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吗。

  这下午的光阴,一刻一刻地捱过,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对于她,卫云舟惯常的自负骄纵总会少很多,那些空出来的部分则由无休无止的耐心代替。

  不过这一次,卫云舟还是觉得有些拉不下脸来——她明明已经三番五次地邀请,是的,三番五次了。

  为什么她还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不知道她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耐心和包容,总会一点一点地消磨,就像今日下午的光阴。

  不过好在她听到了好消息。

  卫云舟就是这么打算的,晾楚照一段时间……热,那就先热吧。

  绷直的背总算松懈下来,她尽量让自己展示出懒散的一面来。

  她抬眸,对上急匆匆走进的宫人的视线:“何事这么匆忙,什么稀客来了?”

  明明有尽量压抑下声音,但句尾还是不可抑制地上扬了音调。

  开心,开心。

  宫人这才懊悔自己的匆忙,不过事情也的确急:“是应公公,应公公过来了。他说,有重要的话要传达给您!”

  眸中星点倏然灭掉,浮起层层暗芒。

  “应昆?他过来了?”卫云舟一字一顿,像是在说着应昆的事情,却记挂着另外的人。

  宫人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正是赢公公,他现在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那自然是快把他请进来,”卫云舟浅淡开口,面上表情隐隐不自然,最终她还是又开口,“门口可还有别人?本宫下午听嘉鹤所说,这门外应当还有一个人才是。”

  宫人把头埋得很低:“回殿下的话,宫外,只有……只有应公公一个人。”

  反复捻过的血玉珠子,忽然便觉生冷起来。

  卫云舟沉默,半晌,才开口冒出几个字来:“知道了,那就把应公公召进来。”

  宫人知道气氛不对情况不对,赶紧撒丫子就走,溜之大吉是现今最好底选择。

  谁不知道公主殿下即将大婚?如今长年宫中四处都堆满了结婚用的红烛彩带,规格之大,隆重异常。

  只不过还没有开始布置而已,若是开始布置,拿定然是一番红漾漾的盛景。

  只不过嘛,现在的情况……这个宫人可就不敢置喙了,她只知道,公主殿下要让她出去,把应公公带进宫来。

  应昆缓步,一声一声,慢悠悠地叩响在地板上面。

  卫云舟保持着刚刚的松缓态势。

  看来,想一个不会到的人,还是有点用的。能够让她闲适地接待这太监。

  应昆走近,这才悠悠然下跪:“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

  声音尖细,语调悠长。

  “公公免礼。”卫云舟同样淡然,“不知公公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应昆没有直接回答,仍旧是极其缓慢地起身,然后,一下一下地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卫云舟以往也和应昆打过交道,她素来知晓他磨磨蹭蹭,相当讲究。

  只不过,不知今日为何,她心中莫名看他不顺眼,开口道:“应公公还真是麻烦啦,我们宫中每日洒扫,何况是这长年殿中?”

  干净得很,这殿中想来就你不干净。

  卫云舟也不清楚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好在她还能压下这股无名之火。

  “呃……”应昆没有想到,卫云舟会突然点他这个,他只能尴尬地咳嗽几声,直入正题,“应昆今日前来,是为了再给公主殿下过目一下……”

  说着说着,他便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道黄灿盛的圣旨来。

  “殿下今日再看看,若无误,明日这诏书,就该去颁给楚二殿下了。”应昆这次说话,都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卫云舟挑眉,似乎好奇一般。

  举荷在旁边看着,立刻会意,走下殿阶将那黄灿灿的圣旨取了回来,放在桌案上面。

  卫云舟小心展开,诏书内容,和她上次见过的一样,并未有半字的改动。

  “本宫以为,父皇做了改动,”她缓声说话,“原来什么都没做的么?”

  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什么都不改,还拿给她看做什么?

  应昆却说得煞有介事:“当然要给殿下过目了。毕竟这诏书拟定也有几日,万一,殿下您的心意,到了现在已经有所改变了呢?”

  举荷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殿内开始有冰流涌动、气氛寒凉的前兆了。

  应昆肯定不知道具体的事。他之所以说这种话,那是因为朝徽帝做皇子时,便有过先例。

  朝徽帝并非先帝嫡出,但却依然得了太子之位——朝野都对此事讳莫如深,难有人说清朝徽帝如何得位。

  重点不在于此,朝徽帝得太子位候,便时常过目诏书,常有更改。应昆所说,也是因为当年的太子妃一事。

  太子妃之位,先帝属意京中某贵女,朝徽帝起初未置一词,只不过快到临近时间,他又径自改了诏书,竟然换了人选。

  这些事情,都是举荷后来听说的。朝徽帝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纵浪肆意。若非此,他也不会让公主与公主同时摄政。

  应昆所说,便是皇帝更改赐婚诏书的事情。

  果然,卫云舟嘴角抽动了一下,清润的眸光落到墨迹上面。

  落到“永乐侯”三字上面。

  不错,为了让这位异国来的楚二殿下更加风光些,她向朝徽帝请求了此事。

  将她封侯。

  “是公公觉得,还是父皇觉得有所不妥的地方吗?”卫云舟歪头,“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生气,但卫云舟却并没有更改诏书的打算。

  难以言说这种感觉。

  应昆左右瞧了瞧,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希望您能够再看看。”

