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门对狙◎

  楼顶的天台上空旷一片。

  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站在栏杆边,身旁地面上放着长长的枪包。敞开的外套衣摆被高处的风扬起,针织帽下的细碎发尾微微拂动。

  他环视四周,往下俯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和下方的街道马路,一双深邃的绿瞳就像准备狩猎的鹰隼,将视野里的所有景物都尽收眼底。

  距离计划开始还有不少时间。

  “啪嗒”一声,打火机盖被弹开的轻响回荡在空气中。赤井秀一摸出烟盒,将一根烟咬在嘴里,低头点燃。

  深吸一口指间夹着的烟,辛辣的烟雾在风中袅袅扩散,模糊了面容的轮廓。

  尼古丁的作用是缓解不稳定的情绪。自从化名冲矢昴开始,他就有意识地在控制烟瘾,一方面是主观上在控制,另一方面,他的心态在渐渐变化,烟的消耗速度不知不觉就变慢了不少。但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觉得自己需要点燃它。

  等一支烟抽完之后,他才有条不紊地从包里拿出狙/击/枪,装上子弹,架了起来,调整瞄准镜。

  他安静地埋伏在这里,静待猎物的出现。

  在等待的间隙,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眼望向遥远的某个方向。

  那里天空灰蒙蒙的,阳光被阴云遮住,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

  远处另一座大楼顶上。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围栏边,任凭朝上刮的楼顶的大风吹起他银色的长发。

  琴酒把烟咬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慢慢地吸了一口,朝着空中吐出细细的灰白烟雾。

  烟草的味道有些微苦,也有一种香甜的死亡气息。

  他一言不发地夹着烟,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在隔空与某个人相望一样,嘴角挂着捉摸不透的冷笑。

  那是让人忍不住打寒颤的、属于杀手的笑。帽檐下那双阴鸷的绿色眼瞳就宛如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他在想着一个人。

  一个曾经在组织里被称为他的竞争对手的男人。逃过他的追杀,也给予过他耻辱。

  莱伊威士忌,或者,应该叫赤井秀一。

  从记事起,他便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也缺乏活着的激情。因为杀人杀得太多,杀到最后,完成任务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没有法律和道德可以束缚住他,他也没有任何普通人会有的罪恶感。

  然而,没有了界限的人生反而变得无趣起来。只有当看到红色的鲜血喷洒在空气中,看到无知无觉的猎物被一枪爆头,看到叛徒临死前恐惧绝望的表情,他才能获得些许愉悦的情绪。

  但这种快乐转瞬即逝,无法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就像手中的烟,燃尽了就会熄灭。

  所以,当他知道赤井秀一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时,还是忍不住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提早了很多来到这里。他告诉自己,狙击需要提前踩点,熟悉环境,锁定猎物。

  他当然知道可能有诈,这也许是一个陷阱,嘴上也说了不一定会来,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住杀死那个男人的诱惑。

  哪怕是陷阱,他也无所畏惧。对他来说,比起追杀其他普通的叛徒或者虫子,这件任务要有吸引力得多。

  因为,赤井秀一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想到就会肾上腺素飙升的男人。

  他看着天空,冥冥之中,就仿佛看到了那双和自己一样冷酷又深邃的绿色眼瞳。

  “喂,琴酒……”

  身后基安蒂有些不满地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伏特加见她似乎是想上前说话,连忙伸手拦了一下,做了个让她闭嘴的手势。

  但基安蒂一向性格直爽激烈,加上她其实内心也并不是那么服气琴酒,还是开口大声质问了。

  “一直磨磨蹭蹭的,要待命到什么时候?”

  银发男人没有搭理这句话,依然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抽完了一支烟,然后自顾自地拿起了狙/击/枪。

  他有条不紊地装上子弹,调整瞄准镜,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远处地面的停车场。

  停车场内。

  冬月正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车门上等待。

  视野里的海拔比平时高一些,呼吸的空气都仿佛更新鲜了一点。

  只是穿着增高鞋走路稍稍有些不适应。

  身高不够可以增高,肩宽不够可以垫肩,声音也能靠变声器,气质和行为举止才是易容的难点。她在脑中仔细回想着赤井秀一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更贴近他。

  但女性模仿男性到底还是有点难度的,希望到时候不会被一眼看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终于到了约定的点。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一步一步,平稳而有力,和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黄昏快要降临的雾蒙蒙的天空下,安静无人的废弃停车场内,来者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冬月直起身,抬眼望向应约而来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头发灰白,留着同样灰白的胡髭,身穿黑色西装,气质看起来儒雅又稳重。

  这就是FBI里的内鬼吗?

  她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记得名字似乎是叫詹姆斯·布莱克,是赤井秀一他们几个人的上司。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赤井低沉的嗓音。他的语气带着少见的感叹。

  “果然是你啊——”

  冬月模仿着他的语调,微微扬起嘴角,开口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闻言,名为詹姆斯的老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慈祥而平静的。

  停车场里的这一幕对峙映入了远处的瞄准镜里。

  “大哥?”

