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楚纱进店, 李思维不自在地低头。

  实际上,李思维的家里不算穷。

  以前,她爸去猪场进活猪屠宰, 东区菜市场里有的肉摊老板嫌杀猪太累就雇这种专门的人去做,收入基本算稳定, 她妈平时守超市,工资不高, 偶尔超市里有临期商品员工可以低价带回来。

  如果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话, 她家算不得贫困, 只能说不富裕。

  李思维只记得是初一,她爸在一个寻常的晚上回来,身上杀完猪的血腥味、臭味和烟味、酒味混合在一起,很难闻, 那种味道萦绕在小客厅里, 到现在都浸在她身上。她想去扶她爸, 但是力气太小被压下来, 手臂在地上磕到骨折。

  因为学籍问题她的初中离得很远,就选择了寄宿, 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能发现家里的瓷碗越来越少。等到有一天家里的碗都换成了不锈钢的之后,她在假期每晚外面的争吵声里接受了家庭现实。

  她妈走了, Omega后爸住过来, 家里和平了一段日子,争吵声又再度充斥了那个屋子。

  中考完的时候她的成绩在一中排名里并不算高,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她因为学籍问题去的学校教学水平并不高, 那个学校的第一名只是东区的华云初中里一个普通学生的水平。在她还用着一摔就断墨的笔时, 别人讨论的是什么牌子的笔好写。

  她听见那些笔的价钱时,第一个念头是,花那么多钱去买一支笔,疯了吗。

  慢慢的,她知道不是那些人疯了,是因为那些钱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她开始不再想着和别人交朋友,她怕哪天朋友看见她的家庭,会把她和一团糟糕的东西联想到一处。

  在一中里她铆足了劲的学,理科学不过来她就选文科,该背的东西她随手就能写,老师说只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也一个人全背,数学题她不会写就记住了很多题型。她知道自己没有老师所说的所谓的创造力,没有那种看一眼就能想明白的聪明,只有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补齐不足。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里,李思维是其中之一。

  在知道了这件书店之后,她就经常来,付老板不在就自己看看书,等到差不多要去饭店上夜班了才走。付老板在她就买一本书,生怕钱不够,每次都把几乎所有的钱放包里。

  今天她在书店很久,都不敢开口和付老板聊天,付老板闲聊般的问起放假和期末考试的事情,问了问楚纱的,又问:“那你呢?”

  要是这次是第一就好了,可她是第二。

  付老板在沙发上看书,听见这两声招呼抬了抬眼皮,语气轻柔地调侃道:“期末第一和英才班的来了?看来我这书店得改名了,要不......叫翰林斋?然后把你们成绩单挂门口,以后专门卖教辅。不仅卖教辅,还高出市价的卖。”

  她倒是还真的取了个名字,裴衣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行啊,把我们照片印个四十寸的挂门口,后面装个大彩灯,晚上整个照片都闪闪发光的,没事的时候我来站门口当活招牌。”

  两张照片贴门口,晚上旁边亮彩灯,付老板想了一下,那场面在她脑海中出现的时候想得她眉心一蹙。

  她这个可是正规书店,不是夜场!

  ——不必,再好看都不必。

  李思维安静的坐在那个阅读区里,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抬头看了看,然后友好对楚纱打了个招呼。

  她走的时候还是买了一本书,其实付老板觉得她也不用每次来都买,毕竟她这里一向没什么人来,只要不搞破坏安安静静的,来看看书也没什么,可是李思维在这件事情上莫名执拗起来,每次走都买一本。

  “八块。”

  李思维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第二名给你打个两折。”付老板偏头,长发垂落到肩前,她对楚纱说:“那边那个第一名,今天买书一折。”

  裴衣摇着阿强抬头:“那我呢?”

  付老板:“......你没在我这里买过除了教辅之外的书。”

  裴衣:“我知道,但是付姐你先给我打个折,然后我把书店的书都买了再拿出去卖,是不是可以挣不少?”

  付老板眼皮猛地一抽。

  这孩子脑子里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冲李思维重复道:“八块。”

  李思维付了钱。

  门口铃铛响两声,店里变成了三人一猫。

  说实话,楚纱面对李思维的时候有些彷徨,她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李思维另一种生活的人,李思维很明显的不想更多人知道而被另类看待。她并不是个知道怎么行动上去关心别人的人,可是知晓了什么之后,又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付老板又坐回沙发上,裴衣把上次给的钥匙还回去,她瞄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你拿着,我要是不在店里,你走的时候就直接锁门。”

  地上的碗里有猫粮,阿强不爱吃,但是在谋生的时候,还是能果腹。

  楚纱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口袋里的钥匙,还在。

  付老板也过于信任进店的人了,不仅不锁门,还到处给钥匙,有时候她也觉得付老板对她们挺特别的,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顾客,又有哪里特别。

  应该是错觉。

  有件事情却不是错觉。她看出了付老板总是有意的给李思维打折,她碰见过至少三次。

  店里没有过这么多的活动,有时五折有时七折,还有三折的时候。

  太阳移动着方位,霞红斜照,付老板整理了一下头发,从那间木架遮挡住的门后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那两人。

  “你们锁门。”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白色纱裙浮荡在空中,轻盈得像是掉下来的云朵。

  楚纱看书看得入神,头也不抬,连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都没听见,裴衣若有所思的看了付老板一眼,笑着说慢走,然后继续抱着阿强梳毛。

  不愧是付老板钟爱的软沙发,很快,裴衣靠在那张软沙发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裴衣很少在外面睡得这么深,可今天不仅睡着,还做了一个很虚妄的梦。

  梦境是潜意识的具象化,可她实在不知道什么潜意识,能让她去草原,周围很吵,有风吹过,能看见天地衔接处蓝绿色的分界线。

  阿强一个肉垫拍到她脸上,将梦里在草原吹风的人打醒。

  怎么天黑了!

