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人与生俱来的感情中,包含着想要被爱的寂寞。因为依赖,因为非常需要,才会害怕失去。

  而这种害怕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其中一种大概就是吃醋。

  “乐谱,很好听吗?弹给我听。”耳边响起的话语是命令的语气。

  夜色深重,房间里响起的钢琴声,泉水般从指间流泻而出。

  只是渐渐地,乐曲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敲击琴键的力度时而重,时而轻,节奏也很乱,有时还会按错到旁边。

  不是不会弹,而是没办法好好弹奏。

  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受到更过分的“惩罚”。

  身后的情人妒火太盛。他的嗓音依然和平日里一样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少有的强势意味。

  “这里,好像弹错了吧?这可不行啊,不是要上台表演吗?再重新弹一遍吧。”

  呼吸急促,无法开口辩解,因为嘴里正咬着自己的衣服。

  “唔……”

  她微微睁大双眼,腰肢因为过度的刺激而崩紧了一瞬,眼圈也红了,双瞳蒙上了一层水雾,连指尖都在颤抖。

  视野里模糊一片,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手指再也按不动琴键。

  那些带着惩戒意味的手段,完全突破了她想象的界限,也突破了她羞耻心的极限。

  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她不能叫出任何其他字眼,否则就会得到更过分的对待。就像是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铭刻在她心上一样。

  酒杯倒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红色的酒液流淌开来,沾染了她的皮肤。

  每一寸都仿佛在燃烧。每一秒都在煎熬。

  再之后,浴室里水溅了一地。

  雾气朦胧的镜子里,倒映着一张满是红晕和泪痕的脸,眼底盛满了极度的羞耻和几近崩溃的情//热。

  从未见过自己这样的表情。

  想要移开视线,却被他从背后捏住下巴,强迫她眼睁睁地看着。

  …………

  第二天,冬月第一次请了病假。

  这么说可能不准确,她从前也不是没请过,只是从前都是有任务在身,这次是真的累到起不来。

  但是也睡不沉。

  迷迷糊糊间梦到的都是他淡金色的发丝,还有那双紫灰色的眼瞳,里面盛满了恶劣和占有欲。

  不知为何,她生气不起来,也没有感到非常恐惧。惧意并非来自他本身,而是那些让她难以接受的手段。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之所以没有很恐惧和讨厌,也许是因为在他混沌的瞳色里,她隐约看到了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害怕”的情绪吧。

  睡到下午才终于清醒。

  她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有体温计。

  嗯?她是发烧了嘛?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很过分。

  量了一下//体温。是正常的。看来就算中途发过烧,现在也已经退了。不算太过严重。

  后遗症还是有的。四肢酸痛,也没什么力气,大脑也有些昏沉,无法像平时一样严谨缜密地思考。

  动作有些迟缓地穿上衬衫和长裤。

  冬月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是一圈尚未消退的红痕。

  其实他也没有绑得很紧,没有刻意要伤害她的意思,只是那种时候……她自己挣扎得太厉害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手腕在疼。

  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长发盖住颈侧,但依然遮不住所有的痕迹……因为连手背上也有吻痕。

  走路还有些腿软。她扶着墙壁走出卧室,看到桌上放着做好的便当。

  很丰盛,也很有卖相,甚至还做了很可爱的图案。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留言条上写着已经帮她给学校请过假,以及临时有事情,没办法陪在她身边的道歉。

  ——该道歉的地方不道歉。她想道。

  走到厨房打算加热一下便当,发现冰箱里放着做好的蛋糕和甜点,是她喜欢的口味。

  冬月有些无奈,同时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

  这种被当做小朋友照顾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当他切换成安室透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让她仿佛重回初恋的事情。

  可他同时也是波本,让她变成此刻这个需要照顾的模样的罪魁祸首。

  冬月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着便当,迟钝的思维稍稍恢复清明。

  说实话,波本的这份妒火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别的追求者,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也好,学校里的男老师也好,也没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最合理的猜测就是他真的怀疑了冲矢昴就是赤井秀一,并且连带着她一起怀疑了。

  就是不清楚他具体怀疑了哪些内容。

  最坏的一种情况是,他猜到了赤井秀一假死有她配合。

  ……不,应该还没有。否则他可能会直接一枪崩了她,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宣泄妒火和被她隐瞒的愤怒。

  他应该只是怀疑赤井秀一私下与她搭上线了,想要向她打探组织的情报。假死计划之前,她就在电话里用暗示的方式给他打过预防针。

  但他推理出冲矢昴就是赤井秀一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这导致一切预想中的行动都需要提前。

