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说的“不日来”,也同卫云舟的报复一样,来得都太快了。

  下午时候,宋扶央就带着好几个人来了柏堂。

  她今日依然同往常一样,着一身景泰蓝色官袍,如鹤高洁。

  “楚殿下,”时候一久,都无人忆起楚沧,宋扶央索性直接省去“二”字,“念您搬来柏堂,身边又无人手,我大梁自然不敢亏待,今日特带几人来侍奉殿下。”

  那一队人站开,约略有近十个那么多,有女有男。

  宋扶央是卫云舟的女官,楚照很难不多想:“谢谢宋大人......敢问这差人来,是谁的意思?”

  宋扶央掀了掀眼皮,目光沉沉:“这是下官的职责,下官会掌宫中部分人事。”

  楚照一时语塞,只能道谢。

  宋扶央又对着这些人嘱咐了两句,便向楚照告辞走了。

  翠微看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心中大喜。

  也算有她当一下老大的时候了!

  她将这些人全部安置,告诉她们如何打理,负责什么地方。

  其余人全部都安置已定,翠微喜滋滋又走过来,准备吩咐那余下的男子时,却被那人一把抓住。

  楚照还没走动,她刚刚就站在原地,和这个奇怪侍者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她盯着那人的脸庞,心里面有些猜测。

  鬓发有些杂乱,似乎是故意掩藏什么,有一只眼睛似乎睁不开。

  是瞎子还是什么?

  翠微的手被那人反手拧住,那人的手上袖袍忽然滑落,露出枫叶脉络的疤痕。

  楚照和翠微陡然睁大眼睛,却听得那人用浑浊声音道:“我是红枫.....是何门领派来保护殿下的。”

  声音低沉得很,又像是故意被损毁过。

  翠微吃痛大叫两声“痛痛痛”,那人才迟钝地把手松开,似乎不可置信一般。

  奇怪为什么这种力度就让眼前这个女人嗷嗷叫疼了。

  “以后殿下如是遇到什么问题困难,我都会为您解决,我还会保障您的人身安全。”红枫不苟言笑。

  一阵寒风吹过,撩起红枫鬓发,轮廓相当柔和,虽然此人生得剑眉星目,但是还是好认。

  她的装扮也很拙劣——至少在楚照这种加上原身已经扮了十几二十年的的经验上看来。

  楚照盯着她的脸,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来?”

  三人保持死一般的寂静,翠微还惊讶地漏出了声音。

  楚照彻底服了。

  敢情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看得穿女扮男装的人了吗?

  “殿下怎么知道?”红枫原本还是沉默寡言,如今也同翠微一般,十分惊异。

  楚照:......

  可能是她比较有经验吧。

  “我当然知道。”楚照不愿多言,回身走去。

  红枫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人将红枫认出......殿下,请明示!”

  “还是说,我今天的装扮哪里有不妥之处?”

  她今日明明和那些男侍一样打扮!甚至更为妥帖。

  楚照失语,更不想说话。

  这人刚刚还颇有风范地反拧住翠微的手,转瞬间形象就崩塌了。

  楚照知道,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出别人是在女扮男装。

  翠微手上的红痕还没有消去,她只能一边呼气,一边往前面追。

  红枫终于追上楚照:“殿下,红枫此来,还为传达何门领的事情。”

  “什么事情?”楚照坐下。

  红枫垂首站着:“开春后便有百官宴,他让您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

  “为什么?”

  红枫又道:“在百官宴上,皇帝常常会颁下一下册封圣旨。当今太子,就是在十年前的百官宴上所立。”

  “你的意思是,今年的百官宴上......会有人被册封了?”

  “正是,何门领的意思就是,今年公主殿下一定会有封号。而且,这封号来得其实有些晚,说不定皇帝还会再搞些什么东西出来。”

  楚照抬起头来,对上红枫的双眼,这时她才发现,她的一只眼睛也有些异样,棕得很通透。她刚刚还以为红枫眼盲了一只。

  和何桓生的眼睛是同类型的“变化”,只是乍一看,倒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比如?”

  “择婿。”

  楚照:......

  搞什么名堂,这距离开春已经不足月余,她凭什么就让皇帝择她为婿?

  凭她死了哥哥吗?楚照按下心中愤慨,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崩坏。

  红枫说到底还是何桓生那边的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异样。不能像在翠微面前那样放得开。

  “我现在定然做不到。”楚照老老实实交代。

  红枫却是一脸坚决,语气相当诚恳:“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您不能因为一句做不到,便放弃了。”

  楚照:???

