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牛大俊完全没注意到二人间诡异的气氛, 仍是自顾自地提灯往前走。
越往里，洞里便愈发黑暗，阴冷的寒气在深不见尽头的漆黑中自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一滴滴雨珠顺着岩壁渗透进来, 极有规律地砸在地上，嘶磨着三人紧绷的神经。
连楚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这声其实极轻, 然而山洞里实在太安静, 以至于这突兀的声儿一出, 将其余两人都吓得不轻。
正此时, 牛大俊突然转过身来。
连楚荆一惊, 下意识要甩开赵景玄紧握着他的手。
然而对方却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暗自使了些劲儿，一时竟没挣脱开。
此时牛大俊的身子已经完全转了过来, 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洞里是有些冷, 说完又嘿嘿傻笑了起来……
像是全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常。
连楚荆面上笑着，手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企图慢慢挣脱赵景玄的禁锢。
可平日里言听计从撒娇服软的赵景玄此时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扣着他的腕子不放。
遍尝无果，连楚荆又羞又气, 冷下脸险些就要发作, 却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暗中泛着光亮的眸子。
那双眼微微眯起，眼里满是得逞的坏笑。
牛大俊粗枝大叶，加上洞里又黑，对方根本不会看见两人紧握的手……
连楚荆一时慌张失了考量，赵景玄却早就意识到了。
不说……只是放任着想看他慌张的样子罢了。
意识到这点，连楚荆刚刚的慌乱和羞愤一时散了大半，斜乜了对方一眼, 嘴角微勾。
刚还笑得得意的赵景玄见对方嘴角诡异的弧度，瞬间只觉得后背一凉。
还没等他讨饶, 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赵景玄没忍住，一声痛呼便溢了出来。
“云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好死不死，牛大俊这时候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两人之间互动有些奇怪，打着灯走了过来。
赵景玄虽也很享受连楚荆从未有过的羞涩紧张，却也顾忌着正事儿。
他迅速松开了手，咬牙道：“没什么，被只猫儿挠了一下……”
牛大俊探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摇摆了一瞬，转而环顾四周挠了挠头：“这山洞里哪儿有猫？”
被比作猫儿的连楚荆轻笑了一声，推着牛大俊转过身去，示意对方继续往前走，语气悠然，意有所指：
“看上去是不一定有猫，倒是有只想偷腥的大耗子……”
赵景玄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深意，刚想说些什么，牛大俊却突然插了话：
“就是就是，山洞里哪儿来的猫，有耗子倒是不假。”
饶是连楚荆平日总是挂着张虚假的面具，此时却也实实在在被牛大俊言语间的憨厚淳朴逗乐了。
赵景玄虽说捱了一下，然而连楚荆刚刚难得乱了阵脚的样子实在勾得他心痒痒，此时也忍不住勾唇。
原本阴冷的气氛就在三人的笑声中烟消，赵景玄却还是惦记着连楚荆刚刚的喷嚏：“洞中阴寒，可是冷了？”
连楚荆被这一提醒，也想起来，他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洞里有些奇怪的气味。”
赵景玄了然地点点头，他想也是，连楚荆虽说不是绝世高手，但由于练武，体魄比一般人应当是要强些。
既然不是身子不爽，赵景玄也没多想：“闻得出来是什么吗？”
连楚荆原先觉得那气味十分熟悉，然而等赵景玄这样问时，他却只觉得那个答案似乎就这么哽在了喉间。
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三人继续往前行了一会儿，山洞坍塌，原先通往矿洞深处的许多要塞都被封死。
幸好牛大俊还算熟悉路，三人一路凿凿挖挖，不知走了多久，才突然在矿洞中听到了一阵别人的脚步声。
连楚荆极为敏捷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以矿洞内的坍塌情况，即使是侥幸没有被落石压住，也应当无法逃脱被碎石击中而受伤。
然而那脚步声虽凌乱，却依旧可见其稳健。
这绝对不是那些被困矿工的脚步声。
