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却站在门外,如今她头脑一片混沌,还沉浸在乔迁的悲伤之中。

  嘴唇甚至已经开始哆嗦,楚照不由得裹紧衣袍。

  翠微刚刚平复好被陈贺吓到的心情。

  她谨慎地退开两步,看了看陈贺,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贺脸上顿时有了些不耐烦的神色,“上次殿下让我去找人!好了好了,时间紧张,殿下跟着你过来了吧?怎么就你一个人进来?”

  陈贺似乎有些紧张,他翕动鼻尖,不住呼出浊气。

  翠微懒洋洋地回答:“当然过来了.....什么事情呀?”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回身走到门口招呼楚照:“殿下,殿下,快进来!”

  “殿下!”见楚照依旧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仿佛魂游天外,翠微不禁加大了音量。

  楚照终于回过神来,她疑惑抬眼。

  “陈大人叫您!”刚刚吐出“陈”字的时候,翠微便听得陈贺在后面小声咳嗽一声,于是翠微也就知趣地将声音压了下来,“您快过来。”

  楚照点点头,心道总算有了个回信。

  楚照刚刚走进院落里面,陈贺便不迭对翠微说:“姑娘,烦请你去把门关上。”

  “可是宋大人正在青居院收拾我们原来的东西,她们等会儿会过来。”

  陈贺面上表情一凝,他顿了顿,旋即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连声叹气,又说道:“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等她们过来应该还有一会儿吧?你先去把门关上。”

  翠微摇头:“我们东西很少的,宋大人大概很快就会过来了。而且,我们都知道她们要将东西送来,再把门关上,岂不是不太好?”

  “多少?”

  “很少。”

  陈贺脸上跟蒙上一层黑云似的,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好好好,不关门就算了,那我求你一件事,你在门口守着。”

  他本来以为帮忙迁居的人来得会晚,看翠微那笃定的样子,还有往日青居院中的破落景象,陈贺心中便有几分猜测,也许是真的没什么东西可搬走。

  故而她们过来的速度才很快,那他干脆抓紧时间。

  翠微点头应下,“陈大人要同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很快就说完了。”陈贺搪塞一句,便又狗腿地笑着,细长一道的眼睛顿时裂开笑纹,他走到楚照身边,“二殿下请跟我过来一趟。”

  楚照点头,含混不清地答了一句“嗯”。

  这当然是关键时刻,在所有人的面前,保持深沉内敛的大佬形象。

  像在陈贺这种为利益所驱使的人面前,楚照更要作出姿态来。

  陈贺一边殷勤引路,一边拉着楚照说些闲话家常,想要拉近他和楚照的关系。

  他走得熟门熟路,楚照心中汗颜,不愧是和男主狼狈为奸的内奸,这在柏堂里面走得这么轻松,仿佛回家一般。

  看起来,陈贺和楚沧的渊源颇深,至少私底下也没有少联络。

  二人路过庭中的时候,楚照看见一株合抱粗的大树,虬枝盘曲,直矗云霄,枝头覆满了沉甸甸的厚雪,这树大概有些年头了。

  柏堂里的回廊并不像青居院中闲置废弃,光是跟着走动时粗粗看一眼,便能轻易感受到有人常常来过的痕迹。

  所见之物都未曾落过灰,毕竟楚沧也刚刚死去不久。

  陈贺闲话家常之后,又听楚照时不时的“嗯”一声,便以为拉近了关系,索性开始切入正题:“还是陈某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啊......大殿下死的时候,没能及时过来。”

  楚照微微颔首,一字一顿刻意压低声音,“无妨,趁现在也不晚。”

  陈贺眼睛里面霎时闪过一丝隐晦不明的暗芒,心刚刚绷紧却又松弛了下来。

  他故作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不敢这么说,不敢这么说,那还是二殿下大人有大量啊。”

  陈贺现在甚至不敢说楚沧的好话,索性直接夸楚照就是。

  这两兄弟到底什么感情呢?他觉得大概是不好的。皇家子孙,利益相关怎么会有纯粹的感情?从楚沧死后,楚照的举动也能观之一二了。

  虽然柏堂同长年殿中间要费些周章才能抵达,但是架不住这两个地方就是离得近呀!

