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是可以走,不过卫云舟还有其他话要说。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只有一个想说的,”卫云舟倏然换上了特别温和的语调,定定地看着楚照,“你穿的,是长年宫中,留待给驸马的衣服。”

  楚照僵硬地站着,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个女人诡计多端,软声软语也不能说明什么。

  似是非常惆怅一般,卫云舟慢慢道:“你如今也只能穿着这衣服出去了。但是,这后果肯定要有人来承担。”

  她忽然敛了容,作认真态:“你之前答应过我,现在亦然——就当是继续做戏,总可以吧?”

  语气十分恳切,又带了可怜,和她平素人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楚照还是轻易信了。

  “好。”她讷讷答道。

  卫云舟垂下了长长的眼睫,弧形状的阴影和日光混杂在一起:“没关系,只是在人前就可以了……您也不用放得这么警惕。”

  发生了什么?

  楚照微微怔住,思索这话背后的含义。

  此时此刻的卫云舟,少了叱咤朝野的气魄,多了几分如碎璃般的柔弱。

  她锁骨前的明珠,此时还在霞光错金中泛着晶莹的流光。

  看到此物,楚照心中便蓦然一疼。

  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此物的危害……可是楚照也无甚办法,她也只能等待虞家那边的回音。

  要是有了回音就好了,她也不会再放任她戴着此物。

  或说,她也许可以用其他办法,让卫云舟解下此物?

  “您能帮我,我已经很感动了。”卫云舟站起身来,她靠近楚照。

  骤然贴近的雪靥,让楚照躲避不及,她登时就踉跄着,要往后面倒去了。

  “别离开我,”声音很轻,“就是现在这段时间……”

  楚照张口结舌,心跳如鼓。

  唇息也是烫的,烫得空气仿佛都“滋啦”作响。

  樱红的唇,咫尺之间。

  那一夜卫云舟醉眼朦胧,问她是不是真心的时候……也大抵像现在这样。

  但是她那一夜不是醉了么?楚照的思绪再度混乱,她真的要往后面退。

  这么近,真的害怕发生点什么。

  “殿下……想要什么?”她艰难开口。

  卫云舟神色略带迷离:“我想要什么,你想知道?”

  “嗯,我们是、是同谋嘛。”楚照颤着声音答道。

  卫云舟侧过头,温热的吐息终于离得稍远了些:“我想要那个位置……你说这是不是很大逆不道?”

  当然不是。

  楚照脱口而出。

  “真的?”卫云舟似是不信。

  “真的。”相当笃定的语气。

  卫云舟点点头,然后再度转头过来,这一回她是存心贴在楚照的耳廓说话。

  她微微仰头:“事成之后,云舟不会忘记您的——没关系,哪怕您对云舟没意思,都没关系。”

  暧昧不清的话语,配合着轻音气声,流泻空气。

  这是轰然炸开在脑海中的词句,五脏六腑,霎时下沉。

  楚照唯有结结巴巴,不知所言。

  “您只需要做我这会儿的同谋就好了。”灼热的唇息,在顺顺利利地染上一片绮丽的霞色之后,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她倏然转身:“您可以走了。”

  楚照还震慑在陡然转变的称呼之中,她道了谢,在目眩头昏中离开了水月殿。

  踏出门槛的时候,那宫人脸上的表情相当惊讶:哇哦,这人居然出来了。

  楚照对上那莫名其妙的视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是她现在无心去想了。

  她只在回忆。

  就在刚刚,卫云舟告诉了她,她心中最深层隐秘的愿望——想要那个位置。

  是大逆不道的么?

  别人看来,当然是的。

  但是她下意识地就答了不是。

  也罢,她早就说好,要帮卫云舟不是么?金辉倾泻,琉璃瓦闪耀异彩。

  顺着金线的方向,仰头能望见天上的太阳,独独悬在澄澈透碧的天空中。

  要让她永不坠落,也永不失意。

  视线飘忽不定,但楚照还是稳了心神,她往宫门外面走去。

  守门宫人带着复杂的表情看她,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她道别。

  终于获得了自由,楚照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舒坦,不过她还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能够回去了。

  啧,她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好好收拾那几个人,居然都不来“救”她。

  她心中还余下最后一丝疑虑:卫云舟为何突然对她说起这些事情……

  是因为她果断答应了么?她不知道。

  她们的道路,想来只有部分重合——她拿过的剧本,可不是要让卫云舟当皇帝的。

  按何桓生等人所言,要好好地攀附公主殿下,才能更好为大雍效力嘛。

  那她还是先好好地“攀附”一番好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好了。

  她路过一方水池,西天将晚的太阳缓缓落下,映出水面上无数层叠的金片。

  太阳落山了,另一边,月亮也该升起来了。

  她驻足池边凝眸许久。

  宫中有人喂了猫,池中亦有鱼,宫人在猫的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大声叫狸奴的名字,生怕它又跳下去捉鱼了。

  那一盏猫拿游鱼的花灯,是怎么样想出形状、制造出来的呢?

