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楚照回到柏堂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今日依然有两个人守在门口等候她回来。

  “殿下,这么晚啦!”翠微语气中带着一丝堪称诡异的喜悦,然后似乎是有些可惜,“我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

  楚照:……

  怎么感觉像是跟红枫学的呢?

  只不过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是红枫,而是茶月。

  茶月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回来了就好,我们两个人也不站在这里等……哎?”

  她虽然说得无所谓,但还是看了楚照一眼,发现了她身上多出来的一条风领。

  上面云纹斑斓,又绣有花鸟,这东西,她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的?

  而且,楚照今日不就是去了长年宫中一趟么,怎么就已经拿了一条风领回来?

  楚照察觉到了茶月奇怪的眼神。

  不过这也无妨,红枫不是说了,她是卫云舟那边派过来的人么?

  她假装没有看到茶月的眼神,一边对翠微煞有介事道:“时候不早了,辛苦你们还在这里等候。下次我会抓紧时间的。”

  翠微不明就里,对着那条新的风领接连抛出疑问:“殿下啊,这条风领,是公主殿下赠给您的么?”

  茶月在旁边听得直蹙眉。

  楚照今天下午就只去了长年宫一处地方,若不是公主殿下所赠,还能是谁所赠?

  只不过,茶月挠了挠脸,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公主殿下会如此看重楚照。她又想起她昨天去长年宫中的经历,不觉更加奇怪。

  也许,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什么才是。

  听翠微一说,楚照自是一愣,缓缓道:“正是。”

  翠微目瞪口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好像是东月国的贡品,大梁境内据说只有两条……”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的珍贵之处?楚照皱眉,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之处。

  如此说来,那她刚刚戴着这条风领招摇过市的时候,岂不是所有的人都看见了?

  她刚刚还不仅仅是在长年宫外徘徊,因着时候尚早,楚照还在其他地方转悠了一会儿。

  嗯,她能够确定,自己遇见了不少宫人。

  说不定她们都知道这条风领的来历了,这下好了,倒是遂了卫云舟的愿了。

  楚照含混不清地回答了翠微的接下来的话,便走进正厅内。

  黑檀几案上面摆放了一个简易烛台,看样子,似乎才刚刚点燃没有多久。

  “殿下,接下来您要做什么?”

  好像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楚照思考片刻,她打算还是将这条风领收起来为妙。

  她不知此物珍贵,戴着它招摇过市,按照宫中流言流传的广度和速度,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今夜无事了,你下去吧。”楚照一边说话,一边向寝屋中走去。

  只不过,今天晚上似乎有些奇怪的地方。比如,有些人不在。

  红枫去哪里了?自从她到来之后,形影不离的人就是她了。

  但是对于楚照来说,今天最浓墨重彩的记忆,自然是下午的记忆还有天上的云锦。

  时至此刻,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片晕晕乎乎、昏昏沉沉。

  她脚步踉跄,走到一处黄木台前,将烛台放在最顶上,再拉开第三层柜子。

  这些地方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拉开抽屉后,里面安安稳稳地躺了一匹浮光锦。

  浮光跃金,浮光锦之名名不虚传,饶是现在夜色沉沉,只有星点的烛火跃动,上面还是流溢着光华。

  楚照郑重其事地解下脖颈间的风领,将它折叠后,又相当肃穆地将风领放置于浮光锦上。

  全部都好好地保存起来了。

  她默默想着,一边坐到榻上。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抚过自己的后颈。

  好像这么做能够跨越时空一般……

  她缄默,在晦暗不明的光中心思难抑。

  忽然间听得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楚照骤然起身,快步走了两步。

  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这么仓促的人?

  红枫又不在这里——从楚照回来之后,她就没有见过红枫。

  听得那股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直没有消失,楚照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她拔出墙壁上面悬挂的剑来。

  好歹她也是和红枫学习了这么久的剑,一两个小的招式她还是会的——当然了,要是真的碰上什么武林大侠前来取她的命,那她也只能引颈就戮了。

  咚,咚,咚,声音依然不曾间断。

  灯火昏暗,摇曳着巨大的憧憧黑影,投射在墙壁上,被田字窗格割成四分五裂的形状。

  候在门口,楚照屈身半蹲,紧紧握剑。

  她还不能死。

  身为主角,遇到困难也是很正常的。在原书中,男主自然是经历了几次刺杀——这其中就有卫洞南的手笔。

  当然了,男主武艺高超,小小刺客自然不会得手。只不过对于楚照来说,她就得好好斟酌了。

  稍有行差踏错,明天别人进来一看,就是她尸首异处,然后那个时候还能被发现是女儿身……

  只不过,“刺客”并没有楚照想象中的身手敏锐,反倒是砰砰砰的声音愈加大了起来,楚照差点就挥剑劈头砍下,从纸糊的窗户里面戳死来犯者。

  她蓄积了一口气,也使了劲,剑光倾斜霜亮,她正要挥剑砍下时,她听见门口一声熟悉的声音:“二殿下,二殿下,是我,是我,开门!”

