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穿过拥挤的街道,靠着何桓生在前面开路,走得很快。

  翠微跟上楚照,一边疑惑:“殿下,你怎么把花摘了?”

  “好端端的戴什么花。”楚照答复得也仓促。

  她怎么不把花摘了?

  是不是有病?本来她想着若是真那么倒霉,碰见这位公主殿下,也权作不认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哪怕是见了,她不吱声晃荡而去,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偏偏卫云舟身居高楼之上,而她又恰好从楼下穿行而过。

  又恰好抬头对上卫云舟的视线。

  前面有一个气势汹汹带刀开路的门领,后面还有一个莽莽撞撞的侍女跟着。

  而她本人,明明是雍人,还学大梁习俗簪花而过——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吸引别人注意的招摇撞骗。

  楚照咬着后槽牙,手指微蜷,竟然对那死去的男主生出几分共情来:也许她错怪了他,有些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安排,如此巧妙。

  不能怪他,更不能怪她。

  范楼所处的这条街更加宽阔,宝马雕车游人如织,街市都被人流填塞得汹涌澎湃,人们手上大多都提着灯笼欢笑而过。

  恰好路人所走的方向,也是三人所行的方向。

  何桓生终于不用再蛮横开路了。

  闲言碎语也让楚照听到:“范楼那边听说挂了个新的花灯出来,煞是好看,我们过去看看吧!”

  “他们今年又做了什么样式出来?”

  “听说是一只猫?”

  猫?猫形状的花灯,看来的确有些新意。

  何桓生适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可劲地走在前头。突然间,他却慢了下来。

  楚照刚刚看见不远处矗立的酒楼,外面挂满了彩绸花带,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绣云起伏,兼以不少花灯灯笼点缀其间,重重堆叠光彩烨然,照得天幕如同白昼一般。

  楼的门前自然是站了不少人,似乎都对范楼的花灯感兴趣。

  花灯小,看不大清楚——必须要靠近了才看得清。饶是楚照想走,何桓生却突然慢了下来。

  出于忌惮,楚照目前并不敢以对陈贺的方式来对何桓生。他走得慢,她和翠微也只能跟在他后面。

  三人步履突然放缓,但是后面的游客却不怎么体谅她们:“公子啊,刚刚一路上你是健步如飞,怎么快到范楼了,你就慢了下来?您要是不急着看那花灯,我还急着看呢!”

  楚照尴尬一笑,然后向旁边避让,游客很快就穿过她们,径直往前面去了。

  何桓生终于停了下来。他停步,缓缓转身。

  楚照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就知道,何桓生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不然他刚刚走得那么快,现在突然慢下来是要做什么?

  楚照又想起适才提起关于范楼老板时,何桓生面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会儿,要是何桓生不同她说什么,才是奇怪呢。

  “二殿下,前面就是范楼了——您就自己过去吧。”

  楚照脸上出现困惑神色:“这是为何?”

  何桓生抿嘴停顿,继而道:“我同那刘老板有些私人恩怨,我就不过去了。”

  楚照心里面咯噔一下,还真给她猜中了。

  似乎是理解楚照的担忧,何桓生又道:“殿下若是想同那刘氏说话,报上大殿下名字应该可以。至于属下,就不过去了。”

  看来何桓生是铁了心不会过去,他又往旁边退了几步,给楚照和翠微让路。

  “好。”答应是答应了,楚照却心头发怵。

  范楼门口人群欢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待到主仆二人接近时,她们才看清旁边游客的赤红的双颊。

  许是现场气氛太热,也可能是花灯招展所映衬出来的红。

  范楼门口搭建的看台要宏大许多,足足有三层之高,观众都只能仰望。

  上面站了一个瘦小的男人,声音却洪亮:“感谢各位远道而来,看我们黄氏商行今年所制作的花灯啊。今年啊,就剩下这最后一盏没有找到得主了——但是,这最后一盏花灯,也最珍贵。”

  楚照仰头看去,她也要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花灯,居然让钱霖清和书中女主都想要。

  她本来已经做好预设,但眼中映入花灯模样时,她还是不禁一愣。

  这花灯果然做得巧妙:花灯形状颇多,她们刚刚一路过来,见树上枝头都挂满了不少精致花灯,形状多是兔形、莲形,风一吹过便摇曳出错落光影。但是范楼所挂的这盏花灯,却偏偏做成了一只小猫同游鱼嬉戏的模样。巧思还不仅仅在于此,自古水火难容,小猫落地之处却装了一盘水,莹莹有光泽;而它的空心身体里面,却燃着一团烛火。

  翠微见状,也不禁感叹一句:“这花灯做得也太好看了......我也想要啊。”

  楚照本想同意她,但转念又想到翠微不知道从哪里薅来一个兔子花灯,夸赞便转为了揶揄:“可你不是有了一盏吗?”