  裴衣抬头看玻璃窗外的时候一惊。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好几个,都是她妈打电话来的,估计是问她晚上怎么不回家。

  再看那暖色灯光下认真看书的人,书呆子!

  “快十一点了,不回家?”楚纱看的那几行字被一只好看的手盖住,骨节分明的食指在书面点了几下,发出很小咚咚声,她觉得自己能把那里流畅的指骨线条摹出来,还在分神,头顶又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你没发现么。”

  裴衣回拨电话解释了一通,在店里吃了付老板给的零食也不饿,楚纱写完了演讲稿,选了本书看得入迷。两个人一个睡觉一个看书,一个手机静音一个没带手机,竟都没有发现日落月升。

  李素英对她们的要求实在不高,能安全回来就行,她爸这几天出去交流不在家,外头公交也停了,就让她们打车回来。

  在楚纱去放书的间隙,裴衣将店内的正在营业牌子一翻,把另一面写着暂停营业朝外,还顺手拿抹布擦了擦门框上的灰尘。

  叮铃——

  “强,我们走咯。”

  咔哒。

  “喵。”

  楚纱以前没有在晚上出来过,想来现在,可以说十七年里,几乎晚上回去都是跟着裴衣一起。

  距离她妈上次回来,也有一个月了,她和楚韵上次打电话是在两周前,听说最近生意做的很不错。在工作里忙碌的人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就打个电话问一下生活费和成绩,然后问了几句她想不想出国。

  她犹豫几秒,说:“不想。”

  “为什么不想?”电话那天的人问。

  楚纱没说出原因。

  楚韵让她再考虑一下,她随口答应,转头就把事情忘在一边。

  木叶书局的位置不在商业街,走出那个干净整洁的小巷子,外头黄橙橙的灯光下有围成群的小飞虫,这个时间点在外头可不好受,有亮着客满红灯的出租车从她们身边驶过,再过几分钟,过来的也还是客满的车。

  大半夜的,到底是谁不睡觉在路上打车。

  裴衣手指勾着卷起来的遮阳伞晃动,百无聊赖的边走边看路边有没有空车。她感觉李思维和楚纱之间有点奇怪,李思维眼神躲闪、说话声音在刻意的压低,楚纱好像也在和这人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裴衣准备着重观察一下李思维。

  喜欢去付姐的书店,兴趣爱好相同。

  都是文科,有话题可以聊。

  人品......还不知道。

  她并没有打算像帮姜麦那样,把楚纱往外推。

  裴衣了解姜麦,也知道周丹扬和她一起会很开心,所以把周丹扬推过去得到的结果和上一世没有什么差别。

  但她不了解其他的人。

  不能没有把握的撮合,只能有目的去拆开。

  如果那些人不合格,以她对楚纱的了解,让楚纱讨厌一个人很容易。那些她觉得可以的人,仅仅只是能出现在楚纱面前。

  裴衣怕给她选错,她只能让一个不错的人出现,然后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不帮忙也不反对。

  走累了,旁边公园就有长椅,楚纱问要不要去那边休息一下,裴衣看见那椅子就想起上次楚纱喝醉的事情,她看了眼来车的方向,扯开思绪:“去那里打不到车,你去里面先坐着,我拦到车再叫你。”

  楚纱:“不用,我们站这里等吧。”

  灯光临摹着少女的轮廓,在地面留下欣长的影子,影子聚合在脚下,顺着看过去,楚纱想起小时候她问裴衣冬天有没有蝴蝶,裴衣说没有,然后晚上却过来找她,说是有蝴蝶可以看。

  裴衣剪了一个纸片、带了手电筒,关灯后手电筒左右摆动,贴在墙上的纸片影子倒映交叠。

  那就是煽动翅膀的蝴蝶。

  这个人,从小就很聪明。

  深夜的行车比较少,半分钟后,街头才有灯亮起,只是很明显那个单灯不可能是出租车,轰鸣声很大,隆隆地驶来。

  那车头大灯照得晃眼,裴衣抬手挡了一下,看着那车走近——

  红毛?

  裴衣的目光打量地跟着车上那人走,车上的人看了楚纱一眼,视线立马黏到了楚纱身上。

  大半夜有一个红头发、穿皮衣、骑机车的男Alpha直勾勾盯着她看,楚纱下意识的紧张,身体往旁边小幅度移了一点,移完觉得自己不能总这样往裴衣身后躲,又自主僵硬的转回来。

  “别怕。”裴衣抬手,手心在楚纱有些紧绷的肩膀似有安抚之意的擦过。

  裴衣并不记得当年的红毛长什么样子,只是那标志太显眼——一头漂染得火红的短发,想认不出来都难。眼看着那车走远,拐过了结尾的弯道,她才收回视线。

  红毛竟然现在就碰见了,不应该啊。

  裴衣记得红毛是在高三某一个晚自习才碰到的,那时的情况和现在有点差别,上一次红毛光顾着看楚纱不看路,把车开进了绿化带里,他狼狈又迅速的起来扶车,头也不回的把车开走。可能是觉得太丢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一两个月之后,他才重新出现。

  这次出场还是那么......让人印象不好,像个好色的小混混,但起码没摔进绿化带。

  几分钟后,有辆车顶亮着绿色空车两个字的出租开过来,开得很慢,看见有人等车才朝着她们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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