  “开门呀,我只有现在有时间过来找您了!”

  不是什么刺客,而是陈贺。

  剑如今还握在手中,悬在空中,楚照默默地将剑放下。

  “小声一点,小声一点。”陈贺还在叽里咕噜。

  楚照无言,他刚刚窸窸窣窣的动静暂且不论,之后又变成“咚咚咚”的声音,这是害怕不被别人发现么?

  但是她还是听话,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留出一个小缝隙来。

  陈贺就从这个小缝隙十分艰难地钻了进来。

  他一边合上门,一边小声念叨:“这几日东宫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本来轮到我休沐的时间,我都不能脱身。”

  “不过啊,二殿下,您还是要信任我的,你看,我陈贺一有机会,就过来找您了不是?”他笑得涎皮赖脸,独特的两道秃眉如今又在跳动着。

  他看到楚照手上还提了一把剑,不觉心口一跳。

  果然,这雍国来的两位质子,都是龙章凤姿,都喜欢读书练剑——看起来这楚二殿下似乎更甚一筹,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竟然不歇着,还有空起来练剑。

  怪不得能够在宫中居住了这么久,真是深藏不露。

  “殿下,这么晚了,您还在练剑啊?”他谄媚笑道。

  原本打算是和你同归于尽。楚照无语凝噎。

  不过还好,至少她现在性命无虞,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楚照摇摇头,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将宝剑收入鞘中,一边拉过两条椅子,坐下随口问道:“倒不是,只是陈大人,这么晚过来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陈贺一边说着“对啊对啊”,一边快步跟到楚照面前,坐下道:“正是有急事,不然我干嘛过来找您!”

  “还请说吧。”楚照面上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意,面对陈贺,还有大多数人,这招都屡试不爽。

  陈贺撇撇嘴,做贼一般看了四周一眼:“殿下知不知道,你这柏堂啊,庙小妖风大?”

  楚照掀了掀眼皮,反问一句:“为何如此说?”

  “总之啊,就是有很多人盯着,我刚刚过来还是请了红枫帮忙看着,才避开他人耳目过来的呢。”陈贺缓缓道,还在平复深夜赶路的仓促,“只不过在下今日过来,是由其他事情要说的。”

  楚照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她当然知道柏堂这里有很多看着了——光是明目张胆地当眼线的就有两个人,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陈贺又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偶然听到,太子殿下去谒见陛下,提议说要给靖宁公主挑选驸马呢。”

  挑选驸马?这么急?

  楚照忽然明白,缘何卫云舟一定要在百官宴那日抓她来人前暧昧做戏了。

  原来是卫洞南太过急躁了些。

  “那选到了谁家公子呢?”

  陈贺摇头道:“据说,太子殿下一口气说了很多适龄男子出来……至于这最后到底选谁,我们还是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因为陛下已经私下答应了下来……”

  答应了?楚照的心忽然咯噔一下,那么她会同谁成婚呢?

  她的心中倏然泛起一种莫名且难以言表的情绪。

  庆幸?不甘?抑或是别的什么?

  她暂时按下纷乱思绪,先把陈贺打发走了再说。

  “陈大人如何得知陛下已经答应了?”她想了想,反问一句。

  皇帝既然肯让卫云舟代为摄政,那就应该在短时间内没有让她成婚的念头。

  这答应了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

  “明面上面不说,但是国库里面是会有动静的呀,这也就是太子殿下这几天高兴的原因了!”陈贺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看着楚照:“不知道二殿下最近怎么样?”

  楚照无语凝噎。

  在所有误解她和卫云舟关系的人中,只有眼前这个人误解得最深。

  她甚至能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同情可怜,甚至是说希望她奋起的意味。

  “陈大人这是何意?”楚照决定装蒜。

  “哎呀,二殿下啊,在下也是懂得起的,这种情爱风月的事情,也不用对我隐瞒。老臣我啊,只是过来告诉您……这皇帝择婿,肯定是要择优的,二殿下这一年半载的,肯定要好好努力啊。”

  说完这句话,陈贺便站起身来,向楚照拱手道别了:“今天我就说到这里,之后东宫要是还有什么动静,我都会告诉您的。至于那些您的竞争者,您提防着他们的时候,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虽然赠送花灯一事被压了下来,但是感情这种事情是实打实的。

  只要两情相悦,那还是能克服很多艰难险阻的,思及此,陈贺再度向楚照道贺:“倘若二殿下真的能够做驸马,那就再好不过了,届时啊,千万不要忘记我陈贺呀!”

  楚照失语,一时挤不出半个字来,就看着陈贺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又照来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缝隙,从里面钻了出去。

  楚照顿时五内翻腾,她坐回榻上,闭目凝神。

  那日昏暗车厢的情景还在不断浮现。

  她们的距离隔得极近,滚烫的鼻息和压抑不住的心跳。

  也许她现在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楚照睁开眼睛,沿着地上青蓝月光,抬头望见窗外的皎洁月亮。

  也罢,她就帮这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