  楚照不知道,她往柏堂走去。

  她在想着那盏花灯,有人却正注视着那盏花灯。

  自上次没有将花灯收拣好之后,卫云舟对那灯是再也放心不下了,她得收拾好。

  里面的灯火自然是熄灭的,兰烬仍在,她只是凝眸注视,不发一言。

  她今天倒是颇费了一番心力。

  日子久了,她也会说违心的话了。

  什么叫做“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她轻轻勾唇,喉骨漫溢出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声,“当然不行。”

  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她将唇边的弧度压了下去。

  还有后面的什么短暂的同谋……都是些恍惚无征的话,信口而来,只是为了让楚照暂时心安理得一下。

  卫云舟敛眸,她站起身来,她得寻个好时机。

  适才的话中,自然有真心话,但是她有一句未曾脱口。

  “我要你……做我永远的同谋。”

  她抬眸,看见照进桌案上的青蓝月光,晚上了。

  晚上了,柏堂的人才等到楚照回来。

  这次不同,门口站了三个人,翠微红枫还有一个茶月。

  只不过,她们面部表情各不一致,心中想法也各不相同。

  茶月如今觉得自己都快要怨气冲天了,但是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事的,这样是在减低她自己的工作量。

  把她派到这里来,和这个好像有病的红枫相处得极其艰难。而这一切,就是为了监视楚照——可是楚照人又跑去长年宫中。

  茶月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事情。

  “来了,来了!”翠微忽然惊呼一声,那个披着月色回来身影,不是她们日日夜夜所念所想的楚二殿下,还能是谁!

  似乎衣服穿得不太像原本有的……不过刚刚去了长年宫,她们都表示理解。

  看红枫和翠微那么激情,茶月也勉强地应付起来,她脸上挂出一抹笑。

  楚照走得慢,这会儿才回来。

  她看了三人一眼,本来心中已无什么感想,但是一想到她们来了又走,便觉得有些恼意。

  随便敲打敲打吧。

  她故意敛容,严肃道:“你们几个站在这里,是赎罪么?”

  茶月只是笑,但不说话。

  翠微一脸愁容,解释说自己和红枫曾经是来过的:“那天晚上,我们站在门口等了好久,可是长年宫宫人,只是说,您留宿了……”

  楚照听得眼皮子跳,明明不是她的原因,怎么听翠微这么一说,就像是她的过错了一样。

  又不是……她要留下来的,她只是被迫的,天地良心。

  红枫则不似前面两个人,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直接拉着楚照的手,往旁边走去。

  楚照不明就里,以为她消失的这几天,又遇到了什么事情,便任由红枫拉着她,往旁边去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突然这样?”楚照不明就里。

  原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什么京中异变,镖行事端。

  然而,都不是。

  红枫盯着楚照的眼睛,十分认真,并且还环顾了一下四周,特别注意了一下茶月的反应。

  这个人是公主身边的人,要是她知道,肯定不好。

  楚照心急如焚,问:“怎么了?”

  你倒是说话啊!

  “昨夜,殿下,您到底和公主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公主殿下毕竟是女人,只要您能用什么,”红枫似乎平素很少说起这种词,此时还在脑中寻章摘句,“比如说,什么,子嗣?”

  楚照:……

  怪不得我文盲,看看这天天叫我读书的人是什么德性。楚照冷笑。

  有人关心她的安危,有人关心她和卫云舟是不是已经有了子嗣?

  爹的,这都是什么事?红枫刚刚还注意去看茶月的反应,而茶月又是卫云舟所派。

  我不是来当凤凰男的吧。楚照尴尬地动了动嘴唇,只能慢慢道:“没有发生什么。”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红枫一副打死不相信的样子。

  “能发生什么?”楚照反问一句。

  两个女的能发生什么。

  “当然会发生什么,能发生的事情可多了。”红枫的话愈发让人绕了起来。

  楚照:?

  她到底在说什么?

  只不过楚照也懒得告诉红枫,她醉倒后就意识不清了,意识不清后就睡人家床上。

  也就是仅此而已。

  “我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楚照甩下一句,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总是觉得沉甸甸的,似有千斤的重量。

  她还是换了别的衣服,又将这套衣服收拣好,放在和浮光锦一块的柜子里面。

  红枫站在原地,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帮助一下这位懵懂无知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