  她诧异抬头,发现那双棕眸依然通透清亮。

  哈?她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楚照收回目光,唇角尴尬地牵出一抹笑。

  有点奇葩,但不好说。

  红枫谨慎地观察四周,发现只有一个翠微还在,她开口催促:“姑娘,你去看着那些人......我有话要同殿下说。”

  翠微欲言又止,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照就走了,她要去充当红枫的眼线了。

  等到翠微走了,红枫这才开口:“殿下,我们一共八个人,这其中所有人的来路我都摸清楚了。”

  “嗯?”

  “刚刚进来的第三个,穿水蓝色袄子那个......叫作茶月的,是公主殿下那边派来的人。”

  茶月?好吧,然后呢?

  红枫语气依然认真:“其他人的背景我也都查过了,只是宋扶央去各宫调来的而已。”

  等等,这既然有公主的人,那太子怎么会不派人来?

  楚照又想起第一日,卫洞南气势汹汹地闯进青居院的样子。

  楚照提出了心中疑惑。

  谁知,红枫垂下眼睫,又压低声音:“便是在下。”

  原来你是双面间谍,辛苦了。

  楚照扶额。

  “不过殿下放心,红枫是暗影卫的人,自然是听殿下的话——”

  楚照摆摆手:“我知道了。”

  红枫依然不依不饶,还说了许多,但说来说去,横竖都是让她在这短短的不足月余的时间里面,好好表现。

  她的理由相当简单:“皇帝很可能会择婿。如果没有择婿,肯定也会留意到场的来人。”

  接下来她还引经据典了一波,说了许多大梁历史上,质子同公主成婚的事情。

  可是曾经是曾经,曾经的公主,哪里有人像卫云舟这样执掌大权的?

  皇帝想把她嫁出去吗?恐怕不见得。

  想把她嫁出去的另有其人。楚照暗想。

  柏堂中多进了八个人,一下子便充盈了起来,五个女人三个男人,算上红枫那便是六个女人。

  红枫倒是颇会立威,不到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在包括翠微在内的几人中间树立了仅次楚照的威望。

  虽然楚照总是疑心是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导致的。

  因为她总是能够看到翠微眼底泛起流露的无奈,好像是在说“随她去吧”。

  按照红枫的指示,楚照每天都要读书。

  “大殿下曾经同何门领通过信,说公主喜欢沉静内敛的人.....所以殿下您最好同大殿下一样,经常读书。”

  嗯,但是卫云舟又看不到,于是楚照自然是每天都要在茶月面前读书。

  为了让楚照读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白费,茶月便经历了让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柏堂人少,质子也无甚规矩,她们偶尔也会懒散一下。

  于是,茶月某日稍微起得晚了,还在盥洗,那怪异的男子红枫也不顾什么女男大防,处心积虑地说什么庭中有异样。

  茶月不明就里过去,却见质子已在读书。

  晨光熹微,细雪纷扬,质子于此情此景读圣贤书,还是颇为风雅。

  但是茶月看着自己手中的刷牙子,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妙。

  “所以,您叫我过来是为什么?”她恼道。

  楚照看着书上那一竖排字密密麻麻地排开,还有旁边两个人居然正在看她,她不禁觉得牙碜。

  喉咙痛可以吃药,但是牙碜怎么办?

  她无语,只能继续看着那书上面的字:上不悦。又丁忧去位,服阕复官而卒。

  这什么东西,随便一页又惹皇帝又丢官,最后还死了——未免有些太不吉利。

  楚照想也没想,又翻了一页。

  茶月的忍耐终于到达顶峰:“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她拿着自己的刷牙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有病。

  大雪已经渐渐缓了势头,天上也再不像往日那般搓绵扯絮了。

  风卷过长街巷道,吹开一树海棠花苞。

  百官宴将近。

  茶月很难说清楚自己这这个月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是夜长年宫中灯火通明,想要进来的人都得经过仔细询问盘查。

  茶月出示手中令牌,那门口宫人便让她进了。

  她和守门宫人不甚熟悉,便不曾言语,径直往长年殿中走。

  哪曾想她看到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宋扶央。

  宫人不认识,这宋大人她是认识的。

  茶月便快步上前,与之攀谈起来:“宋大人!”

  宋扶央顿住脚步,看向茶月:“是你啊。你怎么想着今日前来?”

  “我想这个月还没过来,今夜我也正好有空。”

  宋扶央颔首:“原来如此。只不过你应该早几天,或者晚几天再来。百官宴将近,想要从殿下这里得到点什么的人......多得就跟过江之鲫一样,你适才进门也应该看到了。”

  “他们想得到什么?”

  “官位仕途,金银钱途,不一而足。”宋扶央语气如常,“走吧,我们一起进殿去。”

  她们仰首,看见长年殿前层层垒起的石阶。

  最上面的六角宫灯燃得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