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少年已经将女娃娃往后稍了稍，厉声道：“谁？！”
见位置暴露，连楚荆干脆不躲, 与赵景玄一前一后到了那两个孩子跟前。
少年见面前不知是敌是友的两人，下意识在一旁捡了破碗的碎片攥在手里, 挡在了女娃娃面前。
见这架势, 赵景玄不动声色往前半步, 将将挡在连楚荆半步之前。
赵景玄倒不是觉得这少年能伤到连楚荆, 只是凡事都有万一, 哪怕一丁点儿的损伤他都不想小皇帝受到。
那少年见到赵景玄眼里明晃晃的杀意, 腿肚子都在打着颤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神却还是发狠地瞪着他。
连楚荆见两人对峙这架势, 一时间心里有些无端的情绪，像是酸涩又有些好笑。
他只得将眼神落在那少年背后的女娃娃身上。
显然那小女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怯生生地拉着少年的衣角。
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在赵景玄身上转了个遍，才终于落在了连楚荆身上。
连楚荆一时间有些后悔带着这张面具出来了, 看来小孩子也是有美丑之分的。
突然, 他想起些什么，就在两个挡在前面的还在无声对峙时，在赵景玄的袖袋里摸了摸。
那小女娃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连楚荆，或许应当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连楚荆在摸些什么。
少年如临大敌，下意识只觉得危险，四处张望想要逃跑。
只可惜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而连楚荆二人死死挡住了出口, 让他们无法逃脱。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本就因为营养不良而白得过分的脸彻底失了血色。
然而就在众人众目睽睽之下, 却只见连楚荆拿出一个包裹，层层纸张打开，里面包着的竟只是几块漂亮糕点糕点罢了。
小女娃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小手用力拉了拉少年的衣角，诉说着自己的羡慕：“哥哥，看起来好好吃……”
那少年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才逼着自己将眼神从那几块糕点上移开：
“他们不是好人，青青乖，哥哥马上带你去找吃的。”
小女娃娃点了点头，眼神却仍黏着连楚荆手上的糕点。
连楚荆见计策生效，慢慢朝着两人走过去。
或许是他们的靠近让少年好不容易稍歇的警惕又起，他忙又拉着小女娃娃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要作甚？！”
显然少年也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对上连楚荆二人毫无胜算，却依旧螳臂当车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
连楚荆微微扬起嘴角，将赵景玄留在原地，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别怕，哥哥们不是坏人……”
那少年却仍是不信，连楚荆见他两人防备心实在太重，只得将糕点放在地上，又怕对方疑心自己下毒，自己咬了一口才往后退了些。
少年的眼神死死盯着连楚荆，直到确定两人构不成威胁，才放心地拿起那些糕点放进了嘴里。
看着两个孩子大快朵颐，连楚荆的眉头却蹙了起来：“朕一直以为现下虽算不上太平盛世，却也起码不至这么多孩子流离失所……”
连楚荆语中的落寞愧疚让赵景玄心紧了紧：“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先帝好战，留下来的烂摊子能到如今这地步，已是陛下圣明……”
想了想，他叹口气：“更何况池塘中的水深了便注定有泥土，谁又能真的手眼通天？”
连楚荆直觉赵景玄并不仅仅在说这件事，甚至也不真的仅仅在说他。
只是这时那小女娃娃惊喜的一声“松子百合酥，这是松子百合酥！”将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不仅仅是连楚荆，那男孩也顿了一下。
连楚荆对于那小女娃竟认识松子百合酥而感到有些惊奇，毕竟这可是宫里的吃食。
那男孩感受到两人探究的眼神，下意识抓起小女娃的手就要跑，却被抢先一步拦住了。
“别怕，我们没有恶意。”连楚荆的语气极尽温柔，两个孩子眼中都有松动。
见状连楚荆慢慢蹲下来，就安安静静地和两个孩子平视。
等了许久，那少年像是终于放下了戒备，才稍稍松开了拉着小女娃的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能平心静气地说话，已然是很大的突破。
