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之后,陈贺不走,反而是站在门口等候。

  他的随从见状,遂疑惑问道:“陈大人,您怎么不走?”

  陈贺摇摇头,小声回答说:“我要在这里等着公主出来。”

  彼时,旁边站了一个宫女,戴宝簪珠,双目涣散盯着前方,没有搭理这主仆二人。

  似乎听见了陈贺所说的“公主”二字,宫女这才转过头来,微微挑眉看着那两个人。

  她盯着扁嘴和他旁边一脸狗腿的随从,静默凝视。

  陈贺被盯得不自在,看那宫女打扮不同且气度不凡,便主动开口:“姑娘可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也行,”宫女哈了一口气,“我叫举荷。”

  陈贺微微欠身,“原来如此。在下陈贺,是太子宫人。”

  陈贺毕竟有官职,但是他碍于卫云舟的面子上,还是要对举荷尽好些礼数。

  二人简短交谈之后,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陈贺原本以为举荷会主动攀谈,然而他想多了——举荷只是站在原地,安心等候卫云舟出来。

  同他一样。

  大雪纷纷扬扬,雪幕深深。冬日的太阳虚得很,陈贺被吹得近乎肌摧骨裂,他诧异举荷为什么纹丝不动。

  他一边打着哆嗦看过去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举荷生得健壮,但想必一定有其他原因,才让她丝毫不惧风寒。

  哆嗦,哆嗦。在哆嗦中,陈贺终于听到了踏碎雪地的声音。

  卫云舟终于出来了。

  举荷一改刚刚的迟钝,她很快转过身来,便笑意盈盈地迎上自家公主,笑道:“殿下今日可是出来晚了。”

  “和太子说了些事。”卫云舟轻轻点头。

  刚刚还同陈贺一起在风里雪里傻愣着的举荷,此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来,殷勤给卫云舟打上。

  随从见状,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开口催陈贺:“陈大人,您不是说有事情要同公主说吗?可是......”

  剩下的话,随从也没有再说,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似乎没有任何要搭理陈贺的心思。还是不戳破了。

  “我当然知道!”陈贺甩下一句,便也不顾什么仪态,在伞沿倾斜要将卫云舟遮挡完时,他一脚便重重地踩进深深雪地里面趔趄着往前面走去:“公主殿下请留步,臣有话要同您说。”

  举荷:.....

  她打伞,她自然是要因此问问公主的意见:“等他?”

  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

  朝政上的事情公主殿下要管,怎么这个太子宫人也和公主殿下有话要说啊!

  卫云舟停了脚步,轻轻颔首算是同意等候。

  陈贺顾不上那么多,仓促跑到卫云舟面前,胸口闷憋着一股气,缓缓说道:“公主殿下,您现在可要去青居院看望楚二殿下?”

  清丽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卫云舟似在不解,不解陈贺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陈贺心里面咯噔一下,刚刚在太子面前,这姥姥不是已经答应了下来吗?

  如今还想翻脸不认吗?若是那样的话......陈贺不敢细想,他谁也得罪不起。

  卫云舟却倏然开口:“本宫答应了,自然会做到。陈大人不必多心了。”

  “不必多心”四个字的确是似有所指,陈贺也只能把剩下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面。

  “梁雍二国,好不容易平息战火,本宫自然会为此考虑。”卫云舟轻飘飘地甩下这句话,便又招呼了举荷,“走吧。”

  陈贺垮着一张脸,孤零零站在风雪之中,茕茕孑立。随从这才慢吞吞赶来,疑惑问他:“陈大人,公主殿下说什么啦?您又去和她说什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陈贺心烦意乱,主仆两个也只能定定看着伞下二人走向那辆冰雕玉砌的马车。

  马车里面暖香融融,甫一掀开车帘,便置身温暖如春的福地一般。

  卫云舟同举荷坐好。

  车夫隔着厚重软帘问话:“殿下要去哪里?还是直接回宫中去么?”

  这项答话,向来是举荷代为回答。况且刚刚她也未随着卫云舟进去,自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便直接道:“对。”

  “好嘞!”车夫扬起鞭来,马车便悠悠而动。

  车厢之内,香气袅袅。卫云舟似在思索什么事情。

  公主殿下日夜为国事操劳,时时有沉思的样子也是正常的。举荷只是在旁边坐着,一边说话:“这几日风大雪大可真是烦人,连我都觉得冷了呢!殿下您不冷?”

  “是有点。”

  举荷摆弄着几案上面的香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好奇道:“话说回来......上次您不是把您那手炉给了那青居院的?那可是先皇后留给您的东西,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拿给他啦?”