  楚照听着陈贺的夸赞,皮笑肉不笑,甚至觉得自己喉间炙热更甚上一层。

  二人在廊下行走了有一段时间,弯弯绕绕终于走了出去。

  看到眼前景象楚照微微一愣,原来过了这回廊便走到后院,雪帘从屋檐倾泻而下,不远处的枝桠上粉白花苞星点,冬梅于屹立风雪之中。

  不愧是男主原来的地方,大家都是质子,就他连树都多了几株。楚照不禁腹诽,脸上露出轻蔑笑意。

  走到目的地,陈贺这才反应过来,他回过头来,就看见楚照脸上轻蔑笑意,他瞳孔微缩,旋即紧了紧喉咙,又笑道:“殿下以前可是来过这里?”

  楚照没来过,她也不知道原身来过没有,书里面没说。

  不过她还是要装。

  “来过。”

  陈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面的虚汗,他疑心怎么和楚照相处就这么难受,以往和楚沧说话,二人还勉强称得上一句平等关系。

  而楚沧这个弟弟,寡言少语不怒自威,还有些让他胆寒的举动,让他压抑得颇深。

  “哈哈哈,二殿下当然来过,毕竟我都来过几次。”陈贺打着哈哈。

  楚照不动声色,回廊尽头摆设了一张玉石棋盘,前后则是立了两处石凳,周围则有翠绿修竹点缀。

  有花有树,有竹有棋。

  这披皮在大女主小说的大男主过得真挺滋润,楚照咋舌。

  不过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爽意:他死了,这些东西不就是她的了吗?

  楚照觉得还是要切入正题的好,不过陈贺既然说有要事相告,想必是京城医师的事情。

  她觉得率先开口较为吃亏,索性状似随意地走到棋盘旁边,安然落座,并示意陈贺坐到自己的对面来。

  陈贺果然屁颠屁颠地就坐了下来,廊檐之外尽是风雪声音,自然没有别人。

  他看着楚照有模有样地摆弄着桌上的棋子。

  黑子,白子......

  一盘未下完的残局,楚照正在按照陈贺看不懂的方式摆弄。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间一阵干涩的感觉涌过。

  他怎么就看不懂楚照在做什么?陈贺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棋。

  楚照却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

  你他爹的,看不出来我不会下棋吗?楚照面无表情,心里面却是骂开了花。

  陈贺凝望高深莫测的棋盘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打断楚照:“殿下,您上次让我去找的医师......”

  纤长皙白的手指把玩棋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样了?”楚照沉声,单手执起一枚白子,似乎在考虑从什么地方落下。

  陈贺好像看到楚照手中白子似在颤抖,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头晕了,连目光都在打颤抖索着。

  他等待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殿下,我前天白天就出宫了一趟,去了城西草堂。”

  楚照心也跟着紧了起来,然后呢?城西草堂遇到了谁?

  她只是凭借微薄的记忆,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个地名,她根本就记不清楚也对不上医师和地名的号。

  “我刚刚到那边的时候,就遇见一些普通村民,向他们打听他们也不知道。”

  楚照决定还是把手中的棋子落下,悬在空中发抖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她轻轻地落下一子。

  看似平静,但是她已经在想其他话术了。谋定全局的主角,对于特别细枝末节的事情记不清楚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在么?那许是我的记忆有所偏差。”楚照沉声。

  陈贺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殿下,您所说的是对的。”

  楚照表情凝固,心道还好刚刚没太惊讶,否则就会露馅。

  他能不能说快点?楚照心烦。心烦的时候,喉咙都连带着又痛了起来。

  陈贺铺垫太多,大抵就是他向好几个村民打听没有结果,最后他到处乱走,在路上又碰见几个小孩,她们给他提供了消息。

  “那些小孩说,村中其实是来过一个游医,叫什么钱......她们也没有把名字说清楚。”陈贺仔细斟酌说话,一边十分注意观察楚照的表情。

  人家要他打探消息回来,他就搞些模模糊糊的情报回来,他自己也明白这不好交差。

  “小孩单纯得多,那些大人似乎是害怕说这人,才没有告诉我那钱医师的消息。”陈贺道。

  一提到“钱”字,楚照便有了些许印象,她记得这个钱医师,在书中是出现过的角色。

  虽然一笔带过,但是楚照对此人有些印象,至少,她知道名字。

  “钱霖清?”楚照彻底放下手中棋子,手指蜷起,用大拇指抵着自己的下颌,“可是这个名字?”