  假死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和上司汇报过,如果日后有人打探“冲矢昴”这个身份是否为公安部安排的假身份,那么这个人就是内鬼的嫌疑人。

  她现在需要和接头人商量一下关于波本的情况,同时也要跟她的上司传达最近要提高警惕的信号。

  吃完饭后,冬月恢复了一些体力,出了门。

  谨慎起见,她打算先去一趟安全屋,补充子弹,顺便再乔装打扮一下。

  不过她的计划没能赶上变化——

  中途路过便利店打算买一杯咖啡提神时,她撞见了一个熟人。

  代号金巴利的组织成员。当初她刚进入组织的时候,曾经带着她一起做过几次任务。

  尽管他戴着帽子,也刻意地穿了厚重的衣服遮掩身形,但她还是凭借训练过的认人能力看了出来。

  ——之所以这样伪装自己,是因为他目前是叛逃状态,在琴酒的通缉名单上。

  冬月不清楚他选择叛逃的具体原因,印象里对方是个做事勤恳、对组织还挺忠诚的家伙,能让这样的人鼓起勇气离开组织,一定是出于非常重要的理由。毕竟叛逃组织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了,不是谁都能像赤井秀一那样,强大到可以逃过琴酒的追杀。

  她想了想,临时决定改变行程,跟了上去。

  见他打了辆车,她便驱车一路跟随。

  远远看到对方下了车,她把车子停在远一些的地方,然后下了车继续跟踪。

  这里位置偏僻,房屋旧,多巷道,没有什么摄像头。路边躺着醉醺醺的流浪汉。

  冬月转过一道弯后,拐进巷道,发现视野里空无一人。

  跟丢了。

  但是下一刻,拜敏锐的听觉所赐,身后传来的轻微动静让她猛地转过身来。

  对方已经距离她不过两米,手里持着刀,凶悍地扑了上来。

  没有时间开口,电光火石之间,她侧身躲过他迎面刺来的一刀,抬腿一脚飞踢在对方的膝盖上。

  这一脚集中了她此时全身的力气,力道非同小可,隐约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对方重心不稳之下,一下子摔倒在地。

  下一秒,她扑上去压制在他身上,一手勾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用力一扭,将他握刀的手腕扭伤。

  对方吃痛之下,手一松,刀子掉落在地,立刻被她一脚踢远了。

  这一连串动作看似行云流水,但只有冬月自己知道,她其实已经耗尽了力气。

  金巴利是个体型健壮、格斗水平并不算差劲的成年男人,要制伏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平日里还好,但她昨晚被波本折腾了一番,此时并未恢复,连手臂都在颤抖。

  为了避免被对方抓住破绽反击,她拔出了枪,指着他的脑袋,然后退开了一些。

  此刻,他的帽子已经在战斗中掉落,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惨白面容。看得出他这段时间过得非常不好。毕竟整日东躲西藏,根本睡不好觉,眼底一片青黑。

  “不、不要告诉组织……求求你了,卡慕,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哀求道,眼中满是恐惧。

  冬月本来也没想告诉组织,不然她第一时间就可以联系波本。金巴利好歹是个有代号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掌握着组织的一些情报,她想把他交给公安当污点证人。

  “先说说看你为什么叛逃?”她用审问的语气说道,“如果情有可原的话,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

  他面露挣扎之色,但是此刻被枪口指着,已经别无选择,只好坦白:“我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如果不逃的话,现在已经被灭口了。”

  冬月心中一惊。

  不该知道的事情……

  一定是涉及到了组织的重要秘密。

  尽管她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但是金巴利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她,这个秘密既是他的催命符,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成为他的保命之本。

  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抓住了。”

  “什么机会?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之后会让人来接应你,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交待清楚,就能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活下去。”她低声说道。

  “你是……”意识到她话语里潜藏的意思,他睁大眼睛。

  正在这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对话,在寂静空荡的巷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冬月微微一滞。

  她谨慎地单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波本。

  接通的一瞬,还没等她开口,如往常般温柔的嗓音就从听筒里传来。

  “杀了他。”

  她瞳孔微微缩紧,指尖一瞬间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的语气是平静,可越是平静就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残阳的光线照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马上开口,像是体贴地在等她做好心理建设。

