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茎修长,择翠绿者折之……”火光如豆,在明明灭灭的光中,楚照瞪着眼睛看那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好,原来是要取这种样式的花?仔细勘察,核实。

  借着幽冷的青蓝色月光,还有昏黄火光,楚照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之所想。

  她轻轻俯身而下,一只手将火折子和书卷在一起,空出另一只手来,对准那修长的花茎,的确翠绿,的确修长。

  看样子,花开之后定是一片锦绣成堆的样子了?她不禁欣喜,小心翼翼地抚上花茎,然后折断,取下以上的花苞来。

  “呼,总算是大功告成。”楚照直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喃喃自语,“今晚我独身前来,也算是环环诚心。”

  红枫今晚本来是可以同她来的,只不过楚照没有让她跟随;除此以外,她今日也没有带刀来,红枫说万一所中意的花多,多割几朵下来即可。

  但是楚照都回绝了,理由还是“环环诚心”。她今日在这芍药田里徘徊摸索了很久,火折子都点了几遍,终于选到最心仪的一株。

  她将折花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让花苞露出来,另一手,裹了书和火折子。

  忽然一阵风动,撩起丝丝响声,紧接着那火折子上面明灭跳跃的火光,倏然间就熄灭了。

  寂寥偌大的芍园,顿时只剩下冰蓝的月光,轻轻流泻在地上,宛如一层薄薄的纱幔。

  对于喜欢赏月的人,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对楚照来说,简直就是另一种折磨。

  她“咕咚”一声吞咽了唾沫,心觉诡异,只不过这次她已经无空余来再点燃火折子。

  算了,这一次,她就将就着这么回去吧?反正她也来过许多次了,如今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约摸一刻钟前。

  举荷看芍药田里憧憧的黑影,对卫云舟道:“公主殿下,您看,怎么解决?”

  “要不我们先走?”卫云舟迟疑片刻,低声回道。

  现在不是芍药花期,芍园虽无人看管,但明面上还是关闭状态;她过来,真要论起来,也只是捡了空子罢了。

  况且,她身边单就一个举荷,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两个人说不定不是那个黑影的对手。

  但是举荷却自信一笑:“殿下,您别担心。要是那个人真有什么功夫,也不至于现在过来了。”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举荷脸上的笑意更深,她转身蹲伏,“以前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和同伴们学的方法……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制服那个采花贼的。”

  这么晚的天了,不在宫里面好生呆着,却要出来做什么采花大盗!

  想来这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是什么不好惹之辈。思及此,举荷扯来那些杂草捻绳,并且轻手轻脚搬动石块的动作就更迅速了。

  不知为何,卫云舟总觉得自己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丝不忍来:“你确定要如此对付那人么?”

  “好了!”举荷低低庆贺一声,然后回头看一眼卫云舟,“放心吧,殿下,等下我就去那边……不管这采花大盗是什么,给他点教训总是好的!”

  卫云舟微微蹙眉,道:“你这是玩性又起来了,在宫中住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贪玩?”

  举荷仍旧是笑嘻嘻的,还走过来,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指点了卫云舟一番,等下那采花贼过来,让她好看云云。

  “等下那人摔了,我们走了就是,”举荷又道,“我们就在这大石头后面等她,定然给她一个教训!”

  这回,卫云舟甚至连头没有点了。也罢,她就听任举荷去了。

  忽而一阵风动,那明灭的火焰彻底消失,只余一片阒静,还有刚刚布下的“陷阱”。

  卫云舟没和举荷一起,后者倒是走得坦然,几下功夫就隐身到竹林后面去了。

  许是被举荷所感染,卫云舟心下也滋生出几分好奇来——这大半夜的,到底是谁不睡觉,跑到这紧闭着的芍园里面来?

  摔了的话,也是让那贼长长教训。

  她屏息凝神,静待这陷阱生效的时刻。

  “刺啦”一声,足靴刮过草叶,然后又不意被余下的石头阻碍,“采花贼”不负众望,直接一个踉跄好几步,被绊倒后慢慢爬起来,最后单脚屈膝跪倒在地。

  爸了个吊的,这他爹的谁这么缺德啊!

  楚照呲牙咧嘴,小声骂骂咧咧“我日你哥”,抬眸却对上卫云舟清冽眼神。

  后者刚刚准备出声呵斥,却瞧见这“采花贼”的身形轮廓愈发熟悉,她便将话咽了回去。

  然后,便听得一些极其市井的谩骂声音。

  其实,骂了就骂了,要是遭此飞来横祸,倒也无所谓……但是,问题就在于。

  在于她和她哥,还有楚照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你刚刚,”卫云舟的脸色微变,烟眉轻挑,“说什么?”

  楚照狼狈起身,她手上的火折子已经遗失,只不过书卷还在;她刚刚倒地的时候,下意识便护住了那折花。

  及看清卫云舟后,她更是将右手往身后放。

  这细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卫云舟的眼睛,只不过她目前还不想说话。

  楚照明显回去,换了一身更干练的衣服来,更方便她偷偷摸摸地潜入芍园。

  所以,她来这芍园做什么?

  今夜她分明有邀请她过来,结果她不来。

  思及此,卫云舟的嘴角轻扬,轻道:“看来,你只是不愿在长年殿中见到本宫?”

