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夜,大梁都城内处处弥漫欢歌笑语。

  对西用兵战事捷报频传,陆将军一改往日司马闭守的颓态,主动出击,将大雍打得节节败退。

  消息传到京城,恰恰和乞巧节撞上——也一并扫走了京城中的悲肃气氛。自从昭德太子薨逝之后,京城中便隐隐蒙罩涌动一层悲伤不安的情绪。

  好久都没有释放的地方,正好捷报和佳节撞上,情女情男们自发地走上街头。

  这天夜里,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到处热闹喧腾。

  一辆黑楠木镶金马车遥遥驶来,车夫驾驶经验老道,加之路上行车和游人颇多,车便行得又稳又慢。

  不过车厢里面可就没有那么安生了。

  卫云舟执意将楚照的手放在自己腰侧,将一张脸凑上去,凑到楚照红得滴血的绯红耳尖旁,轻轻缓缓开口说话。

  “怎么嘛?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笑得天真又充满期待,哪里管楚照如今大汗淋漓。

  没错,她已经是被卫云舟精心打扮过的模样了。

  那日虽然订做了不少件衣服,但是在卫云舟的层层选拔之下,她最后选择了一件红衣。

  然后煞有介事地拿着那件红衣走到楚照所在的会客室,恰好撞见来拜访她的大臣。

  这镇国公主自然不是谁想见都竜见的,况且能够见到驸马已经是万幸之事。

  那大臣瞧见这朝堂上不苟言笑的公主殿下捧了件新裙子来找驸马,心里面不禁是咯噔一下。

  他今日之后一定要好好生生地去打听打听这位驸马的喜好!得让驸马多多给公主殿下吹吹枕旁风才是。

  那大臣特别有眼力见,不意间对上卫云舟清凌凌的眼神之后,他便端正站起,冲着两位殿下行了一礼:“下官告退。”

  走出公主府府门的时候,卫云舟面含微笑手拿着漆盘托着衣服进来的样子,还在他脑海中频频闪现。

  这雍国质子当真有福气!公主殿下竟然还会专门为了他传衣服!

  唉!但是他摸了摸自己垂朽的老脸,那纹路都快夹死一整个夏天的蚊子苍蝇,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有些事情和别人比,是比不来的。别人乌发朗眉,五官清隽,又美又年轻。而他呢,还是趁早卷个席子歇歇吧。

  今后多多注意讨好下这驸马就行了!

  他回去的路上还在想拿红衣的事情,倒也没错,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衣服长度。

  那衣裳给卫云舟穿铁定太长了。

  楚照一脸好笑地看着那大臣远去的背影,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刚刚见鬼的表情?”

  “没注意,怎么了?”卫云舟放下缠枝漆盘,将衣服抖直,径直走到楚照背后,开始比量。

  “我又得个加个吃软饭的名头了。”楚照颇觉好笑。

  “怎么,吃本宫软饭不满意啊?”卫云舟浅笑一声,一边将衣服搭上楚照的肩颈,“感觉不错,这可是本宫特意挑选。”

  楚照低头一看,这红艳艳的衣裙上面又盛开了几簇粉白海棠,煞是好看。

  她当然是故意选择了这花纹的,只不过未免太过鲜艳了一点吧?

  卫云舟微微仰头,对上楚照视线,看出她心中疑惑,檀口微张:“不穿红艳点,怎么好意思叫‘娇娇’的?”

  楚照:?

  接下来就不是楚照所能够掌握的事情了。

  毕竟这还是在公主府里面,卫云舟还不能直接给她改头换面。二人便在薄暮冥冥的时候出了府,然后到了一处她们名下的客栈,找了个大房间,便把一切行头都换了。

  出来的时候,红枫惊讶不已,敢情她这殿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后来她回去还同翠微说起此事,后者闻言只是颇为神秘地一笑:“我以前就觉得了,殿下才不适合做男子呢——”

  她从来都觉得楚照不像,而且……

  红枫只是被叫来驾车的,她在御车上面颇为老道,身兼多用,自然选她随行。当然了,暗处还有两人各自的随从护卫,为的便是全力确保两人平安。

  楚照如今还在忍受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庞上面,蒸得她整张脸都滚烫起来。

  卫云舟亲手将她按在妆奁台前,亲手为她上妆,一切都随了她去。

  不仅如此,最后描完眉的时候,她放下螺子黛,俯下头来,嘴唇压在楚照的耳边,低声道:“这可是今年最为时兴的样式。”

  她说楚照的眉毛生得太锋利,今晚要柔和一些。

  画眉深浅入时无。

  楚照结结巴巴,只能说几个“入时”“好看”之类的词搪塞了。

  清隽的五官浸润在朦胧的光影里面,今日添了些润泽的脂粉,掩去了眉目之间的部分锋锐,生动又昳丽。

  只不过她生得高,加之突然换了风格,整体看来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卫云舟已经很满意。

  但在车厢里面,她还是兴味盎然:拿着一盏琉璃灯,上上下下地在楚照身边照来望去,最后光斑落在那道被她亲手修过的黛眉上面,她又笑了起来。

  楚照这一路上被她又摸又看,如今已经彻底放弃治疗,她微微偏了偏头,“姐姐您还没欣赏够啊?”