  陈贺面上又露出震惊表情,“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殿下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我看过剧情。楚照皮笑肉不笑,现在她已经能够熟练地勾起一抹掌控全局的笑容。

  感谢陈贺,次次都来送经验。

  陈贺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愈发觉得楚照是个厉害人物。

  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安步当车晚食当肉,心甘情愿住在破落凋敝的青居院中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他的兄长富贵泼天,而同为雍国质子的楚照居然沉得下来气,实在是了不得。抛开他大梁臣子的身份,他如今对楚照的敬佩已经盖过了其兄。

  楚照循循善诱:“然后呢?”

  陈贺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就到处去问这个钱霖清的下落。但是大家都只是说见过背影,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更不知道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楚照心中一哽,就这点完成度,你就敢回来见我?

  而且名字还是我说的。楚照脸上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来嫌弃的表情。

  但是话不能话脸色一样难听。

  楚照的目光这才从棋子上面移开,她轻轻睨一眼陈贺,道:“嗯,但是我刚刚听陈大人说,那是前天的事情了,您现在才过来,想必又有了什么新发现吧?”

  陈贺接二连三地点头,笑得有些局促,“是的,是的,殿下果然明察秋毫。村民和小孩都不能给我再多信息,我索性便去找了门领大人何桓生,这人想必您也认识。”

  他一边说着,笑纹又堆聚起来成了褶子形状。

  楚照默默地垂下眼睑,继续研究那高深莫测的棋盘。

  听到“何桓生”三字的时候,楚照的心又是一绷,这个人她当然记得。

  这是原书中的重要配角了——男主角的左膀右臂,表面上是城门门领,但实际上却是暗影卫之首。每逢什么重要刺杀事件男主都能安然脱身、以及后续的宫廷政变士兵进宫,就是拜此人所赐。

  先不提男主这么强大,为什么太子宫人、城门门领都是他的手下的神奇设定以外,就全书剧情而言,楚照也并不喜欢他,相反,更可以称得上是讨厌。

  何桓生说话没轻没重,当然楚照最讨厌的是他似乎唯楚沧是瞻,在一次女男主见面的时候,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嚷嚷着说要注意人身安全。

  楚照都不知道原作作者怎么想的——这情节写出来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男主是被影卫的掌上明珠,和大女主在一起是委屈了他吗?

  等等.....

  楚照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此人唯楚沧马首是瞻,但是楚沧死了,系统又让她接过男主的剧本,她岂不是要和这个讨厌的门领接触了?

  啧。

  陈贺还在继续交代:“我找不到钱医师,就去询问何门领,让他帮我查查看。何门领告诉我隔日再去。”

  楚照却突然打断了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陈贺,问道:“陈大人当时是如何说的?”

  “啊?”陈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楚照会在此刻打断他,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说话,“我当然是直接说明,是二殿下您的意思。”

  说完,陈贺还似是得意一般,微微抖动了两条眉毛。

  看来他是觉得自己很不错了。

  楚照压下眉峰,沉默少顷。

  .....

  等等,那何桓生不是唯楚沧马首是瞻的吗?还是说这些人,这些原本是楚沧手下的人,因为楚沧死了,全部都在一夜之间转了性子,都来听她楚照的话了?

  这个念头的火苗刚刚出现,就被楚照无情地压了下来。

  如果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的话,系统也不会发布任务让楚照收编收服楚沧以前的属下了。

  何桓生那种死倔的性子,楚照觉得,他要是肯帮她做事,一定有什么隐情。

  她想了想,这才开口:“哦?你直接说了是我的意思?”

  “是的,何门领没有多问,他只是说后来可能需要见您一面——然后他就让我隔日再去了。”

  楚照:.....