  这还真是奇怪。她家公主殿下虽然出面参与政务,但鲜少同外男有什么私底下的来往。不过公主殿下防着也是正常的,自从先皇后殁后,举国上下最尊贵的女人自然便是公主殿下了。要是被什么心机叵测歹毒的男人打了主意,那可就不好办了。

  话语聒噪,卫云舟终于皱了皱眉头,她轻轻揉着眉心,说道:“母亲又不仅仅留了这一样东西给我。”

  举荷心里面奇怪得紧,心道东西再怎么多,也不应该把手炉给那破落小子吧?只不过,公主殿下的心思她也别猜。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举荷的话很多,她素来如此,卫云舟也已经习惯了。偶尔,她也只是左耳朵听着右耳朵便出了。

  她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盯着屋外雱雱雨雪,心里面总归是梗着一根刺一样。

  身旁的举荷还在碎碎念叨:“哎呀哎呀......还是现在舒服啊,这种季节真是能冻死个人了,殿下您还是好体魄,我刚刚都差点瑟瑟发抖,您还能坚持住!”

  “好了好了,”举荷的这句话终于是飘进了卫云舟的耳朵里面,她出言打断,“知道你们族人一天天的热情似火了。你们身体好,可我们这些人也能借助外援。”

  举荷哈哈大笑起来,公主殿下难得有拿她打趣的时候。

  只不过卫云舟的眉心一直未曾舒展,她似乎在凝思。

  的确这是个冻死人的冬天。

  她忽然掀开车帘,声音清冽:“改道青居院。”

  车帘骤然掀开,举荷还没有反应过来,霎时间灌进来的冷风让她猛一个激灵,然后接连咳嗽了两声。

  “咳咳咳——”待车帘重又放下,一切回归原样的时候,举荷懵了,她疑惑地看着卫云舟,“去青居院干嘛?”

  又去找那个破落小子?举荷脸上有难掩的不解之情。

  她家公主殿下日理万机事情已经够多了!一边防着那些各怀鬼胎的朝臣,还要防着一些居心叵测的世家公子,那些人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净想着攀上她家公主的高枝。

  举荷在这方面颇有眼力见,像那些什么什么侯的世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郡王,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好在公主一点都看不上那些人,事情还不见个蹿起个苗头就压了下去。

  只是那破落小子......好像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举荷思考了半天,愣是想不出那人的优点来,于是干脆也就不想了。

  *

  青居院中,红梅斑驳,枝杈下直挺挺站了一人。

  面前是一小堆聚集起来的雪。

  楚照感觉自己要嘎了。她的喉咙,自从陈贺走了之后便火辣辣地疼,灼烧一般燎得她痛不欲生。

  于是她问系统她是不是要死了。

  系统用一种十分平和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它告诉楚照,因喉毒病发而死是很有可能的。

  楚照:......

  “那我就这么死了?这也是男主的剧本吗?”楚照忿忿不平。

  “您当然可以就这么死了,只是任务失败而已。”

  楚照受不了系统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那我死了就死了吧。”

  “喉毒会愈发严重,又慢又痛,您不会死得很顺利。”

  楚照:.....

  于是,楚照听信了系统的建议,她顶着风雪站到了院落里面。

  她要喝雪水止痛。

  爸了个吊的。

  还好院落里面没有其他人看着,只有一个翠微,现在也无影无踪了。

  在风雪天独饮雪水,要是从书里面读到,楚照那必然觉得这是一件风雅之事,就像石缝敲冰一般。

  可是现在不一样,当她拿着台盏,颤颤巍巍舀雪的时候,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书上的人,一定有一个,脑子有问题。

  她看着杯底里面雪化开成一滩滩的水,似乎还较为清冽——怪不得有些人泡茶要用雪水。

  喉间又传来灼热的火辣感觉。

  但是楚照还在犹豫。

  楚照:“喝下去真的管用吗?”

  系统:“管用,对剧情有用。”

  “喝下去会死吗?”

  “不喝也是死。”

  简短的交流之后,楚照总算是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她战战兢兢地拿起那杯盏,咕嘟咕嘟开始灌。

  很好。第一杯下去,雪水沁凉的感觉流过四肢百骸,喉间火辣的痛感也逐渐消失了些许。

  虽然还隐隐约约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系统不喊停,楚照也不打算停。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

  青居院大门破败得很,门轴常年被烈风吹得吱嘎乱响,开门与风动,早就没人分得清。

  当楚照终于歇下来时,她抽空抹了把冰渣,隔着斑驳枝桠看向门口,似有人影时,便以为是翠微回来了。

  她心里面咯噔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她们俩相依为命,看看怎么了?

  但是当她看清来人时,不觉瞳孔地震。

  呃.....好有病。她是说,她自己。

  喉咙没火辣辣的灼烧感觉了,脸上开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