  还有适才那句“没有感觉”,也是卫云舟的“杰作”,谁都能来探究一下,这摸完她再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探什么意思。

  她的身材浓纤合度,楚照则不然——

  不过卫云舟最大的想法还是逗弄她。

  于是楚照的话慵声懒调,还有这“姐姐”称呼也是适才卫云舟吩咐她的,她完全没有话讲。

  既然都换了姑娘衣服出来,还是私服出访,那自然不能语带“殿下”“驸马”这种词了。

  楚照刚刚说出疑问,卫云舟便立刻答道:“这简单啊,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娇娇不就行了?”

  楚照:?

  天姥姥,你要不要看看我们两个站一起什么感觉?

  “凭什么我是娇娇?”

  卫云舟煞有介事道:“凭我是姐姐。”

  66。

  楚照无言以对,这人什么学会的循环论证?不管怎么说,这称呼的事情总算是定了下来。

  马车一路缓行,终于到了繁华之地,大多数车都在这里停下,红枫便也决定停车。

  她停下马车,冲着里面通报:“殿……小姐们,到了!”

  是的,不能叫殿下,还得叫小姐,而且是两位小姐。

  她赶紧搬来红木矮凳,供这两位小姐下来。大概是习惯使然,楚照还是率先下来,并且以手搀着卫云舟下来。

  这停车于此或者路过的游人很多,见了这二位风姿卓绝的小姐都是一惊:

  这高的那个穿一身绣着粉白海棠的丝绸斜襟长衫,簪一支牡丹镶金钗子,宽肩细腰,富贵中又透着别一种风情;至于紧紧跟在她旁边那位,云鬓高绾,步摇珠花光影点点,还穿一件淡蓝色锦绣纱衣,身姿盈盈。

  那蓝衣姑娘,服装上比前者要逊色不少,不过有些路人只是瞧了一眼,便觉后者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

  七夕节嘛,寻常出来的小姐妹也会挽着手。红枫相当知趣地守在原地,守在马车旁边,眼睁睁看着两位殿下手牵着手步入了人群之中。

  “嘶,怎么今日殿下越看越好看……”红枫紧紧地看着楚照的背影,愈发觉得心里面有点别的滋味,“真是和一个女人差不多了。”

  感觉快要和公主殿下不相上下了。

  说起来,她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换衣服了?嗯,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她去问问翠微试试。

  楚照平常怎么走路,今日还是怎么走路。

  和旁边经受皇家教养嬷嬷训练的卫云舟比起来,姿态不可谓不狂放。

  她意识到的时候,忽然面色一红,然后不好意思地偏头看向卫云舟。

  卫云舟见她终于停下,微微点头:“不错,娇娇终于自觉了一回,知道自己要走慢一点。”

  “我是说,”楚照觉得有些赧然,“我刚刚是不是走得太……”

  她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卫云舟冲她疑惑地眨眨眼睛,修长的睫羽频频颤动,然后她便明白了,笑道,“你乐意怎么走就怎么走,我只是觉得你走得稍快。说起来,我也想随便走啊。”

  似乎是担心楚照不信一般,她还摇了摇楚照的手,“走嘛,我还真不会,教我嘛。”

  古代女子聘婷袅袅,玉步莲步,这行走方式多了去了,哪有楚照随便走路来得痛快?

  好在卫云舟理解她,这习惯养成的东西要逐渐才能改。

  人来人往,车流如织,两个人穿红着蓝,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频频吸引不少路人的眼光。

  还有老妻老夫为此拌嘴:

  “我说你,冲着那两个姑娘傻笑什么?”

  “好看就多看了一眼……”

  “我呸,老不正经,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随便哪个,她们哪个的脚趾你都够不上!”

  楚照学那端方的走路姿态难度颇高,但教会卫云舟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便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两人没走过几条街,卫云舟便学会楚照那种龙行虎步的走路姿势。

  “算了算了,就今天记一记,”卫云舟对自己的要求颇高,又担心起今夜之后的行步走路来,“我担心之后吓到他们呢。”

  楚照笑嘻嘻走到她身边:“吓死他们才好呢。”

  “你说得对。”卫云舟敛眸,二人并肩立在河岸拱桥上面。

  湖中飘满花灯,灯影星点粼粼,月光如水倾泻下来,像是落照星河。

  光晕聚拢在二人身上,河畔微风温柔抚过,撩起二人碎发。

  和风款款吹拂,长夜无尽。手心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眼中倒映光阑,像是上元之夜漫天的玉灯华盏,灯影粼粼、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