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兄妹二人又要吵了起来,林谦墨扶额,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我答应楚王便是了。”
楚瀚澜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林谦墨点点头:“自是当真。”
楚瀚澜如同奸计得逞般露出微笑:“那你还唤我楚王,这般生分,是不是该叫声‘陛下’来听听?”
林谦墨为难:“这……于礼不合。”
楚瀚澜:“怎么于礼不合了,按照礼数你就是应该这么叫。”
楚瀚澜说得没错,但林谦墨不愿……
真的要再来一次吗?
在邵国的一切要再来一次,那萧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会不会再将自己抓回去……
林谦墨开始后悔如此草率地答应了楚瀚澜的要求,可话已经说了出去,覆水尚且难收,更别说以楚瀚澜那性子,是绝对不会让他有反悔的机会的。
看出了林谦墨的犹豫,楚瀚澜向他保证道:“我的林丞相在担心什么?我楚国国力强大,难道还护不住你了?”
潇雨也在旁边劝着:“是啊,林公子,你便答应了吧。”
楚国能够强盛,全靠着地理位置优越,靠着贸易才能有如今的国力。
可惠不及全国百姓,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依靠好的政策。
林谦墨垂眸:“楚国那般多的大臣,陛下何必盯着我不放。”
楚瀚澜“害”了一声:“那些大臣都是些酒囊饭袋。”
随后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等等,你叫我‘陛下’,你答应了?”
林谦墨点点头,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楚瀚澜乐极:“太好了,快,小墨墨,再叫我两声。”
潇雨听着楚瀚澜的称呼,皱了皱眉:“表哥,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楚瀚澜对着潇雨摇了摇食指:“表妹,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与小墨墨关系更近一步的证明。”
潇雨白了他一眼:“没正经。”
林谦墨如同置身事外一样看这二人拌嘴,只觉有趣得紧。
虽然他被楚瀚澜这一声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还是觉得开心。
若是两年前自己初醒来的时候还对着陌生的宫殿和人,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的话,现在的自己已经远远没有当初的那份焦虑了。
经过两年的相处,林谦墨对潇雨和楚瀚澜两兄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潇雨日日照顾着自己,每日亲自端来林谦墨的补药不说,还时时为自己把脉,与自己说说话,排解情绪。
她是个醉心医术和蛊术的,虽然身上常常带着不同的蛊虫,偶尔还会不合时宜地钻了出来,但好在她能够控制这些蛊虫,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
至于楚瀚澜……
他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出现在林谦墨的眼前,虽然次数不多,但每次出现都没有个正形就是了。
而林谦墨之所以会答应楚瀚澜的要求,也是想要借机看看这楚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而楚瀚澜,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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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国皇陵
萧渊来到林谦墨的“墓”前。
“墨墨,我来了。”
话才刚一出口,萧渊便自嘲一笑。
“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我。”
知晓林谦墨必定不愿见他,萧渊很少去皇陵,只是,今日十分特殊。
因为今天……本应是林谦墨的生辰。
萧渊实在是太过想念林谦墨了,于是才连夜驱车来了皇陵。
他原本不愿承认,其实林谦墨在邵国的那五年,萧渊也是想念他的。
可那时,萧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大权在握以后攻下邵国,将林谦墨夺回来。
如今,萧渊终于承认,在自己登基为帝以后,为什么那般急着攻打邵国,只因,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在那。
原本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可萧渊就是固执地不愿承认自己的心,不愿相信自己还对林谦墨怀有旧情。
当林谦墨死了以后,萧渊再也见不到他了,便是连谎话,都没处说了。
念及此处,萧渊眼角渗出泪花,可那泪花还未成型,便被擦拭了去。
“墨墨,我给你带了些甜食,都是你爱吃的。”
林家的小公子自小便嗜甜,他哪里愁过吃喝,只不过,幼时吃坏了牙齿,林夫人便不愿让林谦墨吃甜食了。
和萧渊在一起以后,林谦墨得了空便借着给萧渊送吃食的功夫儿夹带“私货”,趁机偷吃几块。
被萧渊发现以后,又是被一阵调笑。
林谦墨自小脸皮薄,受不住萧渊的调笑,时常羞红了脸,于是下一次便偷吃得更少了些。
萧渊此时便后悔,为何当初要阻止林谦墨吃那几块糕点呢,看着他悄悄地偷吃糕点,与后来小心翼翼的模样重叠,萧渊只觉心痛。
也是后来,萧渊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下旨以后,便一直没有人给林谦墨送膳,原来,他的墨墨是一直在饥饿死去的。
他在处死那些个宫人的时候,才得知,原来,墨墨也是哀求过的,他想要见自己一面,他乞求过,他哀求过,他甚至只是想要一些裹腹的食物而已。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渊问过医师,人在饥饿的状态下,心脏的跳动是会加快的,那墨墨呢?