  “啊,”翠微顿时泄气,“我有那一盏,难道我就不能再想想这么一盏吗?反正我也拿不到。”

  那花灯高高吊起,盘上清水同烛火相映。花灯周围还缠绕了不少红绸丝带,迎风飘舞。

  人潮沸腾,恋爱中的女女男男早就开始议论,以期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取来那盏花灯。

  有人索性直接大喊一句:“黄老板啊,那这花灯要如何才能得到呢?老子有的是钱!”

  钱?楚照伸手一摸里衬,好在死人有遗产,她现在也有的是钱。

  但是这招却吃不开。

  瘦小男人嘿然一笑,做出神秘模样:“这位爷还请稍安勿躁,我想各位都是不差钱的主,要是只看钱就拿下这盏花灯,未免太过俗气了一些。毕竟这是大日子。”

  “你们商行还讲究这些啊?”那被唤作“老爷”的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是老子今天出来看花灯听见最好笑的笑话。”

  台上的男子听见这不善的话语,却也假装没听见,面不改色继续道:“几年来我们黄氏商行每年都在此,托刘老板的福展示花灯以供售卖。今年啊,按照刘老板的意思,我们要换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看客们倒是相当来劲,接连追问。

  什么方法?楚照也想知道。她的掌心逐渐渗出薄汗,花灯旁边飞扬的红绸彩带霎时提醒了她。

  在原书中,取得这盏花灯的方法便是射下丝带。

  都男主了,自然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二话不说直接搭弓射箭,前面那些不长眼的挑战者多箭不中,也只是为了给后来男主一箭射中当垫脚石。

  别说射中丝带了,楚照除了读书时的体育课之外,从来没有摸过弓。

  可是为了给钱霖清一个交代,她不得不行动起来。

  她本来还指望让何桓生代劳,暗卫之手,武艺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可那人居然行至半路便不肯走了。

  眼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那便是去找刘老板,求他通融一二。

  台上男人还在公布新的规则,凡十丈开外、三箭□□中花灯边上丝带者,即可将花灯迎回。

  “各位,这花灯不仅样式精美,还出自三位名家之手,如此珍贵,拿来送心上人岂不是最好?”他还在极力地撺掇人群,与此同时,台下又出现几个黑衣汉子,将弓与箭都搬上台。

  “有没有哪位公子先来的?”

  在他的撺掇之下,很快便有了几个人跃跃欲试,跳上去拉弓射箭,可惜全都无功而返。

  翠微站在原地长吁短叹,这丝带被风吹得到处飘,得是什么样的神箭手才能将这盏灯拿下?

  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楚照已经闷头往楼中方向去了。她来不及细想,快步跟了上去。

  “殿下,您去哪里?”

  楚照答道:“找刘老板。”

  酒楼门前看台沸反盈天,沿路一直走下去,周遭却逐渐显得冷冷清清,灯影散落。

  一道阴影打在楚照脸上,她不禁又发怵,这黑得未免也太快了点。

  好在翠微还跟在她身旁,聊以宽慰。

  二人行不到多时,刚刚看清廊檐下似是影影绰绰,便听得一破空响声。

  一赤衣男子从高墙上纵身跃下,将楚照拦住:“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要射箭拿花灯,是在酒楼门前,不是这里。”

  明面上好心提醒,但还是提醒她不要再靠近了。

  刘老板吩咐过他看守这里,如遇什么误闯之流,恐吓震怖吓走他们就好。

  只不过他刚刚暗中窥伺这来人,见其龙行虎步,穿着打扮又实属上乘,恐不是误入之流,故而他言语上也较为和善。

  “我找刘老板。”楚照言简意赅。

  赤衣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却发现她眼中却无半点惊慌之意,目的性十足。

  “敢问公子是?”他斟酌片刻开口。

  翠微跟在后面,惊讶地看着自家殿下伸手示意,然后冲那赤衣人耳语了两句。

  赤衣男子听完神色微变,他这才又打量了一下楚照,道:“怪不得,在下刚刚看公子还有两分面熟——既然如此,那您就进去吧。刘老板就在门口。”

  那些憧憧黑影中,有一个就是刘老板么?

  楚照咽了口唾沫,面上依然镇定。

  为了这个花灯,她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要一边祈祷台上没有别人射中丝带,一边还要来这幽暗小路去拜访酒楼老板,望他通融一二。

  这个钱霖清还真是能够折腾人。只不过为了解毒,楚照如今也只能宽慰自己,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照不禁腹诽,书中没有写男主和她分道扬镳的理由——莫不是因为男主未给她取来这个花灯的原因?

  这也太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