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简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在把尊严狠狠地往下踩。

别人遭遇磨难了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他是死不悔改、自作自受。

“爸,对不起……”

顾长志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将他扇了个清醒,“我现在没工夫听你自怨自艾!你还不知道你养的白眼狼做了什么吧?他实名举报我,向你姑父行贿,换取政策倾斜。”

顾庭简大吃一惊,“爸,你和我保证过,你没有参与的。”

“就是因为我没参与我才奇怪啊!他这些证据哪来的!”顾长志说着便将一打资料摔到顾庭简面前,“三年前,一笔在以我的名义注册的离岸账户下的钱,辗转到了你姑父的海外账户里。可我根本就没注册过那个账户!具体情况我已经去查了,就怕还没查到,警察就要来把我带走了!”

顾庭简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邵谦最多能接触到华亭的业务,家里的事我都不清楚,他怎么可能设局诬陷您啊!”

“他自己没这个本事,那你想想他背后跟谁合作了!”顾长志指着顾庭简说道,“你还玩他?我看他一开始靠近你就是冲着弄垮我们家来的!”

“那邵谦打电话给您做什么?他提了什么条件吗?”顾庭简后知后觉地问道。

顾长志捂着胸口坐了下来,拿起茶杯,长叹一口气,“他说只要你不向他索回华亭的股份,他就找人出来作证,这是别人对我的构陷。我没答应他,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受他拿捏!”


哐当!

顾卓枫不请自来,慌张地推开门跑进书房,蹲在顾长志身边哀求道,“爸,您就答应他吧!不然,这事我真的是说不清啊!”

“什么?”顾长志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全部都洒到了地上,“顾卓枫你给我站起来讲清楚,你到底干了什么!”

顾卓枫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身体佝偻着,像一个畏寒的流浪者,“我看您只栽培大哥,心思就都放在了外面。薛茂的生意,我也有参与一部分。”

顾长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薛茂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你又没钱又没能力,他做事为什么会带你啊?”

顾卓枫低头看着地板,“我是技术入股,他让我,拉姑父下水……”

“你!你姑父和薛茂都出事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早点说!要不是这事被你哥身边那只白眼狼捅了出来,你还打算瞒多久。”


顾庭简听完忙冲到书架边,拿了一颗速效救心丸递给父亲,心想着他这个好弟弟真是从不让自己失望。每次自己犯错的时候,他都能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爸,你先吃颗药压压惊。”顾庭简说着便又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我再去和邵谦谈一次,华亭让给他就让给他,这件事不能马虎啊!他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不会把事做得这么绝的。”

顾长志狠狠瞪了顾庭简一眼,站起身盛气凌人地说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我已经请了保镖来看住你,事情结束以前,你别去见那个白眼狼一面!你跟他见了面能怎样啊?你个蠢货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骗!”

说完,顾长志又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顾卓枫,厉声喊了句:“你也一样!”而后便摔门而出。

震惊之余,顾庭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应过来一把拽住顾卓枫的衣领,“冯旭的事情,是你透露出去的?”

顾卓枫一脸茫然,声音凄然地说道,“谁?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你?”顾庭简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顾卓枫拎离地板。

顾卓枫赶忙摇头,“我是帮了薛茂,可他也没把我当自己人啊,重要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告诉我。”

“别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纠葛而混乱的一切,终于在农历新年来临前尘埃落定。

顾长志答应了邵谦的请求之后,韩凛随后便向调查组提交了证据,证明三年前的交易是由薛茂设计陷害的。目的就是把受贿做成既定事实,引诱刘存宽上船,成为薛茂的保护伞。顾卓枫窃取他人证件参与其中,但作为从犯,只判了罚金。

韩凛虽然帮薛茂做事,现下见他彻底失势,更是毫不犹豫地反水。他是一个圆滑、谨慎至极的人,尽管他后来抖出薛茂不少料,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沾了薛茂的灰色生意。薛茂集团的大部分人都被判了重罪,他却是实打实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薛茂死罪难逃,认了大部分的罪,可有一条,却否认了,他根本没听说过“冯旭”这个名字。


顾庭简起先还存了心思去找邵谦理论,却在知道是韩凛跟他合作之后,彻底断了念想。将名下所有房产卖出去,在把钱转给了父亲之后,一蹶不振。

他不仅无法面对父亲的期望,也没脸面对李姨和二弟,只好成日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各类游戏都不想多看一眼,枯坐久了,就拿出纸笔来,随意地涂涂画画。每张画纸上,都满是阴影。

只有在布丁闹着想要出门的时候,他才会强打精神出去走走,往往也走不了多久,就又枯坐回房间里,像一个雕塑一样安静。

他可以承受失败,却无力面对背叛。愤怒积攒在心头喷薄欲出,却没有释放的途径。


顾长志混迹商场多年,东拼西凑、力挽狂澜,总算是让企业度过了危机。可他无论怎么劝,都没法让顾庭简多一分生机。

莫霖还要半年才能硕士毕业,眼下正是学业压力最大的时候,在得知了顾家的情况之后,也赶忙回国探望顾庭简。可没用,顾庭简根本不见她。

无奈之下,莫霖只好去找了邵谦。


邵谦也没躲她,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在顾庭简曾经的公寓里。

邵谦沉默着泡了茶递到客人面前,莫霖没喝,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盯了他许久,“你知道我哥现在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吗?”

邵谦面无表情地喝了杯茶,语气轻蔑地说道,“不就是被骗财骗色骗感情吗?多少人都经历过,他挺不过来,是他的问题。”

莫霖痛心疾首地说道:“邵谦,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点良心吗?”