  伏特加有些惊讶地看向琴酒。

  原因无他,银色长发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很可怕。身上升腾的杀意,比之前冷静中带着兴奋的状态更加冰冷狂暴,就像是被惹恼了一样。

  事实上,琴酒确实感觉到自己被戏耍了。

  身为一个经验丰富、杀人如麻的狙击手,他的眼力比常人敏锐得多,甚至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境界,能够做到从很远的地方就辨认出任务目标的性别、身高和体型。

  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密友就是宿敌。以他对赤井秀一的了解,认错是不可能的。瞄准镜里的那个家伙,绝对不是赤井秀一……甚至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他勉强压抑住胸中涌起的愤怒,掏出手机,拨打了贝尔摩德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冷冷地开口:“给你三秒钟时间否认扮成那个男人的是你,不然我就开枪。”

  贝尔摩德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没有做好脑袋开花的准备。”

  她的话音刚落,琴酒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虽然停车场里的那个家伙不是赤井秀一,但也肯定是那个男人的同伙。

  他冷笑一声,放回手机,重新举起了枪,幽冷的绿瞳里杀意弥漫。

  与此同时,停车场内,属于老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对话也在继续着。

  “十年了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冬月继续不紧不慢地转述着赤井的话语。

  十年……

  分量很重、信息量很大的一句话。

  在这一时片刻里,她不禁在脑海中推算了一下年龄。看来赤井秀一应该是在美国读的大学,并且一毕业就加入了FBI。詹姆斯是他的上司,也是认识十年的老朋友。

  这样的老朋友最终被发现是黑方的话,也难怪他的语气如此感慨。想必此前他在假死期间推理出结论时,心情一定很复杂。

  她顿了顿,继续转述道:“我很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詹姆斯笑了起来:“你的确不需要知道——”

  说话间,他猛地从外套内掏出了一把枪,枪口对准过来。

  但是下一刻,在他开枪之前,一颗蓄力已久的足球就以强劲的力道打飞了他的枪。

  “砰”的一声,足球和枪落在了远处。

  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侦探从车子的另一边跳了下来,稚气可爱的脸上是成竹在胸的微笑,而他手腕上的麻醉针也对准了詹姆斯。

  而与此同时,冬月也用左手从腰后拔出了自己的枪,指向对面的老人。

  “看这个情况,你应该明白了吧,你毫无胜算。”她说道。

  被枪口和麻醉针指着,詹姆斯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慌乱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赤井秀一”。

  “胜利,一个多么虚无缥缈的词汇。”

  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某个地方,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无数人能够攫取胜利的果实,但是直到它被吞咽下去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会到谁的嘴里。”

  正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一个细小的红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冬月的身上。

  ——来自琴酒的狙/击/枪,死神敲响丧钟的预兆。

  高楼之上,银发男人的手指放在扳机上,即将扣动按下。

  然而,远处打来的一枪比他更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狩猎者在瞄准猎物的同时,浑然不觉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猎物。

  伴随着耳膜里听到的声响,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

  在被打中的一瞬间,巨大的撞击感让他手中的枪直接掉落在地。

  在这一刻,生死关头,凭借此前多年枪林弹雨里锻炼出的反射神经,琴酒猛地错开身体,躲开了致命的第二枪。子弹划破了他的脸颊,死神与他擦肩而过。

  藏在护栏后的视野盲区里,几秒的麻痹后,被火焰烫到的强烈灼烧感和剧烈的痛楚袭来,他捂住正在喷血的伤处,厉声说道:“在十点钟方向。”

  话音落下,基安蒂和科恩立刻掉转枪口,瞄准他提示的方向。

  之后视野里的画面被血色充满,喷溅的血液就像被狂风吹散的砂砾。黯淡的天光之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味和血腥味。

  与其说是交锋,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猎杀。

  从遥远的另一边不断打来的绯色子弹,击中了组织的杀手。而这边却在射程之外,无法准确击中对面。

  这大概就是狙击水平的差异。

  ……不,应该是在发现他们之后,刻意找了一个绝妙的位置,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成为生存与死亡的天堑。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基安蒂和科恩,琴酒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有一种被无数蚂蚁啃咬的感觉。狙/击/枪/射出的子弹非同小可,能在体内高速旋转出一个空腔,搅碎皮肤底下的骨头和经脉。

  “撤退。”他咬着牙对伏特加说道。

  他能判断出自己的伤势很重,肩膀算是废了,以后再也打不出从远处击杀叛徒的精妙狙击了。

  再不甘心也只能被搀扶着尽快离开,因为以那个男人的作风,应该还有后招在等着他,再不撤退的话,恐怕会死在这里。

  临走之前,琴酒的目光落在遥远的高楼天台上。

  没有狙/击/枪的瞄准镜,他自然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身影,但是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还在瞄准着这边,狩猎的视线正在捕捉自己的身影。

  这感觉并没有令他恐惧,因为他的字典里没有“恐惧”这个词。他只觉得耻辱。而在耻辱之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战栗。

  停车场内。

  面对被四面乔装埋伏的公安警察包围的境地,詹姆斯的脸上终于不见了笑意。

  冬月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沉默的片刻,她听到晚风带来遥远高处的枪声,缓缓微笑起来。

  “看来,胜利的果实,最终还是落到了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