或许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而且出现在一个莫名塌陷的矿洞里，连楚荆很难不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他转头过去，果然见赵景玄认同地朝他点点头。
然而牛大俊却没听出来，只惊喜道：“是他们，肯定是他们！”
这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语气中的兴奋透过阴冷和黑暗，强烈而迅速传到了连楚荆耳朵里。
他一时间有些不忍心告诉对方真相，只和赵景玄互换了个眼神。
“大俊……”沉浸在喜悦中的牛大俊没听到连楚荆的这声，他不得已快步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背，“大俊！”
牛大俊这时才偏头诶了声：“怎么了？”
“跟着李群一起下来的兄弟们，大约有多少，你还记得吗？”
牛大俊脚步微顿，转而又大步迈开：“原本应当是三十人。
但李采铁……就是进来前那个胖高个儿，近些日子一直在裁人，于是只有十五人下了矿。”
原本这些私招的矿工就已经算是钻了朝廷的空子。
自路上那次刺杀后，连楚荆和魏昭被迫兵分两路，他算是安然到了江宁，魏昭那边的刺杀却没断过。
然而锦衣卫到底也不是废物，虽说会晚些到，也不至于到不了。
于是这些人拼命裁人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
至于这个李采铁……这个姓并不少见，连楚荆却只一瞬便想到了前些日子福春楼的李华茂。
他爹是应天府府丞，想来塞个同族的采铁官进来也不妨事儿。
李华茂当初差点一掷千金为美人，他就对李家这些银子的来源有所怀疑，现在似乎也就有了答案。
“十五人……”连楚荆沉吟了一瞬。还好，不算多，若事情真到了他所预估的最坏地步，打起来应当也还是能护住。
前提是，他们都顺利地活了下来……
那阵脚步声转瞬即逝，很快离他们远去。
牛大俊以为是李群一群不知道他们方位在洞里迷了路，一个着急便叫喊起来：“李群，李群我们在这儿！”
连楚荆被他这一下吓到，李群一群还没找到，这群人又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牛大俊这边有他和赵景玄倒是不用担心，可他怕这群人受了惊吓，会对李群他们不利。
于是这时候也顾不上抚及牛大俊的心情了，他一个示意，赵景玄便上去捂了牛大俊的嘴。
牛大俊一开始被人从后捂住嘴还慌张了一瞬，挣扎着要躲开对方。
然而赵景玄没跟他废话，只是在人耳边恶狠狠一句：“闭嘴！”
牛大俊便真的就乖乖闭上了嘴，停止了挣扎。
“大俊，那不是李群他们……”连楚荆对这个重情重义的憨厚汉子算是有些好感，因此耐心地向对方解释着。
然而连楚荆以为自己算是耐心，牛大俊却依旧紧张得微微发颤。语毕他有些愣愣地点点头，连楚荆才示意赵景玄放开他。
牛大俊此时一双眼不敢直接与连楚荆对视，只怯怯地抬起眼来，这动作有些滑稽：“你们真是来找你们舅舅的？”
连楚荆懒得想个新借口，只是示意牛大俊再走快些。
现在山洞里多出的一阵人简直就像是燃着的火线，他不知道这火线会烧到哪里，但绝不能是李群他们身上。
因此无论那些人要做什么，他们都得在那些人之前找到李群他们。
牛大俊也意识到些什么，步伐愈发快起来，嘴上却还是因为慌张叽叽咕咕个不停：
“我看就不像，你们俩哪儿像是兄弟，你一个动作云兄弟就会意了，反倒像……”
“反倒像什么？”这回连楚荆没开口，走在最后的赵景玄却反问了一句。
黑暗中牛大俊转过头去，看不清人的表情，他却莫名从这句轻飘飘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不比寻常的期待。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像俺和村口的小芳……”
连楚荆被他这比喻逗得失笑：“这是什么意思？”
“小芳是俺未过门的媳妇儿，俺也可听俺媳妇儿的话了……”
赵景玄闻言会意地一声轻笑，连楚荆却黑了脸——早知是这样，他便不多问这一嘴了。
牛大俊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悦，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他这下愈觉得不仅是连楚荆和赵景玄两个看起来不像是兄弟，两人的身份似乎也不似寻常人家。
牛大俊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县老爷。
然而一身粗布麻衣尽力掩饰自己的连楚荆，却让他感受到了更加形如实质的威压。
对方一冷下脸来，他就有些忍不住想跪下去。
这样想着，他的腿愈发瑟瑟起来。
没了牛大俊的叽叽喳喳，几人便也再没有说话，山洞里一时间便只有自碎石上而过的踩踏声。
越往山洞里走，塌陷便愈发多起来，三人能挖便挖，实在挖不了的便只有绕路。
好在牛大俊虽看起来不甚聪明，然而路却没带错，三人又走了一段，便看见了一面坍塌的碎石中夹杂着几个破了的水袋。
看见这个，牛大俊总算又高兴起来，他抡开膀子便开始挖凿，连楚荆赵景玄见状也上去帮忙。、
几人凿得卖力，以至于谁也没听到他们面前不远，另一阵忽强忽弱的挖凿声……