  还要来见她一面?楚照无语。

  她上赶着躲女主躲不开,配角也躲不开,还屁颠屁颠地要来见她一面?

  这都是什么崩坏的剧情!

  “然后呢?”

  对于找上门来的人,楚照也管不了了。她也只能就这么演下去,反正核心要义就是“装”。

  她脑中忽然又闪出初见卫云舟的那日,她一笑恍若万古长春——而她彼时又巨细无遗地窥见她的所有狼狈。

  被人一脚踢得吃痛跪倒在雪地里面,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狼狈不堪。

  .....

  此时此刻,楚照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的确不应该和卫云舟有过多的接触。

  笑话,天天在一个看见自己最狼狈一面的人面前扮演深沉大佬是什么情况?

  光是想想,楚照自己都觉得尴尬到脸酸。

  陈贺又说了一些其他话,他次日去找到何桓生,说打听出来钱霖清的名字,最近居住的地方,似乎也在做医师郎中的门道。

  “只不过,何门领告诉我一件事情,”陈贺稍作停顿,“钱霖清不是大梁人。”

  听闻此言,楚照惊讶抬眸:“不是大梁人?”

  她的确对此人知之甚少。书中只是在列举几个医师名字的时候,提到了他的名字,一笔带过他给男主做了什么什么事情。

  但似乎结果并不完整也不太好,因为钱霖清和男主分道扬镳了,而后出场的医师是一个仙气飘飘的温润公子。

  如此简略的情节,楚照自然也不知道钱霖清究竟是哪国人。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书中正式出场过。

  她不知道其人的身形如何,外貌如何......

  甚至是,楚照都不知道钱霖清此人是女是男。

  “对,”陈贺点点头,“这个钱医师不是大梁人,似乎是从蛮地过来的。自然更通那些偏门的医术,想必殿下的喉毒,给他瞧瞧能有可解的办法。而且他接诊也奇怪得很,听说要对上他的眼缘,还要给他想要的东西。”

  “想要钱?”

  “不一定,我听何门领说,有些时候,这个钱医师提出来的要求很奇怪。不过,在奇怪要求之前,他一般都会先看眼缘。”

  楚照咋舌,这些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还要看眼缘?

  要是光看脸,楚照觉得自己眼下这副皮囊还算是过得去,虽然没有主角光环,但是颜值还是很主角。

  楚照想了想,又问:“没有人被他治过么?”

  “有肯定有,但是京城实在是太大了,一时半会儿,一天功夫也找不到啊!”陈贺唉声叹气。

  他叹气完之后,忽然眼中又泛起明亮光色,道:“不过,我们现在虽然找不到他病人的踪迹,但是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他。”

  这句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楚照点头表示同意,继续问道:“如何去?”

  她当然不问去哪里找,她比较关心如何去。

  楚照一个小小质子,只是托了卫云舟的福,才搬到柏堂来换了更好生活环境。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她就要蹬鼻子上脸去宫外了?

  陈贺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表情——在楚照面前他难得有这种表情——他终于松开了交叠起来的双手,说道:“看来过年的吉祥气氛没有吹到青居院啊。”

  原来是这个事情。

  楚照微微眯缝了眼睛,是她考虑不周,她居然忘记了这茬,明明前几日还记得的。

  “哦?”她故意疑惑反问。

  楚照心中隐隐有不安情绪漫过。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要远离卫云舟,但是如果听了陈贺建议出宫的话......

  那不就还和书里面的情节撞了吗?

  宫中质子趁着节后皇帝赐酺之时,出宫赏玩,“误打误撞”和公主殿下卫云舟结缘。

  不过楚照觉得事情大概没有这么简单,怎么会说遇到公主就遇到公主?

  她又不是男主,她只是想要出宫去找那个钱霖清,给她看看喉咙到底是什么毛病而已。

  她还年轻,她还不想一命呜呼。

  陈贺还在耐心地解释:“殿下前几年莫不是没有出宫过?我们大梁和贵国不同,元日后到大年这段时间,宫中的皇子公主,官家的公子小姐,都要在外面放肆游玩啊,金吾也不会禁夜。”

  “这我知道,”楚照点头,“所以,陈大人的意思是.....”