邵谦看了她一眼,低头又给自己添了杯茶,笑道:“我们很多年没见,你不了解我也正常。再说,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是你们看不出来罢了。”

莫霖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想要揍他的冲动,沉声道,“你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我欠你一件事,我记得。”邵谦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股份我不会还。其他的,你可以先说说看。”

“去见我哥一面吧。嘲讽他、嬉笑他、刺激他,怎么都好。让他至少还能有点情绪起伏!”

邵谦悠悠地放下茶盏,“我会考虑的。”


他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为了一个上位者,怎么能放过欣赏落败者狼狈姿态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可惜,事与愿违。

在除夕的前一周,开车谋杀冯旭的凶手在境外组织诈骗被抓,供出的幕后主使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韩凛。

那人说,韩凛让自己跟踪了冯旭很久,派他去做掉冯旭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要让他出事,但别下死手。

邵谦这才幡然醒悟,这是一个精心为他设下的局。

韩凛当年被打之后怀恨在心,趁着这个机会搅浑水,利用他,报复顾庭简。只是韩凛估计也没想到,凶手都逃到境外生活了快半年了,居然还能被抓回来,而且在第一时间就把他卖了。

在信以为真的假象崩塌之时,邵谦顿时就后悔了。一股茫然无措的情绪涌上心头,麻痹了他的四肢百骸。


发出的短信、打出的电话全部石沉大海,想登门道歉,又怕顾庭简不想见他。

于是,邵谦等在顾庭简充了奢华VIP会员卡的宠物店门口,趁店员给布丁洗澡,而顾庭简出门吃饭的功夫,靠着脸熟,先下手为强,将布丁拐走。

果不其然,顾庭简没过多久就上门兴师问罪。


他进屋后直接无视邵谦,自顾自地找了一圈,丝毫不见布丁的身影时,才冷眼看着邵谦问道,“我狗呢?”

“让人带出去玩了。”邵谦在拐走布丁的第一时候,就找人给它专门定制了一个宠物乐园三天三夜游,即刻出发。

顾庭简白了他一眼,“什么意思?我家产你要分,儿子你也要抢?”

邵谦拉扯着顾庭简的衣袖,语气哽咽道,“顾哥,是我错了,对不起……”

“呵!”顾庭简冷笑道,“我听你之前那些肺腑之言也挺情真意切的,你说的不都是实话吗?咱俩走到这一步你才想起来对不起我,不觉得有点晚吗?”

邵谦仍死死拽着顾庭简,“顾哥,你给我个机会,我会慢慢弥补的,好不好?”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从我这儿拿走的全都还回来啊!”

“不行。”邵谦表现得十分抗拒,“还给你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还要威胁我呢。”顾庭简苦笑着沉默许久,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最后竭尽全力凝聚成一丝微芒,声音颤抖地问道,“邵谦,你喜欢过我吗?”

邵谦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无比坦诚地说道,“喜欢过,高中的时候。后来,慢慢就变成了,一心想着要得到你。”

“邵谦你管这叫喜欢啊?你身边形形色色这么多人,精心挑选了我作为你的猎物。因为我够蠢,能让你轻而易举地拿捏在手心里。”顾庭简忽然变得暴躁,“你就是喜欢老子像个傻逼一样围着你转,你享受这种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感觉,这还不够,你非要把对方的手脚砍下来当战利品,以此来彰显你的了不起。”

顾庭简把桌布一掀开,花瓶掉在地上,水滴四溅,邵谦惊慌地转过头,才发现地上离了水的花已经开败了。

邵谦抬起头,卑怯地开口哀求道:“顾庭简,是,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不可以吗?我往后绝对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了,我发誓!”

顾庭简领着他的领子怒吼道:“邵谦你告诉我凭什么?我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吃里爬外的白眼狼。道歉还这么硬气?你他妈学不会态度好点啊?至少你给我跪下啊!”

“顾哥……”他不可能给顾庭简下跪,他明知道这一次顾庭简不可能再理解他,庇护他,却还是抱着卑微的渴望。为什么要这样折辱他,为什么,不能再偏爱他一次。

顾庭简脸色苍白,看着对方倔强的表情,再不做任何奢求

“都送你,我什么都不要了。”顾庭简说完转身就走。

邵谦上去拉扯顾庭简,顾庭简第一次抵触地用力推开了他。邵谦滑倒摔在地上,感受不到疼痛,眼神里有些错愕,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顾庭简拒绝。

挽留的话如鲠在喉,可等来的确实顾庭简决绝的眼神。

“顾庭简……”他跟着追到门口,声音颤抖地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发现自己居然会犹豫,顾庭简是否会留下来,犹豫之后,他发觉自己已经知晓了答案:顾庭简要离开了,他绝对不会再留下来。邵谦曾经确信无比的爱,被他自己亲手毁得一败涂地。


雪夜,顾庭简的嘴唇毫无血色,瞳孔暗淡无光,他抬头看了邵谦一眼,闭眼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他转身离去,邵谦不敢看他离开的背影,在他转身的几秒后便躲进了房间里,靠着装饰壁炉,期盼着一丝真实的光热。他以为自己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的碎瓷片,抬起手才看见,满手的血。

所以邵谦根本没看见,顾庭简走到转角处时,曾驻足停留,回头观望。

顾庭简在心里默念,如果他一直等在门口,如果他还怀有一丝愧疚,那么自己就不走了。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空荡的小路,紧闭的大门。

他再次转过身,忽然就红了眼,边走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他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眼泪,还以为那是雪花飘在脸上融化地痕迹,直到走到家照了镜子,才在自己苍白的脸上,发现这两道耻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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