  沉默的几秒钟里,冬月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和画面。

  然后,她抬手摸索了片刻,从上衣的衣领底下摸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窃//听器。

  也许不止这一个。车子的哪个角落恐怕也被他放了定位器。

  她的身份……应该算是彻底暴露了。这次大概是无论什么理由都圆不回去了。

  “杀了金巴利。”他继续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嫁祸给那家伙……赤井秀一,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威胁她。

  将她的身份作为筹码,逼着她杀人,嫁祸给赤井秀一,再次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冲矢昴。

  “不。”她听到自己声音低哑,“我不能这么做。”

  她不想动手,不能做嫁祸这种卑劣的行为。潜入组织这么久,她手中不是没有人命,但这次不一样。主动叛逃出组织的人……她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倘若她真的这么做了,和真正的组织成员还有什么区别?而且这样做了之后,她和赤井秀一之间将再无信任可言,后续也不会再有合作。

  ……啊,或者说,这其实就是他的目的吧?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吧。”

  电话里的声音和巷道口传来的说话声重合了,冬月下意识转过头,看到金发深肤的男人正拿着手机,挂断通话,从巷道口一步一步走进来。

  脚步平稳无声,却又像用力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从身后半抱住她。手臂圈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明明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却让她感到血液都要被冻结。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哪怕只是装个样子,她都不应该露出任何反对的态度,但是她做不到。

  他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强硬地抬起了她握枪的手。她挣扎着想要挪开手,但手臂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

  他的手包住她的手背,然后带着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只是短短一秒钟时间而已。

  红色的血液就从面前之人额头的洞喷薄而出,溅到了地上,那色彩仿佛亮得刺目,让她睁不开眼。

  身后的男人已经松开了手,她还依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仿佛凝固成了雕塑。

  片刻的时间,就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冬月终于回过神来,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恢复流动,她垂下手臂,但指尖依然发麻冰冷。

  她目光聚焦在死去之人的脸上。那张已经没有生命的脸,因为惊恐和痛苦,表情非常扭曲,眼睛里满是绝望。

  流淌在地上的血就像打翻的颜料,将所有的一切都染得不再纯粹。视野中的景象仿佛和当年父母死去的面容重叠,那是她在童年时期无数个噩梦中幻想的样子。

  那些被治愈过的伤痛,那些曾经被安抚平息的恐惧,似乎又卷土重来,冲击着她的心神。

  “很简单,不是吗?”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轻描淡写,毫无负担,就仿佛是清晨做早餐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

  她睁大眼睛,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缓缓转过头,眼眶发热,视野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男人英俊的面容,和往常一样带着笑意的紫灰色眼瞳。

  冬月看着他,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恨意。她拼命强迫自己保持理智,抑制住想要干呕的欲望。

  静默了片刻后,她忽然抬起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襟。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大概是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敌意。

  “我看错你了……波本。”

  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你看似和琴酒他们不一样,让我觉得温柔可靠,但实际上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你比琴酒更可怕,你还会伪装。”

  他眼瞳微缩,神色一变。

  就像是被她冰冷如刀的话语刺到心脏最软的地方,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这种疼痛。

  此前那些积攒已久的不安全感,和求而不得的痛苦,都在这一刻泛滥,冲击着他的理智。

  “那你还不是选择依靠我,你以为你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我的包庇。

  这几个字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她眼圈已经通红,泪水似乎下一刻就要滑落。他意识到,一旦说出口,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他想说,他并不是在伪装,他所有的温柔都是真实的。

  这一刻,被误会的委屈、酸楚,以及无法言喻的哀恸在胸腔中扩散,腐蚀着五脏六腑,变成了一个无法填满的窟窿,带来鲜血淋漓的痛。

  “呵。”

  他看到她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瞳比冬天的雪更冰冷,眼底像是有什么正在破碎,再也不见一丝温柔包容,也没有了往日温暖的爱意。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确实踩到了她的底线。他一直想要知道她能否接纳自己的全部,能容忍自己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她的正义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不,也许是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根结。

  见她转头就走,背影仿佛带着决绝,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漫上心头。

  腰间环上来的手臂紧紧扣住,冬月停住脚步。

  “你这是做什么?”

  从背后抱住她的男人低声说道:“如果现在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请不要离开我。这种恳求的话他说不出口。而且恐怕说了也无济于事。

  听到这句话,她仰起头深呼吸,靠着缺氧感才勉强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

  又是很长的一章。前半段波本具体用了些什么手段不便赘述。(笑)

  后半段主要呈现一下立场相对的虐点。

  而且波本不知道冬月的初始号叫入间冬月,于是不小心踩到了冬月最大的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