  陈贺了然一般点点头:“是的,在下的意思,就是让殿下选一日出宫,您要亲自去见见钱霖清。”

  楚照点点头:“何门领呢?”

  小说里面,男主出宫那可是浩荡得很,因为是质子,自然不是明面上的浩荡,而是暗地里面那些影卫,个个身手不凡,生怕男主有一点磨皮擦伤。

  随叫随到,全能选手。

  陈贺说何门领会自己来找。

  二人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得一连串器皿碰撞的声音。

  陈贺的脸色立刻有了些许变化,他站起身来整理了衣袍,神色紧张:“应该是宋扶央过来了吧?她来了,我就先走了,我还会再来的。如果我不来,届时会给殿下送信来。”

  匆匆撂下这句话,陈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往后门的方向一路小跑奔去,直到在雪中凝聚成一团墨点。

  再见,经验哥。楚照在心中默念,不过经验哥有时候还会有些作用。

  至少他让楚照知道了钱霖清。

  翠微也恰在此时赶到,她还在喘气:“殿下,宋大人她们带着我们的东西过来了,您也要去看看那些摆放陈设什么的吧?”

  楚照点点头:“当然。”

  “那我们一起过去,”翠微乐呵呵地说着,双颊染上霞色,但不像是被冻出来的,“我之前就觉得那蓝色的女官服甚是好看......”

  楚照侧过头轻轻瞥了一眼翠微,看来她刚刚来晚是有原因的。

  明明让她在门口看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过来报信。

  主仆二人走到正门前,一行人已经将衣服包裹和各类器皿带来。

  宋扶央依然站在队列之首,她拱了拱手,向二人行礼:“殿下可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地方?没有的话.......那下官就让她们安置东西了。”

  话里面虽然口称殿下,似乎是在对楚照说话,但其实宋扶央是对着翠微说的。

  楚照又觉得喉咙一哽,不过她也不争抢此时说话,反正只是安顿物品而已,让翠微代为回答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这个小丫头片子,估计还乐得和宋扶央说话。

  翠微笑意盈盈地回答了应该如何处理,还在最后说要帮助她们。

  宋扶央本来面无表情,一副客气疏离,见翠微如此热情、楚照又相当配合,她也不禁解颐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反倒是宋大人才麻烦呢!迁居这种事情还要麻烦您.......”

  剩下便没有楚照的事情了,楚照干脆就把空间留给她们,她自己先出去逛逛,梳理一下心情,还有即将到来的书中剧情。

  她问翠微要了一把伞。她撑开伞,披着银色斗篷,又走出了柏堂。

  大雪簌簌而落,已经快到日中时候。虽说冬日虚晃一枪,但是此刻的确比其他时刻更为暖和。

  也正好给楚照时间用来平复心情。

  地上原本是青石板路,如今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楚照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中,就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她说这是在熟悉新环境。

  然而,日光下流溢霞色与雪色的长年殿上的琉璃瓦,却总在楚照不经意的时刻撞入她的眼眸。

  一次,只是偶然。

  两次,有些诡异。

  三次,不得不认。

  “这个长年殿未免也修得太劳民伤财了一点,又不给我住。”她腹诽一句。

  眼下她也只好背过身去,朝着背对长年殿的方向继续游荡,雪与风同,斜斜飞雪照样落在她的肩头。

  天上虽说有太阳,但仍有几块铅灰色的沉重乌云。

  楚照还是拿不定主意。

  楚照:我想问问,这后面剧情怎么走啊?

  系统:亲爱的宿主,之前我和您说过了——因为男主死亡,由您接过他的剧本。

  系统:您自然是要按照男主的剧情来进行了。

  楚照感觉自己喉咙又喑哑了,尽管和系统说话用不上喉咙。

  自然是要按照男主剧情?

  她微微拧了眉心。

  楚照:这个实在是太笼统了,能不能说点具体的?男主最后还当了皇帝,我也要去当皇帝吗?