  卫云舟“嗯”声,单手叩着做一点扶手,指骨磕出脆音。

  “陛下让我转告给您,来得太容易的东西,不会让人珍惜。”说到这里,应昆又笑了起来。

  他是宫中老人,这楚照居于宫中数年,以往从未和卫云舟有所联系,如今处境,一句“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然可以用来形容她了。

  突然就做了这摄政公主的驸马,连带着还封了侯,加食邑,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卫云舟笑了起来:“父皇说得对,有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不会让人珍惜。”

  应昆浑浊的眼珠子直直瞧着卫云舟,过了会儿,才说道:“陛下还说,您是最像他的孩子……不管这诏书怎么写,您一定会把握好的。”

  刚刚还粲然的笑意,转瞬之间底功夫,就僵硬在了脸上。

  卫云舟忽的觉得,五脏六腑开始钻心地腾。像一道无形中倾倒的阴影,再度将她包围。

  最像他的孩子?她吸气,扯出一抹笑来:“实在是荣幸,能够得到父皇如此夸奖……只不过,这诏书上面的内容,本宫的确不打算改,就这样吧。”

  应昆并未觉得诧异,反而微笑道:“好,那么,这份诏书,今日就留在长年宫中了。”

  这份诏书就留下了?她微怔,眸光垂落在最后的玺印上面。

  他是太了解她了吗?所以料定她不会改变主意,玉玺已然加盖。

  “看来,另一份诏书,也已经准备好了?”她.再度挤出一抹笑来,“不过,对此,本宫也有一句话要说。”

  她伸出手来,抚摸那上面的字迹,落到“永乐侯”三字上。

  “轻易赏赐出去底东西,也难以叫人珍惜。”

  应昆眼中,这才流露出诧异之色。

  “殿下说对了,另外一份诏书也已经备好了,既然说定了,明日午时,臣便会去柏堂,将那份诏书宣读给楚二殿下。”

  “有劳了。”卫云舟舒了一口气。

  举荷见状,索性是赶人一般,将应昆送了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看见卫云舟解下那珠连玉柱的玉坠,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不过今夜是等不到别人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公主殿下,今夜早些休息吧。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了。”

  “紧接着,您就更有的忙了。”她再补充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让这两桩喜事同时进行。亦即是说,让太后娘娘来主持孙女的婚事。

  快了,快了,这么多年,公主殿下居然就要成亲了。举荷不禁有些感慨。

  夜深了,万籁俱寂。

  只不过怀禾园中的芍药田,还有人不得安生。

  楚照今日走得脚腾,转悠了不知多少圈,确认无事——她有些担心,因为挺别人说,明日有雨。

  只不过,这些花苞,隐隐都已经开始有了待绽的预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那本旧书,还有那个老宫女所说,都不是什么假话。

  翌日晨光熹微,她更为小心地出了怀禾园。

  明日就是千秋宴,里面已经将所有陈设摆好,各种名贵屏风绿植,触目皆是。

  于是乎,前来看管防盗的宫人侍卫,也变得多了起来。

  好在楚照经验丰富,脚步放慢下来,再小心一点回去还是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她今日的心,莫名跳得很快,她也找不到原因,只能暗自哂笑,是因为又未遂卫云舟的意思,心虚罢了。

  照例洗浴换装,准备呼呼睡大觉。

  只不过未能成行,在应昆携皇帝诏书前来的时候,楚照终于知自己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快了。

  柏堂不过十余人,全部规规矩矩地跪下接旨。

  通宵折腾,日夜颠倒,楚照双眼浑浑,只告诉自己,这就是赐婚的诏书罢了。

  她倦怠地听着,字句繁杂,不甚入耳。

  “今靖宁公主……未愆于仪,才学独擅,朝野咸服……永乐侯,友邦雍皇子照,文武兼修……实慰朕躬,兹特以赐婚二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永结两国之好,勿负朕意。”

  诏书完了,楚照忽然才一激灵。

  等等,她刚刚听到了什么?这个公公说她是,永乐侯?

  见她怔在原地,跪着就跪着,也不接旨,应昆不阴不阳地笑了几声:“楚二殿下,您怎么还不接旨?”

  楚照这才接过,口称皇帝万岁。

  应昆点点头:“这才对嘛,这种圣旨,当然是要接的。从今以后阿,您就是驸马爷,还是侯爷了。”

  侯爷,这就是适才困扰楚照的事情。

  她怎么就封侯了?

  她诧异发问:“敢问公公,我这永乐侯的身份……”

  应昆面上保持着微笑:“您毕竟是殿下的郎君,这是殿下的垂怜。”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楚照自不敢问。

  她摸着拿澄黄的圣旨,楚照心中蓦然又有另一种感觉。

  她前几日守花的时候就想到过此事。

  原书中,男主还是死磨赖磨,女主才同意赐婚时给他官位。

  楚照倒好,只是看花守夜,便捞了个爵位。

  出于大梁那不成文的规矩,今日她本该去长年宫中了,可是……

  今日又是那守花的最后一夜。

  应昆还站在原地,不曾走,他故意拿腔拿调地说话:“说起来,驸马不是我们大梁人,肯定不知道我们大梁的习俗。”

  楚照抬头看他。

  应昆还特意点她,“受了这诏书之后,您今晚啊,便应该去长年宫了。”

  楚照只能谢过:“谢公公提点。”

  应昆抚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上下打量着这个异邦来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