽本想去接他手里的盘子，抬头时却正和他的视线对上，心跳不知怎么地就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刚刚那句话，他是对自己说的。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专注，声音含着满满的情愫，太具有迷惑性，自己才会产生那样的感觉。
“哦。”舒隽慌忙躲开他的目光，从他手里拿过盘子，仔细擦拭。
小人坐在他头顶，荡着胖乎乎的腿，笑眯眯地看着厉璟源：“你说情话一定很好听。”
厉璟源眼瞳色度很深，注视时显得格外深邃专注，声音也好听。
就像刚才那样，被他深深地望着，听着他低喃地说一些情话，想想就很令人脸红心跳。
舒隽把盘子擦干放进柜子，一回头看到厉璟源还在看着自己，慌了一下。
刚才自己只是在心里乱想的，难不成还能被他知道？
“怎么了？”舒隽心虚，先开口。
厉璟源黯然收回视线，低头摘下自己的围裙，认真又严肃：“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