  系统:按照剧情正常走向,是这样的没错。宿主您只需要按照您的方式,完成这个剧情就可以了呢。

  当皇帝?她?

  楚照刚刚在雪地游荡那么久,她都不觉得寒凉;此刻听着系统无情的机械电子声音,她倒是觉得凉透心扉了。

  楚沧死了。

  该当皇帝的另有其人,不是她而是她。楚照生硬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容来。

  书中没有看到的大女主剧情,此刻她要亲身来实践了。明明该是喜闻乐见的剧情,楚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眼中似有晶莹泪光闪过。

  楚照:这个任务对我来说不会太难了?

  系统:您现在的发展很具有潜力。您瞧,您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两次了,怎么不是很有潜力呢?

  楚照:???

  一次是刚刚开始的楚沧害她;一次便是现在么。

  楚照冷静下来,感受喉间热浪一般的疼痛。

  她总觉得系统没安什么好心,好在它平时也保持安静,不会过多烦她。

  楚照:也就是说,我只需要做到我登上帝位,就可以了?

  系统:是的。

  楚照又确认了几遍,得到了系统同样次数的回应。

  “那就好。”楚照这才松了口气,走就走吧,反正目的手段达成了就行。

  她可不想像楚沧一样,处心积虑地想要和公主成亲,借此为把柄牢牢拴住卫云舟。她觉得这样太过不道义,而且她也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被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

  话说回来,要是二人成亲,卫云舟要是知道她是女子又会如何......

  这个想法没持续太久,就被楚照否决了。

  “呵,不会有那一天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冻坏了,才会有脑子这么不清明的时刻。

  惹上言情文大女主,疑似害死楚沧、在京城底下却依然不明醒、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这一件件一桩桩罪名压过来都能压死她。

  楚照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细绢伞布下,飞雪弥漫,楚照唇角冷冷地扬起一抹弯弧。

  她说,她以后要经常要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才是掌控全局的深沉大佬应该有的样子。

  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了,楚照远远望去,能看见柏堂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些人。

  她们已经开始等候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

  是得回去了,她像起初一般,背对长年殿而去。

  长年殿近,长年宫中亦有高耸的观景楼。

  “公主殿下,趁热把这茶喝了吧!这是太子殿下昨天才托人送来的呢,他说您那日去东宫喜欢,就差人送了好多斤过来。”举荷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台盏来。

  她们如今正站在皇宫中最高的一处地方,楼的名字俗不可耐地唤作“摘星楼”。

  此楼名如其功用。

  相传是卫云舟小时候吵着闹着要让人爬上天空去摘星拏月,先皇后没有办法,又为了哄她,便自己出资请人修建了这座高楼。

  公主殿下备受宠爱,天之骄子,这是凡京城中人无人不知的事情。

  她甫一出生,便有了宫殿,规模庞大,仅次帝后与太子;不仅如此,公主殿下还能参政决断政务,她已是尊荣殊宠至极。

  可公主殿下似乎总是有心事一般,眉宇间总笼罩着郁气,也不知道是在忧愁什么。

  举荷刚刚看见卫云舟一直凝望着远方出神,那个方向恰恰正是柏堂的方向。

  那地方原来住着讨人厌的雍国质子楚沧。

  举荷也不知皇帝是如何想的,居然把楚沧安置在离长年宫这么近的地方!好在虽然离得近,但是想要过来,还需要绕些路。

  “这才好哩!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到我们公主殿下了。”举荷如是想。

  卫云舟接过了举荷递过来的热茶,轻轻揭起杯盖,然后吹去上面的浮沫,热气氤氲,逐渐模糊了远处那执伞的行人背影。

  那人今日搬去柏堂,却还是穿着她赠予的衣服。

  这是当然的事情。卫云舟并不把此当作很特别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个小小质子,还有更多的事等待她解决,更多的人想要倚靠她。

  撇去茶液上的浮沫之后,卫云舟便浅浅地啜饮一口热茶。

  举荷在旁边,懒懒散散:“贵的茶有贵的道理嘛,不然它卖这么贵做什么?东宫那边遣人送来的时候,我还感觉那太监有些不情不愿呢。”

