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酒店的房间内,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给男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边,他那双紫灰色的眼瞳里神色锐利而冰冷。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急速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以至于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空气凝滞。

  在这短短的一秒内,冬月的大脑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和推测。

  看来波本应该是知道了吧,她与赤井秀一合谋的事。不然他不会如此暴怒,以至于拿枪口指着她的太阳穴。

  这样看来,组织应该是让埋在红方里的线人行动了,也不知道公安部那边进展如何,有没有排查出内鬼……赤井秀一之所以打电话约她见面,也许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虽然此时此刻的情况很凶险,但是波本并没有直接一枪崩了她,还愿意把她单独叫出来,听她解释,说明他并没有下定要杀她的决心。

  垂着眼睫思虑的片刻,下巴上蓦地传来力道。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眼睛看着他。

  “在偷偷想着什么蹩脚的借口呢?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他嘴角依然挂着笑意,但眼瞳里却是深不可测的暗沉,“我的耐心很有限,愿意给你特权,是因为我们是这样的关系而已。”

  说到这里,他的手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带着惩罚意味地入侵着。

  她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因为枪口还在对准着她。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但手却没有停下,仿佛听不到满意的回答,指尖便会带给她更多的疼痛和更过分的对待。

  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闭上眼睛隐忍着。他的手指让她双腿发软,浑身战栗。

  但是她能感受到,此时此刻,他这番带着惩戒意味的对待中,除了宣泄愤怒之外,还隐含着一种对她无法放下的迷恋。这也是他即使遭遇背叛,也做不到立即杀了她,还想听她解释的原因。

  在某一刻,当她睁眼之时,她的眼泪忽然顺着面颊滑落。

  “苏格兰。”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波本瞳孔微缩,手停下了动作。

  她张开嘴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不敢用力呼吸一般。

  “苏格兰……诸伏景光。”

  时隔许久再次唤出声的这个名字,被控制不住的颤抖带出破碎的哭腔,“他曾经是我的恋人,也是照亮我的光。”

  她抬眼望着他,继续说道,“你也明白这种感觉吧?”

  “……”他僵硬地看着她,像是被冻结了所有的思绪。

  “我会加入组织,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艰难地开口说完了第一句话,她的言语渐渐顺畅起来,“我加入组织用的是假身份,就是怕公安的身份被组织怀疑。”

  “苏格兰被公安无情地出卖了,又被同一立场的赤井秀一杀死。”她偏过头,目光看向窗外,就仿佛透过空气看到了远在视野之外的仇人,“之所以会利用公安的渠道给赤井安排假身份,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毕竟他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

  顿了顿,她的视线又回到他脸上。

  “波本,虽然我认同你堂堂正正将他杀死为苏格兰报仇的心,但是你知道吗?那样胜算不够大。我要的是一击制敌,任何的意外我都不愿意接受,我要他死!”

  说到最后半句,她的语气带着与他相似的恨意。

  “这样,我既可以报复公安部,让他们陷入无穷无尽的抓内鬼之中,又可以杀死赤井秀一……”

  说到后来,她的情绪像是已经迅速平稳了下来,展现出异常的冷静。

  “你不接受我的解释也可以,你甚至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是就算我死了,这个计划仍然会继续,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可以活着从组织里出去……”

  说到这个地步,冬月看到他的表情早已不复刚才的杀气腾腾,举着枪的手在颤抖,眼瞳里情绪翻滚,摇摇欲坠。

  在不断地吐出这些话语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说谎还是在说真心话。

  亦或许,谎言中也夹杂着真实,就像是这段感情本身。

  然后,她一边落泪,一边凝视着他的双眼,吐出最后一句。

  “直到我遇见了你——”

  她看到他瞳孔缩紧,怔怔地回望着她,与此同时,指着她的枪口也慢慢放下了。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波本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看起来有些狼狈,那双平日里清冷又温柔的眼瞳,此刻正盛满脆弱的悲伤和柔软的爱意。他看见细小的水珠沾湿了她的眼睫,脸颊上满是泪水,湿漉漉一片。

  下一刻,顺着她下巴流淌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是冰凉的水珠,却又仿佛带着足以烫伤他的热度。

  他收回手,握紧了拳,让手不至于抖得太厉害。

  冬月……景光……

  回忆里无数的细节串联起所有的因果,然后验证出了让他恍然的答案。

  他思绪混乱不堪,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脑海中浮现出幼驯染的面容,那些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场景,曾经在组织里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吃饭喝酒谈天的画面,还有那个令他在无数个夜晚失眠的血色噩梦……

  良久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的真名是HANA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这个熟悉的音节让冬月心中一惊。“你知道这个名字?”是景光告诉他的吗?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望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波本沉默了片刻,没有解释原因。

  他把枪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心情复杂。

  难怪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感到分外亲近她。

  现在仔细想来,她性格的某些方面以及行事作风,与Hiro确有相似之处。他也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倘若他们两人曾经是多年朝夕相处、志同道合的恋人,彼此认同,互相耳濡目染,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只是他受到成长经历和惯性思维的影响,思考问题时存在盲区,竟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