他便是一边忍受着饥饿,一边在将死的恐惧中死去的吗?
不,不会,墨墨早就不想活了,死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解脱罢了。
都是自己,都是自己逼死了他。
萧渊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把里面的点心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
泪,还是没有忍住,落到了糕点上,弄脏了那一块糕点。
那必定是不能给林谦墨了。萧渊捻起那块糕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他一边嚼着,眼里的泪却停不下来。
明明自己吩咐了御膳房的人要做甜的点心,可为什么吃到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原来,食不知味,是这样的感觉……
很久以前,林谦墨胃有些不太好,萧渊可以做到每日三餐不落地盯着他用,哪一餐用的少了,萧渊都会记上好久,更不要说落下哪餐没吃。
暗十一说,林谦墨在邵国被人在饭菜里下过毒,于是他便能少吃便少吃,能不吃便不吃。
更别提,林谦墨在邵国的时日担忧节虑,没有一日不忧心的。
顾璟渊之前也诊过,他的胃病更严重了些。恐怕到后面,已经发展成了落一餐不用便会疼上许久的程度。
萧渊仔细想了想,他将人折磨成了这样,有时想想,林谦墨去了倒也是好事,起码不必再忍受这许多病痛折磨。
可那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他在骗谁啊,他在自欺欺人些什么啊。
他那意气风发的小公子,不该是如此,不该是沉疴满身,不该是英年早逝。
明明该死的是他啊,不择手段的是他,是非不分的是他,为何要用林谦墨的死来惩罚自己啊。
话还未出口,心便已被深埋。
萧渊来时,明明有许多话想要对林谦墨说的。
想认认真真、正式地对林谦墨说一句对不起……
想微笑着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想……想忏悔自己的过错,乞求林谦墨的原谅,哪怕是林谦墨不原谅,那萧渊也想求得他能够入自己的梦。
他只求着……只求着能见林谦墨一面。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机会。
林谦墨在邵国的时候,萧渊一气之下将所有与他有关的物品都毁了,就连他年少时为林谦墨作的那几幅画,也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萧渊不是没有想过要提笔作画,可……
每次一拿起笔,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林谦墨,都是眼神黯淡无光的,或是受伤躺在了床上,或是被自己的命令折磨到歇斯底里的。
他再也想不出,年少时的林谦墨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亲手杀了林谦墨……两次……
一次是这次,一次是年少时的林谦墨。
可当萧渊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一切都为时晚矣。
他只能对着林谦墨旧日穿过的衣裳,做成的衣冠冢而落泪。
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萧渊又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举世无双,熠熠生辉,足足有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墨墨,我知道你怕黑,这颗夜明珠就当作生辰礼物赠你了,你可喜欢?”
意料之中的,不可能有人回答萧渊的问题。
萧渊红着眼睛:“罢了罢了,你向来是不缺这些稀罕玩意的,左不过是个稀奇,过两日便腻了,到时我再给你带新的好不好?”
好像是在哄着一个顽劣的孩童,可事实上,只有萧渊一个人罢了。
随后萧渊神色落寞:“还是算了,你喜清静,我便不再轻易打扰你了。”
“可是……就这一夜……好不好,我只扰你一夜。”
那夜,萧渊跪在皇陵中跪了一夜,这一夜,他都没有再说过什么话。
他知,他的余生,只有赎罪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