  说到最后,举荷竟然笑出了声音,“他把东西送来,交付的时候,还扭扭捏捏,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

  “是这样吗?”卫云舟的声音缥缈如云,尽管好像是在听她说话,但举荷总觉得公主殿下有些心不在焉,却像云山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举荷点头:“嗐,您就是没有看见那小太监的扭捏劲。”

  卫云舟只是颔首,却没回答这个话题。

  举荷终于觉察到不对,她也站了起来,再顺着卫云舟的目光看过去。

  她看见一行人在风雪中出来,还有一个人撑着伞往柏堂里面走。

  后者她知道,是新搬入柏堂的人。

  “啊?那个是宋大人吧?她忙完了出来了呀。”举荷随口说话,“哦,那个撑着伞的人,就是楚照吧?”

  举荷说话向来不太有顾虑,若是别人问责起来,她也会用自己出身来搪塞几番。更何况雍国实力本就不如大梁,雍国质子想要得到尊敬,这尊敬得他们自己来挣。

  “是。”卫云舟又低低应下一声,她却突然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今年宫中没有什么过节的氛围。”

  举荷一愣,反应了片刻这才跟上公主的话来:“今年宫中没有过年的氛围......还不是因为东宫那边胡乱承办?像前两年,不是我举荷随随便便溜须拍马,但殿下您做得的确要好上许多!”

  卫云舟本来不动声色,只是端着茶盏不吭声,此番终于是被举荷逗得脸上有了笑容,她道:“你这还不算是溜须拍马?”

  举荷也笑道:“我只是说殿下的功绩而已!”

  “你就说去吧。”卫云舟微笑着摇头,将台盏递给举荷,“还是要注意在什么人面前说,往年都是我,今年可不是我了,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

  卫云舟似乎充满惆怅地说完这话,她微微仰头,又窥见天边铅灰色的云块,冬阳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如今已经无踪。

  天气转眼间又变凉了,高处不胜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卷来。卫云舟微微紧了衣袍,然后挥手招呼举荷:“走吧,站在这上面这么久,你经得起冻,本宫可不行。”

  举荷笑嘻嘻答“是”,然后就扶着卫云舟下了摘星楼。

  “外面风好像变大了,殿下还是进里面去坐着,烧了地龙,暖和许多。”举荷建议个不停,“对了,话又说回来,您说这宫里面没有年味......”

  卫云舟起初只是听着举荷说话,偶尔应一两声,听她最后一句话时,不禁别过头来看举荷一眼:“莫非你有办法让这宫中有年味?”

  看着卫云舟眼神充满期望,举荷莫名心中一怵,她难得地没有立刻接上话来。

  她突然有些心虚,便道:“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让宫中有年味。您都没办法,我还有办法?”

  “这样啊,”卫云舟摇摇头,眼中希冀旋即散开,化为最初的清明,她将头转回直视前方,“还以为你有什么想法。”

  举荷嘟囔道:“我还真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举荷依旧笑嘻嘻道:“您就是最近太忙了,连这几日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了!”

  经举荷提醒,卫云舟这才意识到这几日皇帝赐酺,天子与民同乐。

  不少公主皇子,此番都会出宫游玩,皇宫外,那才是热闹喧阗的地,浑不似这冰冷宫墙之中。

  “可别说本宫不记得,本宫以前从来没有出去过。”

  二人一边闲谈,一边也就进了长年殿中。

  殿内燃有地龙,刚刚跨过门槛,便觉暖香扑面而来,热曛曛地盈在她们身上。

  “您既然以前没有出宫去过的话,这次就正好去嘛!”

  “反正您也觉得宫里面没有年味,出去看看也挺好的。”

  “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什么的,您大可换了便装出去......况且,您之前不就想找这种微服出访的机会吗?”

  也不知是室内暖香融融热气曛曛、抑或是举荷循循善诱说个没完没了的原因,卫云舟最后竟然是点下头应允。

  “是啊,本宫的确应该出去转转,也许能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卫云舟终于应下。

  举荷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

  从她猖狂的笑意中,卫云舟总算觉察出一丝不对:“你是不是早就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