连楚荆不想把两个孩子逼得太紧，就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是松子百合酥，这可是宫里的东西……”连楚荆许久才缓缓说道。
那小女娃看了少年一眼，刚要开口又摇摇头，依旧满眼的戒备。
连楚荆叹口气，看来若是这少年不松口，这小女娃娃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思忖间，他的眼神又落到了那少年脖子间挂着的白色坠子上。
那坠子显然挂在少年脖子上有些不合适。倒不是与一身衣衫不合适，更多的是有些小了。
察觉到连楚荆的目光，那少年眼神中多了些疑惑：“你认识这东西？”
连楚荆也没想到少年会主动和他说起，只道：“只是眼熟罢了。”
那少年闻言叹了口气，轻轻在小女娃的头上抚了两下：“没事的青青，总会找到的……”
“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见瞒不住了，或许也不想再瞒，便道：“其实青青并不是我亲妹妹，她是后来才到我家的……”
说到这里，他鲜见地哽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没想到最后反倒是我们连累了青青。”
青青听到这话猛地停住了吞咽的动作，还沾着糕点碎的小手一把抱住了少年：
“如果不是哥哥和父亲救下了我，青青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两个孩子眼中都有了泪水，年轻而幼小的心灵在将至的夜色下互相拥抱相互治愈。
连楚荆有些眼酸，转头正好看见赵景玄正在看他，他突然心中一暖，轻轻握住了对方试探的手。
两个孩子并未伤心太久，连楚荆为两人擦干了泪，才问道：“还没问，你们父母呢？”
那少年摸了摸脖间的挂坠，眼神却落在了不远处缓缓升起的圆月上。
连楚荆看着那轮玉盘般的月亮，恍惚间想起今天是月半。
在这样月圆的夜晚，有人一家其乐融融看着升起的月亮赏月，也有如这少年一般的人，望着圆月期盼怀念再也回不来的家人。
少年说起父亲时，眼神都带着光亮，连楚荆似乎在少年的话里看到一个高大魁梧又和蔼可亲的父亲慢慢朝他走过来。
可惜他想了很久，却也始终看不清那张脸。
并非少年的描述不够详尽，只是连楚荆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可惜先帝于他只是皇帝而非父亲，也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牢牢占据他父亲的名分，又不给他一丝父亲的依靠和温暖。
少年继续说下去，小小的孩子说话不算太有条理，许多时间都是混乱的。
也许就是这样，快乐总是模糊的，只有当时的兴奋与笑容能一直存在在脑海里。
可惜快乐模糊不清，痛苦却如镌刻般深深印在脑子里。
“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甚至很多都是父亲的好友，那些大叔好多以前还抱过我。
可是那天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很沉重，后来有个跟父亲关系很好的伯伯告诉我，说父亲要被斩首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再后来家里的人都走了，母亲不堪重负，跟父亲一起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连楚荆抚了抚他的脑袋，心中悲伤之余又多了一丝奇怪。
许久，他像是猜到些什么：“你父亲是锦衣卫？”
那少年眼睛猛地瞪大，语气里满是惊诧：“你怎么知道？”
赵景玄也想起了些什么，他先前便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此时连楚荆一说对方父亲是锦衣卫，他心中猜测更甚。
“你父亲是屠州？”
那少年愣愣地点点头，眼中似有泪水：“你认识我父亲？”
连楚荆和赵景玄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止赵景玄认识，这人连楚荆也有所耳闻。
屠州其人算是锦衣卫的老人，当初应泽丰带兵讨伐亘罗时，便有当时尚且是少年的屠州。
只是再后来连楚荆登基，新老势力交替，屠州虽不算无依无靠背景干净，但胜在人老实又忠心，便被连楚荆安在了锦衣卫做个百户。
只是按少年的话，屠州只能是当初孙、杨两家劫囚时，连楚荆清查锦衣卫势力时被杀。
可屠州这样的人，似乎并不会做出叛主的事。
连楚荆的眼神沉了沉，当初他放心将这事交给林远去做，可眼下林远勾结异族事发。
这其中又有多少端倪呢？
连楚荆深深叹了口气，决定将两个孩子带回去再从长计议。
而正几人收拾着准备起身时，却又有几声砖瓦掉地碎裂的声音。
连楚荆拉着两个孩子和赵景玄一同躲向了一旁，来人是几个壮汉，和那日绑阿米娜的不是一批人，但身形相似。
连楚荆原本只是想看看那几人想做些什么，却不想少年和青青见到那几人，猛烈地开始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