  嗯,结果还是见到面了?

  做贼被抓,楚照无话可说,脸上只是挂着尴尬的笑,一边将右手掩藏得更深。

  “这,并非如此,”楚照打着哈哈,一边伸出左手作擦拭状,“只不过……有些要紧事。”

  卫云舟看她抬手擦拭额头,这才意识到她刚刚深深地摔了一跤。虽然此事与她无直接关系,但是毕竟是她刚刚未能劝阻举荷。

  再者,也要看看摔到的人是谁嘛。

  她莞尔,点头示意:“你过来——”

  楚照只能一边尴尬擦额,一边护住身后折花,艰难地挪动步子。

  还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她适才又是磕在青石板路上,除却下裳上面沾了些灰,衣服倒也不脏。

  只是脸上有些尘灰。

  青蓝月光铺地,楚照走得还是有些不稳,一瘸一拐——刚刚那绊她的活计实在是太狠了。

  她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终于要靠近卫云舟的时候,她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楚照伸出手来,卫云舟恰好也在此刻想要扶她,只不过二人的默契还有完善空间。

  手刚刚扶住,楚照另一只手不能安放,混乱间竟然扶上卫云舟的腰部。

  盈盈腰肢,隔着一层布来,都觉软肉细嫩。

  “我不是……”她慌乱站直,伸出手来,抵住背后大石,勉强站定,继续解释。

  借着澄净月光,她对上卫云舟的眼神,清明如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是假的,后腰的酥痒感觉犹在。

  她只是,有更多的另外情绪:“我又没说你。”

  轻轻一声,像是辩白,但更像是嗔怪。

  楚照噤声,她屏息,看着卫云舟靠近她,伸出莹白玉手,手中如今已经带了一块绢帕,仔细细心为她擦去脸上尘灰,一如她刚刚折花动作。

  美人香气,暗香浮动,缭绕鼻尖。

  精致昳丽的面容一如往昔,只不过她的眉宇间似乎总萦着一股郁气,似乎不开心。

  二人都知趣地保持静默,毕竟现在不是白天,二人来闭园,都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楚照无言,只是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音,挨着卫云舟的轻轻擦拭。

  她刚刚的不意间碰到别人腰,按小说发展应是什么掐腰红眼,却被她搞砸成了灰头土脸。

  算了,她就不适合正经走剧情。

  明明灰尘不多,擦拭时间很短,楚照却觉得有千年万年之久,她终于疑惑。

  卫云舟盯着她:“我就擦个灰,你这怎么汗流不止?”

  轻渺笑音再度溢出,她收手回来,抖索了一下手帕,向楚照展示:“你要不要看看,你流的汗?”

  她自然是摇头,开始盘算怎么脱身。

  只不过,除了月亮,眼下园中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举荷刚刚正十分欣喜地等候惩治采花贼,但她看清那“贼”是谁之后,权衡利弊,她立刻就走了。

  放心,她不应该待在这里。想来,公主殿下也不会追究她去往何处的。

  那么眼下情境,自然是得天独厚。

  “你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卫云舟斟酌开口,语气中带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的确,她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想让人知道。但是她偏偏就想要知道,楚照缘何来此。

  “呃,”楚照微顿,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来,“为了拿这个。”

  掌中,赫然是一朵未开的花。

  楚照低眉顺眼,战战兢兢,不知道卫云舟又会怎么想?

  大半夜出来,只为做采花贼?

  果不其然。

  “原来,做贼,比做驸马有趣是么?”卫云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甚至也耷拉下眼皮,甚至撅起嘴来,一副挫败模样。

  楚照有口难辩,迭声道“不是”“不是”。

  她何曾见过骄傲的公主失意至此。

  “那是什么?”卫云舟哀戚的声音丝毫不变,眼中仿佛隔了一层湿雾,“是因为……这园中还有其他让驸马在意的事情么?”

  “除了做驸马,其他事情我一概不想。”她辩解。

  暗沉下的眸子,这才泛起微光来。

  楚照的耳廓忽而洒过一阵热气:“那你要怎么证明呢?”

  朦胧纱衣下的藕臂,在莹莹月光下,展示了最佳答案。

  沉重的吐息声音交缠。

  楚照深吸了一口气,撩起纱衣,粗粝的指腹滑过滑腻的皓腕,再向上绵延。

  她在试探,像是缓慢生长的藤蔓。

  而她在纵容,纵容生长。

  “真的。”楚照再度出言。

  气息朝着她的耳廓倾覆,轻音掠过鬓边碎发,二人近得随时能够吻上。

  “真的?”

  “真的。”

  高岭之花,渐染凡尘。

  卫云舟眉眼照样清隽,眸中却燃着欲气。

  指缝缠绵,轻吻变成吮吻。间隙中,楚照见她眼尾点染荼蘼绯色。

  眼睛红了。

  “殿下……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胡说,”声音还保持了最后的冷静,“我明明是在吸引你。”

  那随便吧,吸引就吸引。

  楚照低声笑道:“吸引就吸引,反正我都心甘情愿。”

  “嗯,很有自觉,”她重又贴耳,温柔呢喃一串字眼,“今夜是不是既做了贼,又做了驸马?”

  她滴在她的面庞,徐徐浸透汗水。

  月光人影,拉得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