  而Hiro藏得太好,她也藏得太好,都不曾在他面前展露过有恋人的迹象,他也就没有产生过怀疑。

  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埋怨她的隐瞒。毕竟当初是他主动追求的她,而她当时作为刚加入组织的、毫无根基的底层成员,为了报仇而选择依附于他也是情理之中。

  Hiro的恋人——真是让他无计可施的身份。

  波本有些无奈地想道。

  他介意的当然不是她曾经有恋人的事,只是对象是Hiro的话……就连比较的心理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此刻他的心情五味杂陈。怒火自然早已消散无踪,而与其说是挫败,不如说是清楚地明白自己为何求而不得的遗憾。

  “对于你们的系统来说,他是个好警察吧。无私奉献,总是以别人的利益为先。”波本感叹道,但随即,他神色复杂地望着着她,又嘲讽般冷笑了一声,“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再好,最后还不是被当成废纸一般丢弃了。”

  “……”

  冬月闭了闭眼,握紧的手微微颤抖,指甲陷进了掌心。

  不是的。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

  他当然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恋人。他是最温柔的男孩子。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这样的人,最后却死得无声无息,在最青春美好的年纪,与这个世界仓促告别。

  他才不是被丢弃的,是被组织害死的,用最卑劣最无耻的方式。

  她睁开眼睛,忍住了又一次涌上眼眶的潮湿。

  “是啊。”她听见自己说道,声音沙哑,“所以我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们。”

  波本望着她的脸,对上她泪光闪烁的眼瞳,抬起手将她拉进怀中,安抚一般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侧,将此刻眼中控制不住泛起的恨意隐藏起来。

  …………

  米花町的另一个角落。

  手机黑色的屏幕倒映出男人沉思的神色。

  赤井秀一看着房间里的时钟。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虽然冬月嘴上没有答应见面的邀约,但他知道她其实还是会来找他的。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微妙的默契。

  但她没有赴约,也没有给他任何回信或回电……问题有些大啊。

  如果他去救人,不用想都知道会被波本那家伙预判。搞不好等待他的会是天罗地网般的陷阱。

  他想了想,直接拨打了卧底时期存过的那个号码。

  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好久不见,波本。”

  熟悉的低沉烟嗓带着笑意从听筒那头传来。

  酒店负一楼的审讯室外,波本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

  “确实‘好久不见’了,赤井秀一。”

  说到“好久不见”这个词时,波本忍不住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你已经沦落到要靠女人来设局的地步了。”赤井语调平稳,语速不紧不慢,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你的情人非常可爱,不过她还不够格。下次在另外的地方对决如何?——在不牵扯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下。”

  波本冷哼一声:“正合我意。”

  挂断电话后,他给埋伏在酒店对面高楼的狙击手,以及审讯室周围的杀手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冬月望着他的脸,小心地开口:“基尔……”

  话音只是刚起,波本就猜到了她想要求情的打算。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哪怕你告诉我,这是你的计划,我也讨厌被人瞒骗。所以不要试图开口为她求情,你开口我就会一枪崩了她。”

  “……”

  冬月有些无奈,只能沉默着看他走进审讯室。

  门被打开的声响传入耳膜。

  基尔慢了半拍才抬起头,长时间被关在漆黑狭窄的房间,让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眼前的男人一双晦暗的眼瞳里似是充满审视的神色。但定了定神,一切又仿佛是她的错觉。他脸上分明挂着温和的微笑。

  “卡慕告诉我,你是她计划的合作对象。抱歉,今天得罪了。”

  这句话的语气温和又绅士,与早上充满戾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说完,他就打开手铐放了她。

  脑中急转,瞬时便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基尔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语气平稳地说道:“这是一项秘密计划,为了避免影响到她的进展,我才会保持沉默。”

  “原来如此。”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波本其实心里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之所以如此轻易地放了基尔,只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罢了。现在先放松她的警惕,之后再暗中加强监视,以便后续抓到她的马脚和破绽。

  走出审讯室的门,基尔看到了一个女人正靠在墙边。

  面容秀美昳丽,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似乎是刚刚哭过,脸上还带着一点泪痕。

  虽然此前并没有见过,但很容易就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卡慕。

  像是感觉到什么,女人抬起眼睛,与她对视上。

  目光相碰的一刻,基尔想起了刚刚波本说的那句“计划的合作对象”。

  这位背景存疑的卡慕小姐,真正的合作对象其实是赤井秀一。而自己,只是被他们两个人拉进棋局的一颗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景光的王炸牌在这种时候打出来,然后再加一句深情告白,波本这要是还能扛住就不是男人。(笑)

  以及,过去篇的最后一章里提过,波本在景光的邮箱里看到过HANA这个名字,这里回收伏笔~

  写到这章的时候,感觉某种意义上波本、赤井、冬月三个人都是感情骗子。(笑)

  他们每个人都在说各种谎话,但每个人心里都有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